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柔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不受控制地说出这句话。当初她想尽办法退婚的时候大概也没想到日后有一天她会一种微妙的心情主动向别人提起这段婚约,当真讽刺。
韩峦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对着殷九思温柔点头,“是,曾经是有过婚约,就是我以前跟你提到过的。”
谢元柔怔住,她没想到韩峦竟然会主动跟殷九思提起他有过婚约之事。
当初嫁给阙献时,谢元柔就唯恐阙献知道自己曾有过婚约后会对她有所不满,影响日后他们的感情,后面被知道后也靠着她的巧言善辩糊弄过去。
韩峦怎么能主动跟殷九思提起?难道就不怕殷九思心中有所芥蒂?
殷九思转头看向谢元柔。
谢元柔注意到殷九思朝自己看了过来,下意识地挺直脊背。
然而就在谢元柔以为自己会在殷九思眼中看到浓重的敌意时,那如水一般温柔明亮的眼眸中却只有淡淡的笑意:“那如此我还要感谢谢小姐的成全。谢小姐容貌秀美,还能将这样一家小店经营得有声有色,换成我就不行了,可见谢小姐十分聪慧,又有这样一手好绣工,将来必定能觅得一位如意郎君。”
在殷九思的话中,谢元柔没有听出一点讽刺和嘲笑,就是后面的称赞和祝福都是如此真心实意。
谢元柔突然明白了一直以来困扰自己的问题,她终于知道自己和殷九思差在哪里了,也终于明白为何对她不假辞色的韩峦会对殷九思如珠如宝。
最后殷九思挑选了一朵刺绣绢花还有一副微刺绣的耳饰,韩峦付了钱后就与殷九思手拉着手离开了小店。
谢元柔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也许她这一生都无法从错失韩峦的遗憾中走出来,但是她却已经再无法嫉恨殷九思。
大年初五复印开朝。
新年上朝第一天,几乎所有的朝臣都是精神奕奕的模样。毕竟是新年第一天上朝,大都希望能有个好的状态,也算是预示接下来一年都能平安顺遂。
唯有谢恒,整个人耷拉着肩膀,瞧着就好像没睡醒提不起神来。
阮时衡走到谢恒身边拍了下后者肩膀:“你怎么回事?昨晚做贼去了?”
谢恒:“去你家做贼啊!”
阮时衡调侃:“那也是你外祖父家,真有什么看上的直说就成,哪里用得着你大半夜翻墙做贼?”
谢恒有气无力地瞪了一眼阮时衡,没有接话。
荣启笑着走过来,“呦,这才几天没见着将军?就已经开始相思成疾了?”
将军?昭武将军?表弟没精神跟昭武将军有何关系?阮时衡一脑袋问好。
一提到宣景,谢恒果然就精神了不少。他立刻对阮时衡转移话题,“你是要进宫找你姑姑?”阮时衡在去年年终定品时升为正四品,但仍然还不能参与早朝,这会却在进宫的路上遇见,八成是要去见阮展玫。
谢恒暂时还不打算让阮家人知道他与将军关系亲厚。也还好阮时衡性情相对单纯,对谢恒也不设防,对这生硬的话题转移也没什么感觉。
“嗯,后宫嫔级以上过年期间可以允许家人进宫探望。父亲和祖父在大年初三的时候进宫探视过,但我因为当天偶感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姑姑就没跟着去,好在陛下开恩,允许我身体好了之后再进宫探望姑姑。昨儿个就彻底好了,便提前递了折子请示今日入宫。”
谢恒在阮时衡耳边小声说:“那你进宫之后代我向小姨问好。我这身份还没有公开,不便入宫,你就带我向小姨说声新年快乐。”
“没问题,你赶紧去上朝吧!”
走到宣武门,阮时衡便跟他们分开转往另外一个方向。
谢恒瞥了一眼荣启:“日后在阮时衡面前不要提到我和将军的关系。”
荣启:“你都已经向陛下表明身份了,我还以为你很快就会公开。”
“公不公开的我跟将军的关系也暂时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你是还不想让老师知道吧?”荣启猜测应该是阮相的原因,“小师弟心眼实,你只要跟他说暂时不要告诉老师他定会答应。”
谢恒:“主要是没这个必要,阮时衡虽然有时会埋怨外祖父严厉,但也是打心眼里敬重外祖父,让他帮我向外祖父隐瞒又不是什么好事,何必让他夹在中间为难?将来等我跟将军的关系公开了,所有人都知道我与将军其实是友人之后,外祖父可能还会生气阮时衡帮我隐瞒。干脆就将他们都一起瞒着,也省得我一个个去解释。”
“你倒是很会为小师弟考虑。”
谢恒又斜了一眼荣启:“他真心实意叫我一声表弟,我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
“是吗?我还以为你的眼中除了你家将军之外再看不到别人了。”
一个“你家将军”换得了谢恒对荣启的几分好颜色。原本不太好的脾气也有所收敛。
最近这些天谢恒的精神的确是不大好,脾气也是见长。主要就是因为见不到宣景。
宣景大年初一就率兵前往洛河了。
大年初一啊!生产队的驴都还没上工呢!他的将军就要率兵剿匪去了!
