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深玄:“……你这是滥用职权。”
诸野:“确实如€€此。”
谢深玄:“你这是……”
诸野:“怎么?你要参我一本?”
谢深玄:“……”
谢深玄闭嘴了。
他终于看€€出来了,诸野此刻心€€情实在不佳,他若是再往上多说几句,保不齐还要再惹得€€诸野不高€€兴。
可他实在不知为何如€€此,只€€得€€疑惑在心€€中想,或许是他方才胡言乱语,因还伞之事骂了诸野几句,这才令诸野有些不悦。
他不再言语,同诸野二人€€一道立于廊下,却显是多有尴尬,诸野方才对他说了那一通话,令他心€€中几有无数畏惧,而今根本连头也不敢抬,又过片刻,他方才听诸野叹了口气,那语调比起方才的冷淡,已明显和缓了不少,道:“此事我通报过皇上。”
谢深玄回€€不过神:“……嗯?”
诸野:“有圣令,不算是滥用职权。”
谢深玄:“……”
他怎么也没想到诸野竟会€€如€€此认真回€€应他那挑刺的言语,只€€是小心€€翼翼点头,却没有出言回€€应,两人€€便又这么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倒还是诸野再叹气开口,蹙眉唤他。
“谢大人€€。”诸野说,“你还要在此处站多久?”
谢深玄:“我……”
诸野:“卷子已经€€调来了,您若是不看€€,我现在便让人€€送回€€去。”
谢深玄:“看€€!我现在就看€€!”
他生怕诸野再有不悦,急忙便令小宋在前领路,他先回€€书斋看€€看€€那些卷子。诸野果然也一道跟上了,就随在他身后,同他一块到了他的书斋内。
谢深玄午后便未回€€过书斋,自然不知诸野是何时€€令人€€将学生们的卷子带过来的,如€€今回€€到书斋内,他方觉察他书案一侧多了两个贴了封条的木箱,上头是贴了礼部封条,盖了尚书大印,还有数人€€签文,显然不是随意可以拆开查看€€之物。
谢深玄难免略有迟疑,道:“诸大人€€,这……”
“无妨。”诸野冷淡道,“撕了便是。”
谢深玄:“呃……”
“通报过皇上。”诸野道,“你看€€完卷子,我再去寻人€€封上。”
谢深玄:“……”
依谢深玄在朝中这五年的经€€验而言,这等加印封条,还有这么多人€€签文,若是撕了要再封上,那可是了不得€€的麻烦事,依照常理规章走一遍,只€€怕没有月余功夫难以收尾妥当,那可是数不尽的文书公函,谢深玄光是想一想,便是止不住头疼。
可他看€€诸野神色,总觉得€€诸野略有不耐,后头这解释,倒多像是被他再三询问的话语逼出来的,他自然不敢再多问,只€€想玄影卫办事或许没有他那么复杂,更不用说诸野手中还有圣喻,行事当然会€€更简单一些,谢深玄干脆撕了这礼部的封条,开了第一个木箱,方见这之中封存的,是而今太学内所€€有学生的补试答卷。
这答卷依据名姓分列排序,好在太学内舍的学生不算太多,小宋助他寻了片刻,便将癸等学斋那几名学生的卷子找出来了,另一个木箱则是去年年末分斋时€€学生们的策论卷子,这是依照学斋分立,极好寻找,谢深玄将癸等学斋学生们的卷子取出,同补试答卷一同摆在面前的书案上,深吸上一口气,看€€向这些卷子之前,先偷偷抬眼€€,瞥了诸野一眼€€。
诸野已在书斋内那竹窗边上坐下了,那处的桌案上摆了茶水,本是谢深玄午休之时€€解乏所€€用,早已凉透了,诸野倒不怎么在意,他为自己倒了茶水,抿上两口,觉察到谢深玄目光,方抬眼€€朝他看€€来。
谢深玄急忙垂下目光,假装将注意放在眼€€前的答卷上,匆匆翻过两页,待诸野不看€€他了,他又不由压低声音,将一旁侍立的小宋唤过来,低声道:“你去重新沏壶热茶过来。”
小宋怔了怔,竟下意识询问:“少爷渴了?”
