楚凌钧皱了皱眉,长身而跪,道:“陛下可相信此事是二殿下所为?”
永嘉帝看了眼那个包着芨青草的纸包,又看了看段宁彦:“皇后,你不为彦儿说几句么?”
楚凌音行了一礼,道:“既然这毒物是从彦儿住过的房间里搜出来的,他自然是有嫌疑的。臣妾只求陛下秉公审查,还无辜之人一个清白。”
永嘉帝闻言,目光微沉;“宋卿,你说呢?”
宋阅到现在还不能接受侄女的孩子没了的事实,面上十分疲惫:“老臣身为二殿下的老师,从前一直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如今,老臣也很难相信此事是二殿下所为。还请陛下派人将此事调查清楚,莫要让那未出世的皇子枉死。”
永嘉帝沉默许久,道:“如今既然已经搜出了物证,彦儿的嫌疑自是最大。这件案子交给玄羽卫和宗人府一同办理,先把他带去宗人府罢。”
“陛下€€€€”楚凌钧紧蹙双眉,抱拳朗声道。“二殿下不过十一岁,又是皇子,哪里能受得了宗人府之苦?还望陛下顾念亲情,三思后行。”
“你在教朕做事?”永嘉帝漠然看着他。
“微臣不敢。”楚凌钧神色黯然。
过了片刻,永嘉帝淡淡道:“皇后,你怎么看。”
楚凌音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只垂眸道:“彦儿是臣妾的孩子,这件事情,臣妾应该回避。”
“澜玉啊,你都看见了。不顾念亲情的,不是朕。”永嘉帝说。
楚凌钧转头看向楚凌音:“皇后娘娘€€€€”
楚凌音并没有看他,她垂眸片刻,轻声道:“陛下,若论私心,臣妾还是想说,彦儿心性纯良,至少在臣妾的认知当中,他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你还是关心彦儿的,对么?”永嘉帝道。
“臣妾身为人母,关心孩子是应当的。”
“那你不为他求求情?”
“如今事情没有调查清楚,并不能证明彦儿有过任何错处。”楚凌音说。“等调查清楚,若彦儿无错,那么无需求情;若是当真有错,那就秉公处置,更不需求情。”
永嘉帝冷笑一声:“你是想让朕先将事情调查清楚?”
“是。”
“即便朕要让宗人府来调查此事,你也毫无怨言?”
“彦儿是陛下的儿子,臣妾岂敢有怨言?”
楚凌钧不可置信地看向楚凌音,皱了皱眉:“娘娘€€€€”
永嘉帝闭了闭眸,缓缓吐出一口气,摁了摁发痛的额角:“朕乏了,这件事,就让宗人府头疼去罢。”
“陛下,事关淑妃娘娘,可否让内阁一同审查此案?”宋阅哑声道。“老臣兄长去世多年,淑妃娘娘进宫之前,老臣向来是把她看作亲生女儿的……”
永嘉帝侧眸看了眼他:“也罢,让刑部也派几个人过来吧。”
“谢陛下……”
“冯皎。”永嘉帝唤了一声。“把彦儿送去宗人府。”
“老奴遵旨。”
眼看事情已经没有了转圜余地,楚凌钧沉声道:“陛下!既然如此,便让臣一同受审。当日狩猎,臣始终伴二殿下左右,臣也一样有嫌疑。”
“满足你。”永嘉帝说。“把他也一同带去宗人府。”
楚凌钧:“谢陛下。”
永嘉帝起身,准备离开。玄羽卫已经上前,准备将段宁彦带去宗人府。段宁彦眼眶泛着红,抬头看了看楚凌音,带着委屈的哭腔轻声唤道:“母后……”
楚凌音垂着双眸,不愿看他,只带着宫女离开了御书房。
而楚凌钧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自己视线当中,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刚踏入承乾宫,楚凌音仿佛已经坚持不住了,她扶着门框,弯了弯腰,眼角立刻浸了泪。
“娘娘!娘娘……”宛菁忙扶着她进了屋,然后将门关上。
楚凌音她闭了闭眸,不愿让眼泪落下。
宛菁见状,跪倒在她的面前,神色悲痛。“娘娘分明不舍得殿下,为何不在陛下面前求求情?”
楚凌音心痛得厉害,可是却无可奈何。“本宫帮不了他。”
“可是娘娘……”宛菁满是心疼。“娘娘为何一定要跟陛下置气?就不能好好求求陛下吗?那宗人府的审讯手段,可并不比刑部好多少,奴婢实在是担心殿下……”
“本宫可以求一次恩典,可是下一次呢?”楚凌音低声道。“有人刻意栽赃陷害,若是不将此事调查清楚,迟早下一次。本宫……不能护他一辈子。”
“可是……可是宗人府的规矩,只要进了那里,不管有罪无罪,都是要先受刑的。”宛菁声音里满是哭腔。“娘娘如何忍心?”
楚凌音深吸一口气,调整片刻,将一切情绪掩藏。
“这些都是他自己的造化。本宫……帮不了他。”
在太监的带领下,宋阅来到了延禧宫。春寒料峭,宫内主子刚刚流产,所以殿内烧着的地龙非常旺盛。宋阅站在屏风外,隐约可见里面躺在榻上的人影。
他面露担忧,在下人的搀扶躬身一拜:“老臣恭请贵妃娘娘圣安。”
里面传来女子的声音:“是叔父么?上前来吧。”
宫女指引他来到床边,在矮凳上坐下。宋阅落座,抬头看着宋锦嫣略显憔悴的面容,低声道:“老臣奉陛下之命,前来探望贵妃娘娘。不知娘娘身子可好些了?”