谢恒实在是心疼他家将军,再加上想到可能有个把月都见不到将军,他这心里就越来越不得劲儿。整个人就一直处在情绪十分低迷的状态。这时候就最好谁都不要来惹他,不然他就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炸伤了人就不要怪他了。
新年的第一天早朝,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各地送上来的新年贺裱会在早朝上被呈上。
今年尤其特别,皇位换了个人坐,各地自然要有所表示,那些封疆大吏们只要不打算近期造反的,这贺裱就不能少。
唱读完各地贺裱之后,就是朝臣们启奏。
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不好的事情只要不是十万火急的,就都不要在新年第一次开朝上提,就为了图个好意头。
大臣们所上的奏折无一都是好事,哪个地方丰收啦,哪个地方的灾情得到缓解啦,哪个地区政绩突出啦……
武德帝听着朝臣们的汇报,脸上神色也十分好看。
作为继位新帝,自然希望国家一片国泰民安,如此才能显示出他作为皇帝的才能和称职,也是表现出上天对他这位天子是认可满意的,所以国土上才能风调雨顺。
大概是气氛太好了,让一些朝臣有点得意忘形起来,便一时说话没能过脑子。
一位御史大人说道:“去年两州一都发生蝗灾,两州又旱情严重。好在如今都已经顺利渡过难关。连最困难的晋州旱情都已经妥善解决。微臣提议,应该让谢大人巡视我大瑾国所有有旱情发生的地区,推广防旱方法,如此其他常旱地区也能有效防旱。”
谢恒看向那位发言的御史大人,微微眯起眼睛。
稍微了解谢恒的人都知道他此刻心情已经很不爽了,按照这位嚣张的性情,接下来就该当堂将这位御史大人怼到怀疑人生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准备替这位御史大人默哀的时候,谢恒却转过头去,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对方的话。
嘿?奇怪了,谢恒这是转了性子了?学会沉稳了?
就连武德帝都十分意外地看向谢恒,他刚刚就想着谢恒会不会当堂发作。
虽然他很看重谢恒,也有在未来重用谢恒将其培养为自己肱股之臣的意思,但今天这情况如果谢恒直接不管不顾地跟那御史对上,他也会觉得谢恒此举不妥,有些沉不住气。一个人如果永远都沉不住气,那他也做不成什么大事。
但谢恒的反应却让武德帝非常满意。
没有上来就跟御史对上,这在武德帝看来是因为自己的君威才让谢恒有所收敛,这也更加证明谢恒对自己的忠心。
然而那位御史大人就不这么想了,这老半天他脑子里断了的哪根筋都没有重新接上,还以为是自己的话说得十分有道理,就连性情乖张的谢恒都十分赞同,又继续巴拉巴拉说了起来。
荣启看谢恒都快要绷不住了,才站出来说:“微臣以为李大人的提议不妥。将防旱抗旱的方法向全国推广是好事,但没有必要让谢大人满大瑾地跑,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就像当初韩大人的防治蝗灾的法子,只要将其整理成文书,造印成册,向下发放到地方官府就是,届时地方官府就可以参照晋州的防旱抗旱的方法,结合当地具体情况进行调整改动,直到适合当地为止。又或者再麻烦一点可以在地方设置一个官职对应防旱抗旱事宜。若有地方官员实在能力不济的,再问谢大人的意见也不迟。谢大人公务繁忙,若是直接去巡视全国常旱之地,那宗人府和大理寺的相关差事找谁来做?”
李大人被荣启的话堵得无法反驳,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气哼哼地闭嘴了,心里暗暗想着荣启真是一点不给他面子。
最后武德帝还是采用了荣启的意见,谢恒也就不用满大瑾国地跑了。荣启达到了目的,也就没有再咄咄逼人。
下朝之后,荣启走到谢恒身边:“今日早朝怎么那么斯文?可真是一点都不像你。换做平常你早该把李大人给喷懵了。”
第二百二十章 人不坏
谢恒:“我怼人你们说我嚣张,我不怼人你们就说我不对劲儿,就没见过你这么难伺候的!”
“诶诶!”荣启在谢恒面前摇晃着手指,“别强词夺理啊,又不是我说你的,故意找茬是不是?”
谢恒白了一眼荣启,“我今天懒得跟你计较。”
荣启看着谢恒没什么精气神的样子,直觉得十分神奇。
就因为宣景不在,谢恒就好像被狐狸精吸了精气的书生一样这般无精打采。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影响可以这样大,也还不能理解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我说,我看你早朝的时候都快忍不住怼李储围了,最后却能忍下来,是不是老宣走之前跟你交代了什么?”
谢恒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荣启:“怎么这么说?”
