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的天子忽有一瞬觉得……假如时间定格在此处,似乎也算不错。
“陛下,您怎么还举着它?”扫完石磨的江玉€€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应长川手上的粮袋,并吓了一跳,“快放下来吧。”
应长川垂眸藏起眼中情绪,将空了大半的粮袋放回磨坊一角。
见江玉€€又急着去扫磨盘,他忽然轻声道:“稍等。”
“怎么了?”阳光落在墨黑的眼底,江玉€€的目光这一刻变得尤其清亮。
紧张、忐忑又疑惑的情绪清清楚楚地落在了应长川的眼中。
应长川一边笑一边轻轻抬手,状似随意地为江玉€€挽起衣袖。
修长的手指滑过晴蓝色的衣袖,于无意中触向江玉€€腕间微暖的皮肤。
江玉€€下意识想要将手缩回背后,却被应长川轻轻握住手腕拦下了全部动作:“当心衣袖扫到面粉。”
他的语气无比坦荡,好似这个动作没有半点私心。
“哦,哦……是,陛下。”几息后,江玉€€的手腕颤了一下,乖乖地悬在了原位。
第69章
磨这么点面粉对水磨而言再简单不过。
江玉€€和应长川配合着没多久便处理好了一袋小麦。
不知不觉已是正午。
泛着寒意的溪流自高处坠下,砸在巨石上摔为碎雾。
阳光在出磨坊的那一刹那变得刺眼,玄印监齐齐朝二人行礼。
天子与往常一样同众人点头,缓缓向山下走去。
玄印监统领齐平沙则紧随其后,将磨坊内的面粉拿了出来。
与江玉€€擦肩而过的那一刻,还不忘再次向他点头。
动作间他的视线正巧落在了江玉€€的手臂之上。
山中带着寒气的风穿过河谷,也在此刻轻轻地扫在了这里。
正随众人一道下山的江玉€€没来由地心虚了一瞬,并下意识将挽起的衣袖拽了下来。
齐平沙方才是不是看到我的袖子了?
……他会不会怀疑什么?
夏衫本就轻薄,江玉€€的动作太大直接将衣袖扯出了褶皱。
齐平沙不由疑惑起来:“江大人?”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引得走在前方的应长川都回了头。
烟灰色的眼瞳哪怕是笑的时候都带着几分淡淡的寒意。
应长川这一眼,终于将江玉€€的理智唤了回来。
对啊……我又没有干什么坏事。
怎么又做贼心虚起来了呢?
“没事,”江玉€€立刻清了清嗓子,并一边整理衣袖一边向山下而去,“……方才我的手上,好像有一只虫子。”
抱着面袋的齐平沙不疑有他:“山中蚊虫颇多,江大人的确是把袖子放下来的好。”
“是。”
一行人缓缓向下走去,江玉€€的余光瞄到……应长川的唇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分似有似无的笑意。
也不知道他看没看出自己在胡说八道……
江玉€€心中又不禁打起了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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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怡河两岸的水渐渐大了起来。
几场秋雨瞬间带走了平原上积攒一夏的暑气,不过三两夜怡河的水位便已涨至警戒线附近。
此时河颈处的“引河”已挖成部分。
天子将主持怡河修建工作的尹松泉召至仙游宫中。
仔细商讨几日后最终决定€€€€将本该在今年冬陆续开始的炸堤工作提前至秋季,尽最大可能减少洪水冲垮堤坝的可能性。
旨意下达之后,丹师们被玄印监带至服麟军营中,并与不久前自民间征集来的数术人才一道反复计算,并进行多次爆炸试验。
各方面均无误后,朝廷打算提前“切穿”怡河部分河坝的消息终于传了出去。
虽然已经做过周密的计算和布置,但此事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马虎和意外。
炸堤开始前三天,玄印监便已封锁了几片危险区域。
而在更早之前,生活在危险河道附近的百姓,已在官兵的组织下提前向安全地带撤离。
到了将要炸堤时,就连住在下游更远处的百姓也撤到了高处。
和一年多以前不同,这些生活在怡河两岸的百姓如今不但学了如何巡查河道与护堤,甚至还从官府派来的老师处学到了不少基础的水文知识。
只有年岁尚小的孩童还将下巴搭在母亲的肩上,一边打哈欠一边疑惑地问:“娘亲,我们今天为什么要离开家呀?”
母亲揉了揉她的脑袋,并小心地为她戴好帽子:
“近来多雨水,怡河河道曲里拐弯,朝廷担心洪水顺着河道直冲而下,来不及拐弯冲出河道,便打算提前将河堤切穿。若洪水真的来了,排走的速度也会更快,我们这些住在怡河下游的人啊,连带着能安全许多。”
此时一行人已经走到了高处。
女人一边说,一边抱着孩子转身看向如巨龙一般曲折盘踞在平原上的怡河。
“看,就是那里,”她指着新挖出的河道说,“未来河流便会顺着新道一泻万里。”
“这样啊,”小姑娘的表情格外认真,“若要人去挖岂不是很危险?”
