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方清屹并未特意找机会去靠近江濯,他就像是个普普通通的观众,总是坐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看完比赛,而后盯着那抹孤零零的背影,一次又一次地走出体育馆的大门……
直到那日半决赛结束。
方清屹看完比赛会习惯性到体育馆后头的田径场坐上一会儿。
这天他如往常一般往田径场走,正准备找条木头长凳坐下,便听到围篱拦起的水泥墩角落里传来几声杂乱的脚步声。
方清屹本来并不想理会的,结果那头的动静越来越大,没一会儿接连传来几道呵斥的男声。
“操!老大,这家伙是个bata吧。”
“长得还挺带劲儿,打废了怪可惜哟。”
“废话你没长眼睛。”那个被叫“老大”的男生挥了挥手里的棒球棍,嗤笑一声说道,“今天非得给你一顿教训,场上那么多人你小子光防我。”
“也不看看你附中的那猪群队友买你的账了吗?嗯?”
闻言方清屹愣了愣,心里咯噔一下,他立马反应过来,这描述似乎是在形容球场上的那个“beta”。
还没缓过神,紧接着他便听到了棍棒敲击水泥墙的声音,方清屹没犹豫,起身唰地往角落里冲。很快,他便看清了被围在里面的人,此时江濯的后背正抵在水泥墙体上,手握着拳头可能是在准备随时反击。
“干什么呢你们!”方清屹手上还拎着脱下来的校服外套,他站在水泥墩旁,蹙着眉问,“嚯!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孩,挺有种的!”
方清屹说话间,那位“老大”循声看了过来,傍晚的光线还算明亮,自然是看清了说话之人的长相。
“呦。方少啊。”
那人一笑,扯着嘴角,手里的棒球棍一下一下敲着手掌,问道,“你朋友?”
围篱缺了很大一角,方清屹抬脚跨了进去,他侧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江濯,beta依旧没什么表情,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嗯。”方清屹点头,他将校服外套搭在肩上说道,“我朋友。”
“这样呀。”那人说着气呼呼地踹了两脚身旁的小弟,龇着牙咋呼道:“你们这都什么眼神,找错人了不知道吗。”
“这位可是方少的朋友!差点儿冲了自己人,没用的狗东西!”
小弟莫名其妙挨了一脚,却也不敢说半句不是,点头哈腰地,方清屹也懒得和他们周旋,绕了过去,伸手握住江濯的胳膊。
“走吧。”
大概是被这一番操作迷惑住了,江濯脚下没动,只是侧眸看着突然出现的方清屹。
方清屹轻咳一声,见江濯一动不动,只好转而握住这人的手腕,很轻地拉了一下,道,“走。”
寒风冷瑟地吹着,秋日的天黑得早,折腾的十几分钟里,暮色渐沉,天际茫茫夕阳余晖落在跑道上。
方清屹一路拉着江濯往田径场的另一侧走,直到走出几百米,才停下脚步侧头看着江濯,“他们应该走了。”
江濯并未答话,大概是在等方清屹的后文。
“我之前看过你们比赛。”方清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转着眼珠子,随后找了个话题道:“他打球挺脏的。”
顿了半刻,江濯道了句“谢谢”,旋即抬起手腕,语气不甚明朗地问道:“可以松手了吗?”
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抓着人家的手,方清屹尴尬地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开视线,随即故作镇定地将手里拿着的外套穿回身上。
田径场是今年新建的,有些设施还不完善,跑道上有伶仃的几个校队正在训练。
他穿好外套重新看了过来,江濯身上还穿着附中的球服,无袖的衣服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
“你是附中的学生吧。”方清屹脑袋里飘着许多念头,胡乱地找话题和江濯搭话:“没带外套?穿这么少不冷吗?”