荣启一幅“我一猜就是”的得意模样,“除了你家将军之外还有谁能克制住你的脾气?”
“我家将军对我那不叫克制,那是善意的引导。”一提起宣景,谢恒的精神看起来就好了点,“将军走之前跟我说,让我在朝上不要冒进,尽量不要与人冲突,因为我现在还不够了解陛下的脾气,不能够准确把握什么时候可以放肆什么时候就得收敛,将军是为我好,我自然要听将军的话。”
荣启笑道:“为你好的人又不只老宣,也不见你多听别人的话。老师和师兄要是听到你这么说心里绝对不平衡。”
谢恒:“找茬?”
荣启嘿嘿一笑:“开个玩笑。不过我看陛下对你还是挺看重的,这也是你的本事,作为先帝的宠臣,在新君这里依旧这么吃得开。”
谢恒浅浅勾起嘴角,“毕竟是我劝当时的厉王去清君侧,从立场上看陛下就会觉得我跟他是一边儿的,不必担心我对他有不臣之心。”
其实谢恒对武德帝的了解远比宣景以为的多。
武德帝在历史上的记载虽然远不如未来的昭明帝多,但也比当初的惠承帝多。
在大瑾国的官员体系中设有“起居郎”一职,属中书省,掌记录皇帝日常行动与国家大事。只是因为国家大事另有史官详细记载,所以起居郎的主要权责还是在记录皇帝的起居言行上。
谢恒详细读过惠承帝和武德帝的《起居注》,不然当初他也不会将惠承帝的脾性摸得死死的。
不过将军的叮嘱也是因为关心他,他自然乐意按照将军的话做。
令谢恒感到遗憾的是从昭明帝开始便废掉了“起居郎”这个官职,因此也就没有昭明帝的《起居注》,不然他还能对偶像的日常生活有进一步的了解。
荣启:“老宣是为了你好,你为了他能忍受到这个程度也不容易。李储围这个人吧就这样,人不坏,但好大喜功,而且特别容易跟着气氛走,说风就是雨。就是因为早朝上气氛太好,他才一时失了分寸。”
谢恒:“虽然他这人本性不坏,但这样的性子如何能做御史?御史虽然主要职责是掌管记录、收受和保管文件,但如今也已带有监察性质,还有弹劾、纠察官员过失的权利,他全凭自己的喜好行事,又如此容易被气氛所影响,说话不经深思熟虑,做事不看事实根据,根本就不适合御史之职。弹劾官员是多大的权力?权力越大对官员素质要求自然更高,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御史的。”
对于这样的人谢恒着实反感,不是说“人不坏”就是免死金牌,什么情况都能用这个当做借口挡过去。
在现代时,有一次谢恒跟随导师去某个还未挖掘的地宫考古,当时队伍中进来个“关系户”,是某个校领导的侄女。
一开始大家对这个关系户的印象还不错,虽然是因为好奇而走后门进来的考古队,但一直没有耍大小姐脾气,态度还算得上友善客气。
下墓之前,导师对那个关系户千叮万嘱,下去之后什么都不能碰,要是有感兴趣想自己上手参与的一定要先来请示导师,然后有专人带着才行。
那个关系户答应得好好的,可等进入地宫之后就被眼前的种种景象所震慑,完全将教授的叮嘱抛之脑后,随意翻动各种陪葬品不说,还连最基本的防护措施都没有做,结果导致不少珍惜文物遭到破坏,还无意中触碰到了地宫的机关,导致两名考古队员重伤一名轻伤。
事后要追究她的责任,那位校领导护短,直说自己的侄女人不坏,不是故意的。
从那之后谢恒就对在做错了事时被开脱为“人不坏”的说法反感到了极点。
仿佛只要不是存心破坏,不是心存恶意,那犯下什么过错都可以被原谅。
荣启叹气:“这还是先帝的锅。李储围是先帝宠妃珍妃的同胞弟弟。当年珍妃受宠时的情况你可能不知道,那真是三千宠爱在一身,风头无两。就是后来前三皇子宣阳的母妃瑜贵妃宠冠六宫,比起当年珍妃受宠时的盛况那也算不得什么。珍妃能从浣衣局的一个洗衣婢升为四妃之一,你就可以想到她受宠到了什么程度。还是先太后实在容不得珍妃,看先帝已经彻底被珍妃给迷了心窍,暗地里下旨毒死了珍妃。”
谢恒:“这事我有所耳闻,据说先帝还是见到了珍妃最后一面。”
“可不是!”荣启讽刺一笑,“要是没有这最后一面就没有今天的李御史了。珍妃对自己的娘家弟弟那简直爱护到了疯魔的程度,临终之际请求先帝给自己弟弟授予御史之职,直言自己的弟弟没有其他才干,唯一的优点就是敢说敢做,不管多位高权重之人都敢于弹劾,最适合御史之职。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临死所托,先帝自然满口答应。在珍妃死后也践行诺言,排除众异封李储围为御史。”
谢恒:“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