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正年的笑意僵在了脸上:“谢兄,此事还是早做准备吧?”
“名册之上只有分数。”谢深玄说道,“多看无益,没有必要。”
伍正年:“呃……这……带一份吧!有总比没有好啊!”
谢深玄:“……”
伍正年:“往后总要了解,不如今日就了解了吧!”
谢深玄:“……”
谢深玄微微蹙眉,只觉伍正年这反应……实在有些古怪。
可伍正年说得也没有错,他总是会需要这份学生名册的,这东西就算早拿一些也没有坏处,谢深玄便点了头,收过伍正年塞给他的学生名录,一面问:“学斋已看过了,可否再劳烦伍兄带谢某在太学内逛一逛?”
伍正年满面喜色,毫不犹豫乐呵呵答应,方才面上那些许的古怪之色也早已消失不见,他主动在前引路,二人朝前走了片刻,谢深玄忽而顿住脚步,回首看向身后依旧跟着他们的诸野。
“诸大人。”谢深玄小心谨慎问,“您也想逛一逛?”
诸野竟难得平静向他回应,道:“初次来此,熟悉熟悉。”
谢深玄:“……”
谢深玄忽而便没有了在此处闲逛的心情。
“罢了。”谢深玄低声喃喃,如同自言自语一般说,“今后也不知要在此处待多久,往后有的是机会闲逛。”
伍正年一怔:“谢兄,您这是……”
“您还是带着诸大人逛吧。”谢深玄诚挚说道,“谢某方才伤愈,身体不适,先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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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深玄恨不得一溜小跑,好自今日太学的痛苦之中逃离。
而这一天对他的折磨,显然还没有结束。
他前脚方踏出国子监的门,却立马被跟上来的诸野拦住了,这几乎谢深玄吓出一身鸡皮疙瘩,还未来得及摆出他对诸野的恭敬态度,问问诸野究竟有何要事,诸野已冷淡道:“皇上要见你。”
谢深玄:“……”
既是皇上要想见他,谢深玄当然不能拒绝。
谢家的马车就停在太学外,诸野却让他上了另一辆车马,显是为了掩饰他们接下来的行踪,这马车还在京城内绕了一圈,方才朝皇城而去,谢深玄不知为何如此,他鼓起勇气,原想问一问诸野,可朝外看去时,却见驾车的是一名陌生的玄影卫,诸野不见人影,他便也只好再压下心中疑问。
马车抵达禁城后,诸野方才重新出现,他请谢深玄下了马车,自无人小路进了宫,一路直到御书房外,谢深玄竟都不曾碰到什么宫人。
天色有些昏暗,御书房内已点了灯,皇帝晋卫延正在书案之后提笔挥毫,见两人进来,他还客气朝二人招了招手,好让谢深玄走上前来。
“谢卿。”晋卫延面带微笑,“你看看,朕今日这幅字,写得怎么样?”
这御案上摆了两张纸,一张写了个“忍”字,另一张所写的则是“和”,今日此时,在此处出现这二字,显然寓意颇深,不用多想,这必然是对谢深玄的敲打。
谢深玄果然皱紧眉头,凝神细看,多有领悟。
晋卫延再度询问:“如何?”
谢深玄这才终于开口,小声嘟囔:“啊,就这?”
晋卫延:“……”
谢深玄:“真的不怎么样。”
晋卫延:“……”
谢深玄:“这一笔明显写歪了。”
晋卫延:“……”
晋卫延蕴意颇深的笑,彻底僵在了脸上。
第6章 莫生气莫生气
这句话一出口,谢深玄立即便后悔了。
他仍将目光停留在两幅字上,无论如何也不敢抬头去看面前的晋卫延,一颗心更是砰砰直跳,觉得自己仿佛离死亡又近了一步。
方才说完那几句话,他抬头仓促一瞥,便见皇上头上多了一行惨红大字,尽是对他的恨意,末尾再以「有时候真想砍了他」为结尾,吓得谢深玄立即闭嘴,认真钻研起了面前的墨宝。
€€€€写得真的很差。
可他还不想死。
谢深玄想,要不还是夸两句吧。
只是无论他如何努力,也实在难以做出这等违心之举,皇上与诸野不同,他夸得了诸野,却不一定能夸得了皇帝,他……
不行,他不能睁眼说瞎话。
长久尴尬的沉默后,晋卫延忽而叹了口气。
“是朕想多了。”晋卫延说,“朕以为你经此一事,本该会改好一些。”
谢深玄不敢说话。
晋卫延又重重叹了口气:“朕听闻,你今日在太学内骂走了一名先生。”
谢深玄:“……”
不用多问,皇上知道得这么快,一定是因为诸野告状了。
谢深玄偷偷将目光转向诸野,诸野正面无表情站在书案一侧,目视前方,好像将自己当成了御书房内的绝佳背景,无论晋卫延与谢深玄说了什么,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晋卫延还在等着他回话,谢深玄小心翼翼说:“臣一时嘴快……”
晋卫延打断他:“朕可不见你有心悔改。”
谢深玄小声:“……臣本来也不打算悔改。”
晋卫延:“……”
晋卫延这才收回目光,颇为古怪看了谢深玄一眼,头上那红字也跟着消失了,他看起来并不想要谢深玄的命,倒还记得谢深玄年初时方受过伤,给谢深玄赐了座,而后方道:“谢深玄啊谢深玄,你不论到何处,都要给朕惹事。”
谢深玄:“……”
“诸指挥使已将今日之事回禀,朕知道你为何如此,可你实在不该如此。”晋卫延深深叹了口气,“你可曾想过,朕令你去太学,本是希望你能够暂隐锋芒,避开朝中纷争。”
谢深玄微微一顿,颇有些惊讶抬眼。
什么,难道不是看他碍眼,想得几日清净,这才将他从朝中赶走的吗?
