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走。”谢深玄怒气冲冲朝着诸野挥手赶人€€,“快走,这里不要€€你。”
-
诸野老实地走远了。
谢深玄看着诸野的€€背影绕过€€街角,这才€€深深长叹了口气,重新回眸看向缩在赵府之内的€€几人€€。
“快些准备吧。”谢深玄语调平缓,“时€€间不早了。”
众人€€好似一瞬便恢复了行动能力,各个急匆匆忙碌了起来,裴麟拉着赵玉光以平常两倍的€€速度活动身体,小宋默默抱紧了他最€€爱的€€马儿的€€脖颈,只有赵瑜明仍站在原地,垂首叹气,喃喃自语,令谢深玄有些说不出好奇。
谢深玄不由悄悄往那边凑了一些,竖起耳朵,试图听清赵瑜明自言自语的€€话€€。
“……封河兄说得一点也不对啊。”赵瑜明小声嘟囔,“这赌局不会是我要€€赢了吧。”
谢深玄:“……”
赌局?
什么赌局?
可赵瑜明已注意到了谢深玄靠近,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还同谢深玄微微颔首点头,开口问:“深玄,茶叶€€€€”
谢深玄立即扭头,沉着脸色直直朝小宋走去,显是一句也不想听赵瑜明废话€€。
他看赵玉光和裴麟似已经€€准备妥当,便急切溜上马车,再朝小宋点头,道:“动身吧。”
小宋谨慎驱马,那模样看起来像是生怕谢深玄待会儿将他也带上骂了,而谢深玄放下车帘,倚在马车之内,心中却仍旧有些不安,总觉得以诸野那总喜欢逞强的€€性子,绝不可能那么听他的€€话€€,也许再过€€一会儿,他便要€€看见诸野在太学内出现了。
想到此处,谢深玄又不由叹气,他此时€€方再想起诸野同他几乎一样的€€笔迹,这困惑未消,反倒是令他心中再添烦恼,他想,或许此事应当直接问一问诸野,可若诸野的€€回答不如他所想,事情又只是他在自作多情,那……他岂不是反要€€闹得更为尴尬。
几番犹豫之中,太学已到了。
谢深玄下了马车,同赵玉光与裴麟二人€€一同前往学斋,今日早上,太学之中将要€€进€€行琴试与棋试,到了午后则是画试,明日再以经€€算二试收尾,最€€后学生们€€还能得半日假期,至此,这开年小试方才€€算结束。
谢深玄已事先自伍正年处得知这几场考试的€€规矩,除却明日的€€经€€试与算试是统一答卷外,今日的€€琴棋画三试均是实测,约莫是二到三斋分作一场,由监试官统一出题,学生们€€现场作答。
伍正年昨日也同谢深玄说了,让他们€€这日先在学斋内等候,稍迟一些会有人€€送来分场小试的€€时€€间与情况,他们€€再过€€去便好,谢深玄便先去了学斋,想将昨日他与诸野写的€€那些信交给裴麟与林蒲。
今日很好,没€€有一个人€€缺席,连洛志极都可怜巴巴坐在了角落,用€€一种饱受迫害的€€眼神看着他。
给裴麟信件一事,根本€€用€€不着谢深玄多言。
他只需将那写给裴封河的€€信往裴麟桌上一放,再说自己今晚回去会令人€€寄出,裴麟便已高兴得几乎疯了,那嘴角咧得好似合不拢一般,不论谢深玄接下来说了什么,他都只顾着嘿嘿傻笑。
谢深玄叹了口气,再转向紧张不安的€€林蒲,将自己写给林蒲家中族亲的€€信,放在了林蒲桌上。
“我不知你家在何处,这信也不好寄出。”谢深玄说道,“你还是先过€€目一遍,再将你家中住处写下,晚些时€€候,我会令人€€一并€€送出。”
林蒲紧张揪着衣袖,小声说:“我……我就不用€€看啦。”
谢深玄微微一怔,他原想他对林家人€€不太了解,那毕竟不是他知根知底的€€裴封河,他不小心或许会有言语冒昧,所以才€€想让林蒲先看一看。
“先生的€€文笔那么好,当然不会出问题。”林蒲又挠了挠脑袋,说,“我家中也没€€几人€€识字,也听不懂文绉绉的€€语句,反正到最€€后,都是要€€找人€€翻成大白话€€来念的€€……”
谢深玄:“……”
第57章 天字考场
谢深玄心中清楚, 他写东西的确有咬文嚼字的毛病,可这不是问题,只要他事先知晓, 多加注意,他当然可以写得更通俗简单一些。
谢深玄正想收回那信, 想着回去再重写一轮, 林蒲却又紧张捏住了那信封, 抬起眼望向他,眸中略有些忐忑之色,道:“其实……只要有您的名字就好了。”
谢深玄一怔:“只要有……我的名€€字?”
