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的手指自马车壁上拨过。
接着,便有一缕黑发轻轻从上飘了下来。
江玉€€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自己的头发挂在了车架上。
好险好险!
再晚一步这缕头发就要被揪下来了。
江玉€€不免后怕起来。
“走吧。”应长川淡淡道。
“是,陛下。”
下车那一刻,江玉€€终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和皇帝挤在这么小的马车里,真是太考验人心理素质了!
※
鱼崖镇的匪徒被带回了首邑。
朝廷并不着急处理他们,而是打算从他们这里详细了解官道两边匪徒的行事手段,并将其彻底铲除。
但此事与白天那番对话,也提醒了江玉€€€€€€
大周有百万之兵,但全部用于抵御外敌。
在大周境内,百姓为什么遇到麻烦想要告官,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若不解决此事,那么铲除一批匪徒,自会生出新的一批来。
……
亲眼见识过官兵们开凿水田的老伯,第二日便拖家带口前来围观。
再过三两日,水田彻底挖凿好时,围观者已有百人之多。
除了附近百姓以外,还有大量的流民在此聚集。
此时,众人也隐约知道了江玉€€一行人的身份。
水田已经挖凿完毕,但官兵仍在地下忙碌。
他们手持木屐状多齿的长柄工具,反复推荡水田底下的淤泥。*
行走间就能除草、松泥,甚至还能耥平田面,最重要的是连腰都不必多弯一下。
看着看着,周围百姓不由啧啧称奇,连走都舍不得走了。
“你们别说,这新朝廷还真是有些本事的!”
仗着周围官兵听不懂自己的话,百姓的发言也格外大胆。
“的确和我想得不同。我原以为他们和此前的朝廷一样,只会伸手收粮呢!”
“那些官兵手里拿的叫什么?”
“……我听那个姓江的大人说,这叫做‘耘荡’。”
“我看了几天,也算看会这开田之法了,若是能在这里有一块地,至多一个月我也能给它开出来!”
说到这里,众人不由跃跃欲试起来。
顾野九听了半晌,默默退回楼船之上,并将其全部告知于江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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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水田其实并不难,此时晚稻还没有收割,距离春播更是有小半年的时间,”听完顾野九的话,江玉€€一边想一边说,“等童大人的图完工后,再详细安排屯田与相关的事情也不晚。”
应长川放下手中舆图,缓缓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侍中。
江玉€€习惯性看着天子双眼道:“但这段时间也不能浪费。”
“爱卿可是已有打算?”
江玉€€忍不住笑了一下:“回陛下,正是。”
“臣以为,这段时间正好可以把百姓聚集起来,由朝廷建立学堂,教习他们更为精细的耕耘之法。”
他刻意加重了“聚集起来”与“朝廷”这几个字。
应长川不由眯了眯眼睛:“爱卿是想借此事提醒三郡百姓,耕耘之法与往后产生的变化与朝廷息息相关。”
“正是如此。”
天子笑着缓缓点头,暂未置可否。
东南三郡人心涣散,甚至有许多人只知近年来战乱不息,不知天下早已改朝换代。
若想把这片土地长久握于手中,必先聚集民心、民意。
教习农耕之法只是第一步。
……在那之后由此建立的学堂还可教习官话,甚至扩展门类。
届时,便可彻底让三郡融入大周版图。
在应长川身边待了这么久,江玉€€已大概看出€€€€皇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心底里或许已经采纳了自己的建议。
身为侍中,江玉€€自然没有时间精力与职权去亲手做这件事。
因此见应长川点头,江玉€€也不由好奇起来……
自己方才说的那一通,其实就是设立扫盲班。
也不知道应长川打算如何让东南三郡的百姓,在这小半年时间里心甘情愿参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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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江玉€€这一番折腾。
此时众人已经将“圩田”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除了桃延太守宣有力。
他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启禀陛下,臣以为江侍中虽然懂些呃……奇淫巧技,但是长远角度看此人还是不可重用啊!”
原本只是一介武夫的宣有力,到了御前以后,说话也变得文绉绉。
他话音刚落,楼船下就传来了一阵略显嘈杂的声响。
翻阅奏章的应长川手指一顿,随之朝窗外看去。
几息后,忽然轻轻地朝外点了点头。
接着方才转过身随口道:“哦?为何。”
见天子接话,宣有力立刻兴奋起来:
“臣知道江侍中在昭都做了一些事,昭都附近的百姓对他印象不错。但是无论怎么说,他都只是一个侍中而已。”
宣有力一口一个“侍中”叫得格外起劲。
应长川对军士一贯优厚,更别说宣有力还是与他一道打过天下的旧臣,说起话来可谓是极有底气。
说完,见天子面色如常,他又继续说道:
“据臣所知,‘侍中’一开始的时候,不过是一个掌管乘舆服物的小官而已。后来又多了点协助批阅奏章的事做。”
“……或许是因为能接触到朝政,总有侍中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见应长川一直不打断自己,宣有力变得越发大胆,“陛下之前几个侍中,便是前车之鉴啊!”
听到这里,应长川终于缓缓放下手中朱笔,倚着玉几似笑非笑地朝宣有力看去:“爱卿身处桃延,对朝中事务竟也如此熟悉。”
宣有力:!!!
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后,他当即紧张起来。
应长川之前那两名侍中,是勾结聆天台获罪的。
此时性质有些特殊。
因此虽被对方坑了一道,但朝廷仍未声张。
从这个角度看,自己的确不应该当众提起……
“臣,臣我,呃臣有……”宣有力当即跪下,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想要解释,但怎么也无法组织好语句。
应长川则漫不经心道:“怕什么?爱卿身为朝臣,便应关心朝政。”
说着,随手把批阅过的奏章放置一边,看上去好像并不生气。
“是,是……”宣有力的身体还在颤抖。
此时他已经分辨不出皇帝究竟是不是在说反话了。
直到应长川再一次将视线落在他身上:“怎不继续?”
宣有力终于鼓起勇气偷偷瞄了应长川一眼,确定对方表情并无异常后,方才深吸一口气继续说:
“江侍中身为侍中,每天不安心在陛下身边待着,反而到处乱跑€€€€”
应长川手指一顿。
宣有力如没看到般继续:“他所做之事完全超出职权,这不就是越俎代庖吗?”
好歹曾是名武将,宣有力说着说着终于镇定了下来。
“屯田为国之大计!身为侍中,江玉€€并没有权力干涉此事,更别说此时他已有了总管此事之意……”说完,宣有力忽然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臣并不否认江侍中有能力,但是更无法忽视其野心!”
野心?
听到这里,应长川不由轻轻挑了挑眉。
身为帝王最忌臣子功劳过高。
宣有力既是真心觉得江玉€€狼子野心,也是打心眼里觉得应长川一定会介意这一点。
想到江玉€€父亲的那些旧部,以及原本官职不如自己,后来却位列“九卿”之一的庄岳。
宣有力忍不住再进一步,自以为聪明地大胆暗示道:“水利、屯田皆是国之要务。”
“江侍中出仕不久,年岁尚浅。也不知道他是仗着什么、上面有谁,才敢如此大胆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