“年初之事,朕令诸野去查过。”晋卫延无奈说道,“同你去年岁末时递的那折子有关联。”
他说完这句话,谢深玄果真微微坐直了身体,敛容正色看向晋卫延。
去年岁末,谢深玄上疏弹劾严端林严太师诸多罪端。
这折子一上便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谢深玄平日虽也四处骂人,写过不少与严家人有关的折子,可那大多只是小打小闹,从未有这一回严重。可这折子递交到皇帝手中,便没了结果,再过数日,诸野亲自将折子送回了都察院来,还带回了皇上的口谕,让谢深玄收敛一些,莫要再胡惹事端。
而后便是正月初一,谢深玄往报国寺祈福时遇见了乔作山匪的刺客,若照晋卫延所言,那山中的刺客与这折子有关联,岂不是就是在说€€€€
想杀他的人,是严端林。
谢深玄想再将此事问得清楚一些,可他抬首,先蹙眉将目光往诸野身上一瞥,又将话语咽了回去,晋卫延似乎早料到他会有如此反应,他只是笑一笑,像是觉得谢深玄的反应有些傻气,又将话题绕回到太学之上,说:“如今你已在太学,便不必再继续担心此事了。”
谢深玄沉默垂下眼睫,不知是否应当同意晋卫延所言,真的将此事翻篇。
晋卫延又道:“至于你这几名学生的情况,朕都让诸野调查过,你若想知道什么,问他便是。”
谢深玄:“……”
谢深玄打了个哆嗦。
问诸野?他敢去问诸野吗?
他这么年轻,他暂时还不想死。
“太学内若有何紧要之事,也寻他便是。”晋卫延又道,“你放心,玄影卫内,都是朕的心腹。”
谢深玄:“……”
“至于令你去太学,除了希望你暂避锋芒之外,还有一件事。”晋卫延敛容正色,像是与谢深玄胡扯一通后,终于打算提起正事,“你今日去太学,应当已觉察出些异样了吧。”
谢深玄:“……”
晋卫延:“既是如此,朕也不必多€€€€”
谢深玄:“……异样?”
晋卫延:“……”
谢深玄:“我就去了个半个时辰,一半时间都在走路,能看出啥啊?”
晋卫延:“……”
谢深玄小声嘟囔:“呸,说话说一半。”
晋卫延:“……”
谢深玄的声音更小了一些:“讨厌谜语人。”
晋卫延嘴角一抽,头上已经消失的那行想要砍了谢深玄的大字噌地又出现了,惊得谢深玄立即闭嘴,全当方才无事发生。
晋卫延咬牙:“你回去,朕不想多说了。”
谢深玄乖巧点头。
他未曾出口,却忍不住在心中腹诽。
啧啧,皇上气量太小,不如先帝能挨骂,皇上不行。
不过也好,他下一封折子的主题,这不就有了吗。
晋卫延又恨恨补上一句:“回去让诸野同你谈。”
谢深玄:“……皇上,这就不了吧!”
他才不要和诸野私下会面!
晋卫延已下定了决心,朝谢深玄挥了挥手,令谢深玄离开,可他看谢深玄垂头丧气朝外走了几步,心中却还不觉得畅快,忍不了再压着愤恨补上一句:“谢卿,你可莫要忘了朕的口谕。”
谢深玄:“……”
谢深玄终于想起了今日去太学时,伍正年一开始便同他说过的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