谢深玄:“……对,渴了。”
小宋连忙点头:“我这就去!”
他急匆匆朝外€€走,到那窗边时€€,诸野却又叫住了他,朝他招一招手,道:“你过来。”
谢深玄自是注意到了诸野举止,却又不敢抬眼€€去看€€诸野如€€何,只€€好竖起耳朵偷听,只€€听闻诸野与小宋低语,声音太轻,只€€有寥寥几字钻入他耳中。
“……雨中太冷。”诸野低声说,“你去寻个手炉。”
谢深玄想起诸野身上的伤,那日诸野流了不少血,想来难免体虚,今日这雨这么大,他当然要觉得€€冷,谢深玄不由稍松了口气,想着幸亏自己注意到了此事,令小宋去倒了壶热茶,好歹也能令诸野暖暖身。
可他翻过手中答卷,却又忍不住在心€€中暗骂自己几句,他偏要自己往身上揽事,诸野身体如€€何,同他又没什么关系,诸野自己都要逞强……活该让他逞强。
有诸野在此处坐着,谢深玄实在难以维持镇定€€,他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令自己重新冷静下来,真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学生们的补试卷子上。
他一一翻过癸等学斋这八名学生的答策论卷子,却越看€€越觉得€€心€€绪不平,他一一翻过这八名学生的答卷,裴麟和帕拉在他的预料之内,裴麟只€€写了个名字,交了白卷,麟字还写错了,帕拉的卷子则充满了创意,先是汉文,而后是胡语,最后干脆扭曲成了一幅画,谢深玄看€€不懂,甚至多看€€一眼€€都觉得€€头疼。
赵玉光和陆停晖的文章写得€€很€€好,单论这文章而言,谢深玄觉得€€他们已可以进入前三等之列,他二人€€得€€分也的确是甲等,算得€€上是这癸等学斋的希望。洛志极的文章则完全跑偏,已经€€同这题目没有什么关系了,他通篇宗教研究,文笔虽是不错,可因为偏题,到最后也只€€得€€了低分。
除他三人€€外€€,叶黛霜的文章也令人€€眼€€前一亮,只€€是不知为何,时€€事策论中加入了大量自行杜撰的小故事,洋洋洒洒数千字还收不住尾,最后据伍正年所€€言,收卷时€€她€€还没写完,以至于这文章有头无尾,最终只€€评了个丁等。
柳辞宇和林蒲只€€能算是中规中矩,大概是超常发挥才能勉强擦边通过补试的成绩,可总体看€€来,众人€€的水平还是超出了谢深玄的预料,不像是他所€€想的“癸等学生”能有的高€€度。
他不由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这太学先生的路途,算得€€上是艰难困苦,若要将这些学生一齐拉扯合格,恐怕绝非朝夕能成,他今年能不能成,只€€怕都不太好说。
谢深玄又翻开另一侧的分斋小试的答卷,分斋之时€€,除却策论之外€€,还有其余科目的小试,有些虽无答卷,更重实操,可也在那卷上留下了分数,他只€€需将这卷子再看€€下来,应当便能对学生们的成绩有些直观体验了。
当然,谢深玄觉得€€,他就算不看€€,这体验也已经€€有了。