江濯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不冷”,旋即走到一旁的树下。
话茬被掐灭了,这位beta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性格孤僻,方清屹有些苦恼的不知道要说什么,他正满门心思地想话题,便看到站在树下的江濯动作十分流畅地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了烟盒和一个银色的打火机。
方清屹顿时瞪大了眼睛,一中和附中作为京市的两大所,禁止早恋禁止吸烟的校规就差印在脑门上了,这人竟然敢这般明目张胆地在学校的田径场上违纪……
敢情是不在附中,不害怕是吧?
方清屹没好气地跟了过去,眉头拧得死紧问江濯,“你十六还是十七?”
江濯一愣,手里的烟盒还没打开,下意识回道:“十六。”
“不知道未成年禁止抽烟吗。”方清屹说着伸过手去,不等江濯反应,他精准地将烟盒夺了过来,随后塞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做完这些,方清屹弯着嘴角一笑,又朝江濯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拉长尾音道:“没收了。”
第48章 一百种
48
方清屹嘴角的笑容并没有拉进他与江濯的距离。
除了那声道谢,江濯没再开口说话,哪怕他的“违禁品”莫名其妙地进了对方的口袋,beta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方清屹,沉默不语。
直到方清屹的手机响起……
他翘课的事最终还是被方洪知道了,电话那头方洪对着方清屹劈头盖脸一顿骂,声音嘹亮地好似下一秒手机屏幕就会被传来的声浪震碎。
方清屹只好背过身去接听,等他再回过头时,原本还站在树下的江濯已经离开,只剩簌簌冷风吹得树叶儿飒飒作响。
九月底的时候,联赛的半决赛彻底结束,这周星期六是总决赛,附中和一中自然都进了四强,许吟信誓旦旦今年一中必须夺冠,好实现他蝉联三年获得联赛MVP的目标。
许吟在学校人缘好,狐朋狗友遍地儿,有人偷摸着开了一盘“赌局”,结果附中的赔率居高不下。
看着这结果,许吟自然乐呵地在微信群里炫耀,说附中今年无人能打,方清屹当即就不乐意了,第二天便当着许吟的面买了一百注赌附中今年能赢。
许吟骂方清屹吃里扒外,长附中志气灭一中威风,方清屹回说自己看过比赛,觉得自己赌附中赢是事实而已。
毕竟他们有一位打球又酷又飒的前锋。
后半句方清屹没说,不过许吟那一年还是赢得了MVP,附中止步四强,无缘冠亚之争。
比赛结束后,江濯落寞的背影如往常一般消失体育馆出口,他似乎总是不合群,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方清屹看着那道背影离去,一颗心胀鼓鼓地,说不出来的怅然,他没再继续观看后面的比赛,前后脚跟着江濯出了体育馆。
他在田径场的长木凳上找到了江濯。
他们的校服大差不差,江濯穿着那件类似的蓝白相间校服外套,两只手齐齐插在兜里,那人正在看不远处的校队运动员拉练,半仰着露出线条好看的下颌。
方清屹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这位beta独自欣赏校园美景。
大概一米多的距离,江濯还是发现了靠近的方清屹。
他侧过头,额前的黑发在风中扬了扬,一双冷峻的眸子落向站在长凳旁的alpha。
江濯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不过他很快回过头去,重新看向塑胶跑道上训练的队伍。
“好巧啊。”
方清屹率先打了声招呼,他似乎是觉得江濯已经不记得自己,坐下后掏了掏口袋,将那只银色的打火机拿了出来。
“烟盒我没收了,但是这个可以还你。”
小东西的金属外壳用激光刻了一行英文单词,看着像是个纪念品,那行小字方清屹也是回家之后才发现的,后来便一直放在身上,想找个机会还给它的主人。
江濯垂眸,他的视线略过校服袖管,又从露出的那截手腕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了方清屹手里金属质地的打火机上。
“不需要了。”江濯回道,他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情绪,说完便将视线移开:“扔了吧。”
