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不由屏住呼吸。
隶书的“免死除谋反大逆”七个大字蚕头燕尾 、一波三折,一笔一画皆无比郑重。
末了,应长川又将随身携带的“皇帝之玺”拿了出来。
和田羊脂玉篆成的玺印,在灯火下泛着温润的柔光。
应长川未曾停顿,直接将它落在了那行字上。
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看呆了坐在他对面的人。
“爱卿记得好好保存。”
应长川竟是在和自己来真的!
“是,陛下。”江玉€€终于缓过神,并双手将它接了过来。
铜灯上的烛火在这一刻忽然变暗。
有风从背后吹来,撩起一缕长发从应长川的手背上滑过。
江玉€€被这一幕吓了一跳,本能地伸手想将头发撩回。
谁知下一息,手指便毫无预兆地与应长川蹭在了一起。
“嘶€€€€”
应长川的手忽然轻轻地颤了一下。
江玉€€也如触电般将手收了回来,末了飞速将自己的“免死金牌”捏在手中:“那……陛下时间不早,臣就先走了?”
“去吧。”应长川随之点头,随手将白玉玺印收了回去。
江玉€€终于松了一口气,起身行了一礼便转身快步向外而去。
有风穿堂而过,带着一点春雨的寒凉之意,轻轻地落在了江玉€€的身上。
寒气自脖颈间蔓延开来。
他终于停下了脚步。
不对,我没做什么亏心事,逃什么逃啊?
-
转眼便到了怡河平原上冬小麦生长的关键时期。
这日恰逢沐休,江玉€€提前一晚便带着玄印监回到了家中。
将近一年的时间过去。
江家田庄已经再不像去年那般荒败。
不但酒坊初具规模,且田庄内还多了不少人造温室。
但是放眼整座田庄,变化最大的还是耕地面积。
现如今,田庄内大部分土地都得到了开垦。
开了春以后,角角落落满是翠绿之意。
一大清早的,江玉€€便被田庄内的家吏柳润叫了起来。
€€€€今日佣客们要给田庄内的小麦浇水,江玉€€早早回家便是为了这件事。
仲春的清晨还有一些冷,江玉€€忍不住拢了拢衣襟,一边打哈欠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田庄那座小山背后走去。
还没走到田地边,他便听到庄内佣客朝着他高声道:
“公子好!”
“公子怎么来得这样早?”
“现在时间还早,公子先去休息吧,等中午我们再叫您€€€€”
江家田庄的佣客们,早将他们的公子视若神明。
见江玉€€这么大早便出现在田地边,众人既激动又想让他去休息。
为防冻伤,小麦春季不宜大水漫灌,浇水的时间也定在了中午附近。
按理来说江玉€€是不用来这么早的。
听到众人同自己打招呼,江玉€€轻轻地打了个哈欠,接着快步走了过去:“我想提前来看看你们将渴乌装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佣客们把中间的位置给江玉€€让了开来,一段竹制管道随之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就是江玉€€方才说的“渴乌”。
江玉€€弯腰敲了敲竹管,接着伸手向两节主管的连接处触去。
前一晚田庄内的佣客们已将它用泥封好,以确保它不漏水。
如今泥已全干,水管也被封死了。
就在他认真检查的时候,突然有一阵马蹄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江玉€€下意识抬头去看。
负责全国谷货事务的治粟内史庄岳,以及他手下主管天下田亩的“籍田”曹申鸣一起在大清早来到了江家田庄。
江玉€€赶忙站起身向两人行礼:“不知二位大人这么早就来,实在是有失远迎。”
庄岳朝随便摆了摆手笑道:“你忙你的,不必管我们。”
名叫曹申鸣的官员,随即下马向江玉€€行礼道:“实在是打扰江大人了。”
大周的上一任“籍田”,也在去年因“逼宫”一事而被革职。
曹申鸣刚被提拔上来不久,行为做事还有些拘谨之意。
“曹大人言重了,”江玉€€一边与两人寒暄,一边带他向山间走去,并查看着沿途铺设的竹制管道,“二位大人小心脚下。”
怡河平原大体上还算平坦,但内部仍有不少小丘、矮坡。
例如江家田庄内就有一座矮山。
在这种地方修建灌溉渠道不但困难,且费工费力。
去年田庄内十分忙碌,没有太多的时间修凿灌溉渠道。
且在江玉€€看来,绕山修渠也有些过分麻烦。
他想了想,便将自己从前画的图纸拿了出来,并交到了佣客们手中,让他们照着图纸去制作灌溉工具。
€€€€眼前这条“渴乌”便是自此而来。
长长的竹制水管一边连接河流,一边翻过山腰连接田地。
今日的灌溉便自此处引水。
年岁较轻的曹申鸣只顾着仔细看,并时不时低下头去摆弄渴乌。
庄岳则忍不住再一次同江玉€€确定:“贤侄确定这水管能将水吸上山来?”
江玉€€轻轻点头对他说:“佣客们前几天已经试过了,庄大人就放心吧。”
“……那就好。”
庄岳今日来田庄其实是有正事要做的。
如今的江家田庄,还肩负着“实验基地”的重任。
所有新东西皆要在此地试验成功后,才能向别处推广。
庄岳和曹申鸣这一趟,就是为了亲眼看看“渴乌”究竟像不像江玉€€说的那样神奇。
趁着中午到来之前,江玉€€带着庄岳和曹申鸣两人在山上绕了一遍,确定竹制水管没有漏洞后,又下山向临水的那一头走去。
太阳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升至半空,巳时即将过去,随着气温的慢慢升高浇水的时候也到了。
虽然已经做过实验,但佣客仍不免紧张。
正在江玉€€身边的佣客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稍微有些忐忑地问:“公子,现在开始吗?”
“开始吧。”江玉€€向他点头。
“是,公子!”
五六名佣客走向一旁的空地,将早早放在那里的秸秆抱到了这里。
并把它们堆在竹制管道的开口处,弯腰点起了火来。
江玉€€的耳边生出“轰”一阵闷响。
晾晒干燥的秸秆在刹那间燃起熊熊大火。
江玉€€被呛得咳了几声,带着众人向后退去:“当心火燎。”
“是,公子。”
一时间田地边只剩下秸秆燃烧生出的声响。
所有人皆屏息凝神,一边绕着山向田地边走去,一边仰头看向架设在山上的渴乌。
灌溉是种田的重要一环,若是水跟不上开再多的荒田也没有意义。
怡河两岸方便灌溉的荒地,或是已经被开垦出来,或是早已分配下去。
剩下的多是被山丘阻挡的破碎田地,不但开垦难度更大,灌溉水渠也很难修到那里去。
假如渴乌真的有用,那等它推广开来后便可以隔山取水,届时将又有一批荒地能够尽早得到开垦。
€€€€此刻,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一点。
不过转眼,田里边的竹管已经被熏得漆黑。
路人也绕过矮山,走回了田地所在的那一边。
有一批佣客早早的等在了这里。
他们手持农具,紧紧地盯着水管的开口处,随时等待着大水的到来。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年纪较轻一点的曹申鸣第一个沉不住气:“江大人,渴乌需多久才能将水吸至山上?”
他双手紧攥,看上去极为担忧。
相比起曹申鸣,江玉€€的神态要轻松很多,他抿了抿唇说:“快了吧。”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不知是谁大声说了一句:“我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