他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先从策论的卷子看€€起。
如€€今天已入夜,外€€头雨声淅沥不止,诸野身后那窗户开了条细缝,那外€€头的寒风自窗中灌进来,有些微寒,谢深玄搓了搓已经€€冰凉的手,还未有更多反应,诸野忽而动了动,将那窗户关上了。
谢深玄也不敢抬头,沉默着翻了两页策论答卷,耳中闻得€€外€€头传来的轻微脚步,不由抬手,见小宋端着托盘,上头放了他方沏好的茶,径直朝谢深玄走过来。
他到谢深玄身边,谢深玄将声音压得€€更低,道:“给€€诸大人€€送过去。”
小宋一怔,迟疑问:“可……少爷,您……”
谢深玄:“去。”
小宋:“……”
小宋顿住脚步,朝着诸野走过去,为诸野换下那已凉透的茶水,诸野略有些惊讶,抬眼€€朝谢深玄看€€来,谢深玄却连脑袋都没抬,翻着手中的文章,清了清嗓子,道:“我夜中喝了茶睡不着。”
诸野:“……”
谢深玄:“你们玄影卫能干,反正你不需要睡觉。”
诸野:“……”
谢深玄:“多喝点。”
说完这句话,他便死死盯着面前的卷子,怎么也不肯抬头,屋中静了片刻,小宋又朝这边走了过来,凑近谢深玄身侧,谢深玄正想问他要做什么,小宋已将一只€€手炉递给€€了他,面上还带着笑,道:“少爷,雨后屋中太冷,您暖暖手吧。”
谢深玄:“……”
谢深玄抬起头,朝诸野瞥了一眼€€。
诸野端着茶盏,倒也正在看€€他,二人€€眼€€神一触,各自若无其事移开目光,过了片刻,诸野方才淡淡道:“热茶暖身。”
谢深玄:“……”
诸野:“用不上这手炉了。”
谢深玄心€€中那古怪之感更甚,这几日来,他总有这种怪异之感,他原当做是自己又犯了胡思乱想的毛病,可似乎……或许……并非全是他在乱想。
心€€思全都落在了别方,手中的卷子,谢深玄也已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克制不住抬眼€€,想要看€€一看€€窗边的诸野,可又不想再复当年的冒昧之念,更不用说小宋还侍立在他桌边,他总不能当着小宋的面丢人€€,谢深玄深吸了口气,正打算摒弃杂念,小宋却忽而开了口,道:“少爷,雨好像要停了。”
谢深玄:“……嗯?”
这书斋内连一扇窗都没有开,他们自然看€€不见外€€头的境况,只€€是听得€€雨声渐小,像是已要停歇,小宋说完这句话,便朝门边走去,探头朝外€€看€€了看€€,又回€€身来同谢深玄道:“雨快停了。”
谢深玄:“……”
小宋:“少爷,我们现在回€€去么?”
如€€今时€€日已晚,外€€头天色早已全黑,谢深玄不知自己已在太学内留了多久,只€€是到这时€€辰还未用膳,他已觉得€€胃中隐有不适,更是困倦难言,还是要尽快回€€家为好。
再说了,他实在不想继续留在此处同诸野相处,或许表兄说得€€本没有错,他不该再这般满心€€胡思乱想,轻易方寸大乱。
小宋出去准备车马,谢深玄便收拾桌案上堆放的卷子,又枯坐片刻,小宋还未回€€来,他只€€好紧张略抬眼€€眸,往下窗下闲坐的诸野,鼓足了勇气,低声问:“诸大人€€,这卷子……我应当可以带回€€去吧?”