“先生您在我们村……那……那叫一个有名气啊!”说到此事, 林蒲好似忽而便来€€了精神,“村头的先生, 隔三差五便要讲您的故事!”
谢深玄:“……啊?”
“他们说€€了,朝中的贪官, 都怕您!”林蒲将€€双拳握在胸前€€, 用€€力点头, “当初我听闻您要来€€太学授课,我真的好开€€心。”
谢深玄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脑中隐隐约约记得,诸野好像是同他说€€过,他在民间的名€€声比在官场要好,只是他平日出门€€,也不见有人上来€€夸赞他, 京中好像也没有林蒲所说€€的什么讲他的故事……再说€€了,他也就€€写过几封折子,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做, 他究竟是怎么得到这样古怪的好名€€声的?
他迟疑转过目光,看向学斋内的其余几名€€学生,除了林蒲外,柳辞宇竟也在跟着点头,见谢深玄看来€€,他还多为林蒲补了一句:“京中也有这样的传闻。”
谢深玄:“……我怎么不知道。”
他越想越觉得奇怪,朝中不少人都知道诸野字迹同他相似,可他不知道;京中又似乎总在流传着与€€他有关€€的奇怪故事,可他也不知道,他这些年难道是活在了什么隔绝尘世之地吗?发€€生了这么多同他有关€€的事情,他竟然一件也不知晓。
“是,京中传闻甚多,比外头的花样还多。”叶黛霜点了点头,“除却夸赞先生才德之外,还有说€€先生的脸€€€€”
林蒲一把捂住了叶黛霜的嘴。
谢深玄想,他毕竟是太学的先生。
当初他读书€€时,先生再怎么平和,与€€学生之间却总有隔阂,有许多事,是学生绝不好在先生面前€€提及的。
如今叶黛霜与€€林蒲含糊其辞,柳辞宇看上去也有些紧张,那也正说€€明他们如今所言之事,绝不能随意对谢深玄提及。
“罢了。”谢深玄只好叹了口气,说€€,“此事先不谈。”
林蒲与€€叶黛霜齐齐松了口气。
谢深玄又拿出昨夜自己与€€诸野一道所写要交给€€林蒲的信,深吸了口气,道:“林蒲,还有一事。”
林蒲一瞬紧张抬首,有些不知所措般看着他。
“要给€€你家中的那两封信,今日我会寄出的。”谢深玄仔细斟酌着措辞,一时难抑心中紧张,“可除此外,还有些东西€€,我也想交给€€你。”
他虽是想过,林蒲应当需要他人夸赞,也特意为此而精心准备了书€€信,可谢深玄毕竟从未做过这种事,早几日前€€,让他多夸几句学生他都觉得为难,今日竟还要亲自将€€自己夸奖学生的信交到学生手中……他实在觉得有些难堪,更是费了极大的努力,刚才自口中挤出了几句话来€€。
“此信……是我与€€诸先生一道写成的。”谢深玄强压心中忐忑,略有不安道,“你现在看也可,若不想现在看,也可以。”
林蒲惊讶望向谢深玄手中递过来€€的那两封信。
修长削瘦的手指捏着信封外沿,轻轻将€€信放在她面前€€的桌案上,信笺朱红的红签之上端正写着「林蒲亲启」四字,左侧则是成信年月与€€谢深玄的名€€姓,另一封也是如此,不同是下沿的字迹,只有「诸野」二字,略显潦草,似是有些着急仓促。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收到这么两封信,心中好奇极甚,再看谢深玄的神色,这信中所藏的显然不是坏事,她方才紧张连咽了几口唾沫,小心翼翼双手接过这两封信,仔细将€€上头的那封信打开€€了,飞速扫了几眼。
谢深玄也有些紧张。
他已不安转身回了自己的书€€案后,实在难抑心中忐忑,还是忍不了抬首朝林蒲看去,他这辈子写过那么多折子,有十成的勇气将€€折子直接丢在皇上的御案上,也绝不会因为皇上当面打开€€他的折子便觉害怕,可这一回却不同,这一回不是折子,他也没有在书€€信内骂人。
夸人实在太难,他这辈子都没有因一封书€€信而如此惊惶过。
他先看林蒲满是惊讶般睁大双眼,一时心跳微促,好似一颗心高€€悬无依,可下一刻,林蒲便弯起了眉眼,似乎有止不住的笑€€意自她眼中散开€€,逐渐溢满唇边,明秀的面颊上带了几分薄红,散发€€下的耳尖也已红透了,谢深玄这才终于自林蒲的眉眼中,看到了同裴麟一般飞扬的神色。