方清屹没料到江濯会这么答复,抿了下唇,迟疑片刻还是揣着手把东西悄悄塞回口袋里。
他觉得江濯一定是因为输了比赛,心情正郁闷,所以自己有必要为其暂做保管,如果哪一天对方想要了,他再继续物归原主。
拉练的队伍从他们面前经过,似乎被并肩坐在一起的少年吸引了目光,教练的哨声传来,方清屹拉回思绪,他别过头看向江濯的侧脸,这才发现beta的眼尾泛着粉红,
方清屹其实并不擅长安慰人,他想如果现在是许吟输掉比赛,自己一定会毫不留情面地嘲笑一番。
可是输了比赛不是许吟,而是这个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名字的beta,方清屹明明有很多方法去搜寻和江濯有关的信息,但他不愿意。
他更想顺其自然地靠近,挖掘,一层一层撕开那层冰冷外衣,露出内里的小秘密……
或许里面压根没有秘密。
沉默半晌,方清屹尝试着安慰江濯道:“能打到第四名已经很厉害了,毕竟你那些队友和你没默契。”
这么安慰好像不对,方清屹又找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比赛输了不怪你。”
“所以你没必躲起来哭鼻子。”他的手在口袋里左右捣鼓着,说这些话对于十七岁的方清屹来说挺困难,耳根有些泛红,“你已经很厉害了。”
“……”江濯思忖两秒,看向面前这位奇奇怪怪的alpha,“你觉得我刚才在哭?”
江濯的眼眶确实红了一圈,beta转过身来,方清屹看得一清二楚,他垂下眼睫,沉思半刻,又猛地抬起头道,“……你要是实在难受,也是可以哭的。”
“哭只是一种情绪表达,代表不了什么。”方清屹咬着唇,恨不得现在拿出手机搜索一下“怎么安慰伤心的beta”,但他显然不能,只得嘴笨地继续说道,“你想哭就哭,不用藏着掖着,这里没有人会嘲笑你的。”
“……”
江濯心想,这里确实没有“别人”会嘲笑自己。
“手腕受伤了,喷药的时候不小心沾到了眼睛。”他说着下意识勾起嘴角,轻咳一声抬手拉了拉袖子,将手腕递到方清屹面前,“没哭。”
闻言方清屹一愣,原本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
他先前是真的以为江濯在哭,才会说出那么一段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这会儿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儿,只觉头皮发麻,尴尬地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要试试吗?”江濯倒是不太尴尬,他神色正经地将一瓶白色瓶身的止痛喷剂递了过去,“看看是不是这个效果。”
“不……不用了。”方清屹面露窘态地笑了一下,硬着头皮想挽回一点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形象,“这药看起来挺刺激的!”
两人相顾无言,适时方清屹兜里的手机响起。
不用看就知道电话是许吟打来的,本文由企鹅€€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整理逮着了时机,方清屹自然而然地站起身来,匆匆扫了一眼江濯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朝着体育馆的方向走去,大概觉得此刻脚步多停留一秒,脑海里就会忍不住回想起刚才那些令人尴尬的话语。
他的脚步越走越快,然而周围的塑胶跑道却像被空间折叠一般,开始一点一点变形,扭曲起来,那鲜明的红色和绿色搅糅在一起,旋转着,如同一股旋涡将方清屹吞噬。
手腕上猛地传来刺痛感,冰冷的针管刺入静脉,方清屹掀了掀眼皮,却沉重地只能打开一点缝隙,他好像看到方洪站在他的床边。
交谈声传至耳旁。
不知过了多久,嘈杂的谈话声远处,屋子里似乎又静了下来,方清屹重新跌回梦境。
然而被打断的梦并没有继续,甚至连那人的背影也不再出现在他的梦里。
但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便很难再关上了……
方清屹最后一次见到江濯,是那年冬天京市举办的一场青少年小提琴比赛上。
当时许吟被禁止玩乐队,还被迫去参加市里的小提琴比赛,方清屹好心陪同,却意外地在比赛场馆里见到了江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