没有回€€应。
谢深玄以为诸野懒得€€理他,又等了片刻,清一清嗓子,原想再问,可那目光朝窗下一晃,却见诸野倚着窗下的小桌,一手支着额角,将茶盏放在一旁,阖着双目,竟是睡着了。
第27章 相邀
谢深玄的话语便又咽回了喉中, 似是下€€意识连呼吸都放轻了些许,生怕自€€己的€€声音略大一些,便要将诸野从睡梦之中吵醒。
清晨他去赵府拜访时€€, 便发觉诸野这几日并未歇好,诸野身上还带着伤, 本受不得这般劳累, 可诸野一路逞强, 硬撑到此时€€,还要在太学中多留。
他大概是终于熬不住了,屋中是谢深玄翻看学生答卷的沙沙声响, 外头是淅沥落雨,除此之外, 并无€€其余杂音,难得安心小憩片刻, 谢深玄一点也不想吵醒他。
他只是一动不动坐在原处, 故作镇定€€般将目光垂落在手中的那些学生答卷上, 不过扫了两眼,却又忍不住抬起眼眸,小心翼翼望向诸野,想要看清他此刻面上的神色。
可诸野额间那一抹散下€€的€€额发挡住了他的€€面容,若从谢深玄这角度看€€起,也€€只能见着诸野高挺的€€鼻梁,他又在原地踌躇, 心中只如天人交战,犹豫上了好一会儿, 方€€下€€定€€决心,终于起了身。
他心中还极为谨慎, 先小心翼翼轻声唤上一句“诸大人”,见诸野全无€€回应,忐忑朝前迈了两步,一面以极低的€€声音道:“他受了伤,又熬夜数日,可不能死在我的€€书斋内。”
说完这两句话,他方€€觉自€€己得了十分满意的€€解释,那走到诸野面前看€€一看€€诸野的€€情况,自€€然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了。
谢深玄终于轻手轻脚走到了诸野面前,又轻唤了诸野一句,见诸野似是真的€€睡熟了,这才小心翼翼微微俯身,看€€向诸野的€€面容。
诸野睡得很沉,可却并不安稳,依旧同他醒时€€一般蹙着眉,也€€不知在睡梦之中,他究竟还在忧心何事。谢深玄怔怔看€€着他,觉得自€€己好似已有数年不曾这般认真地看€€过这张容颜,令他他埋与心中的€€潜藏多年的€€心绪,在这轻易一触的€€目光之中尽数溃败。
他只能往后退却数步,强令自€€己收回目光,原想绕回书案之后,却又想起年初他受伤之后,贺长松令他好好养伤时€€,曾同他提过几句,如这般伤及筋骨的€€重伤,若养伤时€€不曾注意,十之八/九要落病根,往后天色不好,便隐痛难忍,诸野皱眉,或许并不是梦中深思€€,而是他身上那些伤……
谢深玄顿住脚步,再回首看€€了诸野一眼。
反正……反正他也€€要回家€€了。
这手炉是小宋自€€太学中寻来的€€东西,他总不好私自€€挪用,带回了自€€己家€€中去,他当然要将手炉留在书斋之内,至于放在何处€€€€
这可是诸野令小宋拿过来的€€,丢进€€诸野怀里,当然没有任何问€€题!
想到此处,谢深玄又觉得自€€己这举止理所应当,可没有什么磨磨唧唧的€€暧昧,只是此事,或许需要告知诸野一声。
可他不敢将诸野叫醒,若诸野醒来看€€他几眼,他大概就没这勇气了,小宋还未回来,谢深玄便回桌案边写了纸条,令诸野自€€己记得将手炉归还,而后将纸条摆在一旁案上,又拿着那手炉,正要压在纸条上,却又微微一顿,小声嘟囔,道:“放在外头,只怕会凉透。”
既然还未凉透,那总该物尽其用一些,比方€€说……
揣进€€诸野怀中去,显然更好。
谢深玄又瞥了诸野,诸野大概是太过困倦,睡得着实很沉,他来回走了这么两轮,诸野竟也€€未曾察觉,于是谢深玄壮了一些胆子,拿起案上的€€手炉,往前稍稍倾身,将手炉轻轻放在诸野腿上。
他以为自€€己动作轻微,天衣无€€缝,诸野定€€然不曾察觉,可那手炉还未放稳,诸野忽而便动了。
此事令谢深玄吓了一跳,正要后退,诸野一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另一手按在腰间佩刀之上,已将刀格顶出了些许,睁眼朝谢深玄看€€来,眸中神色冰寒,似是带着凛然的€€杀意。
谢深玄僵在原处,怔怔看€€着诸野面上的€€神色,心中倒不由一颤,想着又是自€€己越了矩,诸野厌恶他,本就是理所应当。可不料下€€一刻,诸野眸中神色竟也€€变化,那寒意自€€眸底退却,换作一丝极为少见的€€慌乱无€€措,仿佛是做了什么错事一般,怔着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