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深玄主动闭上嘴,往床上一靠,只当做是自己累了,不想见人,心中暗暗希望诸野早些领悟他的用意,快点从他家中离开。
诸野却仍站在原地,不曾走到他床榻边上,也不曾转身离去,过了片刻,他竟还开了口,语调之中并不见愠怒,好声好气地说:“我今日才回京。”
谢深玄:“……”
谢深玄没敢说话。
诸野又道:“听闻你受伤,过来看看。”
谢深玄:“……”
谢深玄只能点头。
他实在不擅长应对诸野,甚至多看诸野几眼便觉心中发怵,哪怕诸野已站在他面前了,他也只敢将目光落在诸野的衣摆上,以免再想起些尴尬往事,让今夜彻夜难眠。
诸野这才朝床榻处迈步,又走得离他近了一些,似乎想要再问他些什么,可一句话还未开口,他先轻轻咳了两声,而后这咳嗽便仿佛止不住了一般,引得贺长松不住朝着他处打量,战战兢兢问:“诸大人,您……您这是……”
“无妨。”诸野道,“风寒。”
谢深玄:“……”
谢深玄这才抬起眼,飞快瞥了诸野一眼,又急忙垂下眼睫。
诸野今日看起来的确脸色苍白,带了些许病容,倒不曾想他这样的活阎王也会风寒……可除此之外,这面容几乎与当年没有什么区别,方才他的目光扫过诸野的脸€€€€
谢深玄忽地想起自己那突如其来的奇异能力,他既能看穿朝中每一人的心思,那若能看穿如今的诸野……
谢深玄抬起眼,朝着诸野看过去。
诸野头上空无一物。
恰巧贺长松在旁尴尬讪笑,竭力客套:“近来天寒,诸大人,您应该多注意一些。”
谢深玄:“……”
谢深玄明白,该他发挥的时候到了。
他见诸野似乎并不怎么理会贺长松的客套,只是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他便紧张咽了口唾沫,也在面上微微带上一分笑意,迎上了诸野目光。
“就这破天气,竟然也能风寒。”谢深玄小声试探着说,“好歹也是武官,怎么就这么虚啊……”
诸野:“……”
贺长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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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深玄原以为,如他这般直击尊严的语句,必然要引起诸野的愤怒,他便正好能够从诸野头上看出些所以然来,却不想他阴阳怪气说完了这么一句话,诸野也只是平静瞥了他一眼,神色不见半点波澜。
贺长松却很紧张。
他们已与诸野多年未有联系,玄影卫上门拜访也不是什么寻常之事,他怕谢深玄再多言得罪诸野,便匆匆调转话头,急忙唤道:“诸大人。”
诸野侧首看向他。
贺长松只能尽力去寻些不痛不痒的话题,硬着头皮提起近日之事,问:“诸大人,那日报国寺之事€€€€”
谢深玄被他一语点醒,毫不犹豫接着贺长松的话追问,道:“一个多月了,该有结果了吧?”
诸野:“……”
诸野依旧沉着脸色,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贺长松急忙清一清嗓子,正欲夺回这话题的主导,诸野却已开了口,道:“此事与你无关。”
谢深玄:“?”
等等,被捅了一刀的人可是他,那伤口现在还在隐隐作痛,怎么就与他无关了?
诸野已微微侧身,像是不打算在此处多留,谢深玄压下心中隐怒,在诸野转身之前提高音调,道:“好怪,这件事怎么就与我无关了?”
诸野:“……”
谢深玄阴阳怪气:“不会是玄影卫查不出来吧?”
诸野:“……”
诸野顿住脚步,微微眯眼看向谢深玄。
谢深玄伤后不得受凉,因而屋中窗扇半掩,视物昏暗,仅有那敞开的门中泄进半点天光,令谢深玄有些看不清诸野的面容,可他却看得懂诸野冰寒刺骨的眼神,那不经掩饰的杀意刺得谢深玄微微一颤,好似从心底升起一股彻寒凉意,令他匆匆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哪怕如此,他也不曾从诸野头上看到任何字句,方才那样的眼神,还有这些年他二人所经的事,他不信诸野心中对他没有厌意,那说到底,大概只是他看不穿诸野这个人。
无论是过去还是如今,他都看不透诸野这个人。
“皇上嘱咐过。”诸野淡淡开了口,“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深究。”
谢深玄:“……”
呸,狗皇帝。
“你安心去太学。”诸野又道,“带好你的癸等学生。”
谢深玄:“……”
不就是想支开他避免挨骂吗?将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等等,什么学生?
谢深玄讶然抬眼,看向诸野,脱口而出:“癸等……学生?”