谢深玄清了清嗓子,强装自己并不在意,侧开€€目光,移向他书€€案上摆放的几本书€€册,他听见叶黛霜压低声音同林蒲低语,又听见柳辞宇好像也跟着凑了过去,几人翻开€€下一封书€€信,谢深玄方才抬眸,再度朝林蒲那儿看了一眼。
林蒲高€€举着手中书€€信,好似极不好意思一般遮挡住自己的面容,她与€€叶黛霜二人一块挤在书€€信之后,仔细看着谢深玄逼诸野写的第二封信。
诸野写的信远比谢深玄的信要简略,寥寥数语,连一页纸都不曾填满,可不知为何,这封信林蒲却看得比第一封还要久,她仔细看完了信中内容,又翻过方才她拆开€€的信封,认真看了好几眼。
而后她与€€叶黛霜对上目光,再几乎同时朝谢深玄看来€€,眼神方一交汇,谁也没来€€得及说€€话,外头传来€€几人脚步声响,谢深玄不由一顿,抬眼朝外看去。€€单汀
伍正年正领着两名€€监试官,正穿过那长廊朝学斋过来€€。
大抵是今日三试的分场已有了结果,他们是来€€通知学生们应当要去何处考试的。
谢深玄站起了身,哪怕这些监试官对他并无好感,他也不怎么喜欢严家那一派来€€的官员,可此事毕竟事关€€太学小试,他无论€€如何也得对监试官们客气一些,正欲外出相迎,身后的林蒲已噌地站起了身,急匆匆叫住他。
“先生!”林蒲竭力鼓起勇气,提高€€些音调,那语句却仍旧有些断续不安,“谢谢……谢谢先生!”
谢深玄已有些压不住唇边的笑€€,到了此刻,他终于能确定自己昨日的这个决定没有错,对林蒲而言,最有用€€的鼓舞,不是给€€她家中的信,而是他人对她的肯定。
他不愿现出心中得意,便只是微微颔首,再多补上几句:“你不必谢我。”
林蒲:“可是……”
谢深玄:“……这本就€€是你该得的赞赏。”
说€€这话时,谢深玄心中略微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这段时日,他夸多了诸野,偶尔也会夸一夸裴麟,可说€€实话,他夸赞裴麟时,总觉得像在看一只热情兴奋的大狗,对这二人的夸赞都是不同的,反倒是今日对林蒲的夸奖……像是他头一回努力学习如何夸奖他人。
写在纸上容易一些,可那也耗了谢深玄不少气力,化作言语说€€出来€€更为困难,今日他倒也做到了,来€€太学还未到一月,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还能有这般的改变。
林蒲又眨了眨眼。
“先生,其实……还有一件事。”林蒲清一清嗓子,小声说€€,“这封信,是诸先生写的吧?”
谢深玄微微颔首:“你骑射出众,诸大人已数次同我夸奖过你。”
这话可不是胡言,诸野私下同他提及林蒲时,确实数次夸奖林蒲骑射出众,远非裴麟能比,还说€€林蒲百步穿杨,句句皆是夸赞。
“果然是诸先生……”林蒲小声念叨了一句什么,谢深玄没有听清,而后她挠了挠脑袋,略微提高€€了些音量,有些不好意思,“我看这字……还以为是……”
谢深玄:“……”
等等,糟了。
谢深玄匆忙回首,看向林蒲。
“先生的字……真的好像……”林蒲小声念叨,“怪不得我前€€几日随小霜去茶楼听书€€,都说€€先生是诸先生的启蒙€€€€”
叶黛霜:“咳!”
林蒲将€€后头的话咽了回去,毫不犹豫改口,道:“先生的字这么好看,换我我也想学。”
叶黛霜:“咳咳咳!”
谢深玄:“……”
二人又一对目光,好似已然心领神会,露出更为灿烂的笑€€,余下的话,哪怕不必出口,她们也知晓对方心中所想的究竟是什么。
可这不对,很不对。
茶楼的说€€书€€人?这些人讲的不都是什么江湖儿女快意恩仇吗?同他与€€诸野又有什么关€€系?什么启蒙?他教€€诸野写字这种事,怎么好像人人都知道了?
谢深玄深吸了口气,顿住脚步回首,也顾不及快要走到学斋外的伍正年与€€那监试官,此刻他心中只剩下那几处疑问,他不论€€如何,也一定要弄清他心中的疑问。
“什么说€€书€€?”谢深玄蹙眉问,“哪儿的茶楼?”
可这些话,他也没有说€€完。
林蒲的话方才停下,已兴奋过度了许久的裴麟立即起了身,毫不犹豫接下了林蒲的话语。
“对!先生的字就€€是好看!”裴麟激动说€€道,“我就€€在学先生写字,我最喜欢先生的字了!”
谢深玄:“……”
帕拉也毫不犹豫跟着点头:“先孙的字,好看!”
林蒲一怔:“啊?你们都在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