宋锦嫣因为刚流产,只着了一身素衣倚靠在床头,脸上虽无妆,却仍是如从前一般明艳而娇媚。“好多了,让叔父担心了。”
宋阅轻叹口气:“陛下已经下旨调查娘娘中毒之事,相信不日便能水落石出,还望娘娘放宽心,早日养好身子。”
宋锦嫣:“我身子倒是无妨。只是可怜那未出世的孩子……”说着,她神色落寞下来。“宫里许多年都未曾添过皇子了,本来以为,能让暄儿有个弟弟的……”
宋阅闻言,一时没有答话,似是有些欲言又止。
“叔父可是有话想与我说?”宋锦嫣看着他的样子,问道。
宋阅敛目斟酌片刻,最终还是捡着客套话说:“孩子没了,臣知道娘娘心痛难忍。但是娘娘尚年轻,养好身子,将来总归还是会有别的皇子。”
宋锦嫣:“我自是知晓。”
宋阅颔首:“改日,我会安排你母亲和婶婶进宫,前来探望。”
“多谢叔父。”
两人又说了些话,宋阅也只捡着些安抚她情绪的话来说。然而宋阅身为外臣毕竟不能在延禧宫待太久,小半个时辰过后,宋阅便准备起身告别了。
“知荷,送送叔父。”宋锦嫣吩咐道。
宋阅摆了松手,示意无需相送。他即将走出房间的时候,脚步一顿,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又回到榻边,躬了躬身。“娘娘,臣还有最后一事。”
宋锦嫣抬头看他:“叔父尽管说来。”
宋阅沉默许久,仔细斟酌措词,犹豫道:“臣今日除了奉命探望娘娘身体,还接了圣旨,陛下命我协助宗人府和玄羽卫,调查娘娘中毒之事。”
宋锦嫣:“这些我知道的。”
宋阅又沉默须臾:“接下来,臣会问娘娘一些问题。但是,臣只是想知道真相。无论真相为何,臣都会为娘娘着想,不会做任何不利于娘娘的事情。”
宋锦嫣不由一时愣怔:“叔父为何突然这般严肃?想问什么,侄女定然知无不言。”
得到这句话,宋阅回头看了看四周,确认并无异常,方才压低声音,将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问出了口:“臣是想问,中毒之事,可是娘娘自身所为?娘娘腹中的胎儿,是您自己故意弄掉的么?”
听到这话,宋锦嫣不由大骇,也终于明白了宋阅方才为何那般迟疑,本就气色不甚好的她,脸上更是煞白:“叔父为何会有此疑心?我再心狠,又怎会拿自己的孩子开玩笑?”
宋阅一听,面露愧疚之色,忙拱了拱手:“是老臣冒犯了,娘娘切勿动怒。”
宋锦嫣仍旧心有余悸,神色极差。
宋阅哑声解释道:“老臣既已着手调查此事,便要排除一切可能性。所以,方才只是例行询问,并非是怀疑娘娘,还望娘娘莫要多想……”
片刻过后,宋锦嫣方才缓和些许:“……我知叔父是关心则乱,无事。”
“多谢娘娘。”
宋阅抿了抿唇,吩咐宫女好生照料,起身拜了拜,便离开了延禧宫。
第65章
宗人府关押的向来是皇室宗亲,所以监狱里不似刑部监狱甚至昭狱那般条件恶劣,这里的每一间牢房都收拾得十分干净得体,桌椅床榻齐全,甚至桌案上还备了笔墨纸砚。只是光线略有昏暗,昭示着这里到底还是牢狱之所。
楚凌钧和段宁彦分别被关押在了两间紧挨着的牢房,中间隔着一道墙。虽然无法面对面,却尚能说说话。
夜已经很深了,月光自那狭小的窗棂投入牢房中,与桌案上的烛光交织于一处。
楚凌钧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漆黑的树影,神色凝重。
今日发生的一切,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先是淑贵妃莫名中毒,他被带入宫中,段宁彦又被指认为下毒的凶手,最后被打入宗人府……
如今身在宗人府,生死难料,楚凌钧忽觉此事实在万分棘手。好在外面还有个段愉辰,如今,只盼他够尽快查清真相。
“舅舅……”
一声轻唤打断他的思绪,楚凌钧微怔。
“彦儿,时辰不早了,你睡一会儿,舅舅在这里,别怕。”
“我没有怕,只是没有想到会连累舅舅……”墙另一边的段宁彦失落道。“舅舅不应该来的。”
楚凌钧低叹一声:“这件事情本就非你所为,何谈连累?”
“可是……可是父皇起初并没有下旨关押舅舅。”段宁彦声音里满是愧疚。
这件事情,楚凌钧自然是想过。若是他在外面,可以与段愉辰一起调查此事。但是,他没有办法看着年幼的段宁彦独自一人被关进这宗人府。
无奈之下,楚凌钧只得安抚道:“放心,陛下迟早会查明真相。只是在此之前,免不得会让你受些委屈。”
段宁彦摇了摇头,有些失落道:“我并非因被关在此处而委屈,但是……”
说到这里,他仿佛犹豫,没有继续说下去。
楚凌钧知他心思过重,于是道:“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此时没有外人。”
段宁彦低下声去:“但是母后她……好像已经不疼彦儿了。”
楚凌钧心下一悸,神色微变。
“今天母后离开御书房的时候,她都没有看我一眼。”段宁彦声音压得极低,试图掩饰他声音里的失落。
楚凌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其实,他是知道楚凌音为何这么做的。她不愿段宁彦成为她的软肋,尤其是在永嘉帝面前。即便再心疼孩子,她都不会表现出任何端倪,即便这么做,这孩子会恨她。
“彦儿,不要怪你母后。”楚凌钧说。“她有她的苦衷。”
“我没有怪她。”段宁彦摇了摇头,却仍然难掩失落。“她或许……希望我能早日独当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