诸野:“……”
谢深玄:“诸大人,你方才说什么学生?”
诸野:“皇上没与你说过?”
谢深玄:“……没有。”
诸野:“……”
诸野:“我还有事,告辞。”
第2章 初入太学
诸野走得飞快,没有半点留念。
他大约真的是风寒了,动作一大,不免又掩面咳嗽了几声,贺长松站在门边,目送诸野离去,还颤巍巍试图掰回一些他对谢府的好感,道:“诸大人,平……平日多注意身体啊……”
诸野急着出门,毫无回应。
贺长松又溜到了谢深玄床榻边上来,话语中带着万分古怪:“深玄,他官拜玄影卫后,便再也不曾来过谢府了。”
谢深玄:“……”
“可听说你受伤,他一回京便赶过来了。”贺长松摸摸自己的下巴,有些感触,“他还带着病。”
谢深玄:“……”
贺长松终于得出最终结论,道:“他好像还是很关心你。”
谢深玄瞥开目光,忍不住在心中小声抱怨。
关心?
就诸野那一副想要杀人的眼神,这算什么关心?
这么多年过去,他与诸野早已成了陌路人,更不用说前段时日,他接连写了十几封折子,痛斥了玄影卫与诸野,用词之激烈,总让他觉得,如今他与诸野的关系,或许还比陌路要更差一些。
现在的诸野,大概是真的很想杀了他。
若是以往,他不可窥见他人心中想法,不知自己已树敌万千,他或许还不会如今日这般紧张,可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可比以前要怕死不少,至少……他怎么也不该死在诸野手上。
他隐隐觉得头疼,再想想最后诸野那古怪的态度反差,总让他觉得他像是掉进了皇帝暗戳戳谋划的某个陷阱。
谢深玄闭上眼,毫不犹豫在心中笃定€€€€
这个太学,一定很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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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谢深玄的病再好一些,能够自如下床走动之后,他便接到了皇上正式调他去太学的圣旨。
晋卫延总算还是给他留了些情面,虽是将他调去太学,却也留存了他在都察院内的职位,太学授课一事,仅算是“兼任”,待他完成了太学的任务后,皇上自然会将他调回来。
至于那任务究竟是什么,说实话,谢深玄很有些不良预感。
他总记得诸野那日提起的癸等生一事,因而待接了圣旨后,谢深玄便立即带上了随侍小宋,匆匆赶往太学,试图从中探些太学生的情况。
国子监祭酒伍正年平素便与谢深玄有些来往,算是朝中少数不那么憎恶他的人,如今得了谢深玄今日要来的消息,早就在太学之外候着他,等着与他相见。
伍正年个头瘦小,虽年已近而立,看起来倒同十六七岁的太学生们差不多高,又生了一张娃娃脸,若不是那身官服,旁人或许也要将他当做是此处的太学生。
他记着谢深玄大病初愈,不敢令谢深玄在街上寒风中过多停留,便先带谢深玄去了自己的书斋,他早在此处备了好茶,请了谢深玄入座,笑呵呵直入正题:“谢大人,皇上专为您挑选了几名太学生,另立了一书斋。”
谢深玄:“……”
谢深玄下意识便抬起头,看向伍正年的头顶。
伍正年是朝中出了名的老好人,也是他的朋友,可就算如此,此刻伍正年的头上,也正飘着一句话。
「为什么会是谢深玄」
谢深玄:“……”
伍正年又道:“谢大人可知太学今年的学制改制?”
「美人是美人,才子也是才子」
伍正年:“如今太学的授课方式,已与您当年就读时不同了。”
「可他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谢深玄:“……”
谢深玄略微有些心虚。
他对朝中之人一律平等,哪怕是他至交好友有所不妥,他也能写折子狠狠骂上几日。太学的学制改制,他当初可不止写过一封折子,伍正年又不巧是国子监祭酒,他骂这学制时,的确带上过许多次伍正年。
伍正年又深吸了口气,头顶忽地浮现“莫生气”等几个大字,勉强对谢深玄挤出一笑:“如今学制如何,您应当很清楚。”
谢深玄心虚。
他端起茶盏,啜饮一口,目光游离:“若而今沿用的仍是我伤前的改制……我的确略知一二。”
伍正年头顶的字忽而便不见了,许是那几句莫生气终于起了作用,他定了心神,认真同谢深玄道:“而今太学之内分斋授课,将学生分出甲乙丙丁十二等,一斋约有三十人,甲等略有不同,甲等是小斋授课,一斋之内,只有十人。”
语毕,一旁那年轻书童递上手中书册,交到伍正年手中,伍正年将书册翻开摆在桌案之上,递到谢深玄面前:“谢大人,请您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