“的确如此,”深知怡河威力的女人喃喃道,“也不知道朝廷这次打算如何做……”
随着她的动作,同乡的百姓也不由远眺怡河。
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起了切堤之事。
“你们有所不知,”说话的人面孔稍有些陌生,他一边极目远眺一边对周围人说,“我听说这一次朝廷并非以人力切堤。”
他的语气颇为神秘,看上去好像真的知道什么一般。
“那还能是什么?”百姓一边向山上的避险处走,一边疑惑地问,“总不能是借畜力吧?”
那人又神秘兮兮地说:“我听人说啊,朝廷是打算借‘雷’之力。”
“雷?!”他的话将周围人吓了一跳,“这话可不敢乱说,雷电乃玄天之力,哪里是人能够随便借来的?”
走在他身旁人瞬间紧张起来:“就连巫卜大人都借不来。”
说话的人并没有和他们纠结这个问题,只是神秘兮兮地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语毕便加快脚步融入人群之中,眨眼间就没有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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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大人,借‘雷’炸堤一事已经照您所说传了出去,”身着便装的玄印监向江玉€€行礼道,“现在百姓都在等着看巨雷如何切堤呢!”
正在最后一次检查河道地图的江玉€€笑着抬起了头:“那就好,对了……还有那几名贵客,也千万别忘记请,总之声势越浩大越好。”
玄印监当即道:“您就放心吧!费大人已经将此事接了过去,由他安排定然不会出错。”
听到此处,同在这间殿上的庄有梨有些不解地问,“阿€€为何要这样做?”说完他又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道,“这种大杀器难道不该保密吗?”
殿上几人虽知道江玉€€的打算,但前几天实在太忙没有时间细问。
听庄有梨提起此事,纷纷好奇地看了过来。
好不容易闲下来的江玉€€一边继续检查地图,一边轻声说:“按照原本的计划,大周要在这几年期间内培养出将近十万骑兵,加上后备力量,这数目可达十五万人之多。”
见他打算细说,庄有梨放下手中工作耐心听了起来。
江玉€€仔细道:“这些骑兵在上战场之前,必须学会配合。既要与传统的步兵兵阵配合,更要与火器配合。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让战马尽可能脱敏。”
“这需要一点点训练与适应。”时常去往服麟军驻地,并已现场见过骑兵训练的顾野九补充道。
“对,”江玉€€缓缓卷起手中地图,“此事涉及人数众多,折柔迟早会知道。与怡河两岸百姓的平安比起来,此事何时传出便没有那么重要了。况且此前火器的实验规模都太小,朝廷也需要一个机会去做大规模的实验,以验证其威力。”
“说的也是……”庄有梨不由点头。
说话间江玉€€已经整理好地图,从桌案前站了起来:“况且折柔就算知道炸堤一事,短时间内也不会将它与武器联系在一起,更别说在意了。”
“我知道了!”庄有梨重重击掌道,“炸堤之物名为‘地雷’,乍一听我还以为它又是聆天台鬼鬼神神那一套。折柔人向来自大,就算听说此事也会将其当成与过往一样的逸闻,或是百姓编出来的神话,绝对不会太过在意。”
江玉€€顿了顿道,“差不多就是这样……”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按照他们的个性,恐怕只有真正挨打之后才会相信世上还有此物。”
说着,少府费晋原也从殿外走了进来。
他朝江玉€€笑了一下说道:“聆天台已经收到了信,明早商忧便会亲自来此地观礼!”
聆天台认为风雨雷电皆是玄天之力,并坚信人力渺小,只能被动接受“洪水”之类的困苦,或是通过祭祀去讨好玄天。
虽说“地雷”只是借名而已,但若能借此机会再灭一灭聆天台的气焰,那便再好不过了。
朝廷可不会白白错过这个机会。
江玉€€赶忙回礼:“辛苦费大人了。”
“诶,这是我分内之事!”费晋原笑着说道,“火器既要露面,那必须风风光光才是。除了商忧外,那个自克寒来的使臣也收到了通知。届时这里定比江大人想象的还要热闹。”
江玉€€放下整理好的地图与费晋原一道朝殿外走去。
他一边说话一边抬眸深深地看向远方的怡河。
怡河还在缓缓向东流去。
远观如一条长长的白练,包裹着深棕色的土地。
平原上的寂静将在明日被巨响所打破。
€€€€江玉€€比任何人都要期待那一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