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侧殿中,在应长川不知出于何种心态问他是不是不敢后。
江玉€€竟脱口而出了一个“敢”字。
……事情就此彻底乱了套。
等江玉€€反应过来的时候,天子的手腕上便已有了这个痕迹。
应长川非但没有将它藏起,甚至还在流云殿上画起了舆图。
江玉€€实在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还能这样祸从口出。
这张嘴,缝起来算了。
……
应长川背后,手持障扇的宫女忍不住偷偷抬眸,把视线落在了天子的手上。
表情更在这一刻变得古怪起来。
她的视线有些过分明显。
见状,站在背后的桑公公突然用手掩着唇轻咳了两声。
听到这声响动,宫女赶忙低头朝地板看去,不敢再多瞄一眼。
而桑公公却忍不住一会看一眼江玉€€,一会再看一眼应长川的手腕。
江大人和陛下的感情……还真是和想象的一样好啊!
他连忙低下头,藏起了面上的笑意。
-
盘踞于北地的折柔,牵动着整个帝国的神经。
昭都附近勉强算风平浪静。
但是暗中也已生出了波澜。
这一日,流云殿上官员往来不断。
甚至就连已经常驻服麟军的顾野九,也送上了一份特殊的信报。
€€€€最近几天,有聆天台的巫觋暗中联系起了负责研制火药的丹师。
如今那些丹师早已脱了奴籍,甚至还在仙游宫附近有了自己的居所和田地。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已经彻底摆脱了与聆天台的联系。
然而自幼生活在那种环境里的丹师,并不是人人都能摒弃前尘。
有人接过了聆天台抛来的橄榄枝。
发现此事后,玄印监并未打草惊蛇,而是加强了对那几人的监视。
经过一段时间的试探,巫觋终于在这个时候显露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他们想通过丹师拿到火器。
……
守在流云殿内的宫女和太监,早被天子遣了下去。
此时这里只剩下江玉€€和应长川两人。
斜晖透过雕花的窗棂落在江玉€€的衣摆之上。
如暗色的绣纹,随着光影一道浮动。
应长川轻轻放下手中信报,将视线落在身旁人的身上:“爱卿以为,聆天台这样做的意图何在?”
“聆天台不希望朝廷赢得此战,”江玉€€一边摇头一边低声说,“相比起如今,聆天台更喜欢前朝那半死不活的朝廷。”
他们既不想大周赢,也不想大周输。
只想让大周深深地陷入战争的泥沼之中,回到之前几十年的混乱状态。
应长川端起茶盏轻饮了一口:“为何?”
江玉€€一边说话,一边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舆图之上:“若天下始终风调雨顺、政通人和,那么忙着种地、赚钱的百姓完全没有必要也没有时间去向玄天祈求。”
“……更何况他们知道,陛下定不会放任聆天台继续作威作福,等忙完了折柔一事,必定会将注意力放在他们的身上。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再放手一搏……”江玉€€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上一遍一遍地回荡。
这几年来大周的变化实在太大,就连商忧也到了坐不住的时候。
天子终在此时放下了茶盏。
他轻笑着看向窗外:“对。”
此时玄印监已经掌握了聆天台的全部动态。
但天子仍不着急在此刻动手。
聆天台已自己送上前来。
相比起只钓几条大鱼,一网打尽显然更合天子之意。
※
服麟军只用了两天半的时间,便到达了泽方郡。
如今北地的信报,正接连不断飘向昭都。
€€€€丘奇王已托人去其他二王所在之处寻求帮助。
江玉€€猜,使臣黯然回归之日,便是大战爆发之时。
这场白灾影响极广,折柔内部交通也受到了影响。
丘奇王的使臣出发之后,北地便安静了下来。
但这只是暴风雨之前的短暂平静。
仙游宫,安河殿。
并不算大的宫殿里摆满了桌案,治粟内史庄岳及手下官员正坐在桌案旁仔细核对着近几年的税账,以及大周田户人数。
忙了好一段时间的他们,脸上顶着大大的黑眼圈。
原本身材有些发福的庄岳更是清瘦了不少。
最近一段时间一直跟在父亲身旁忙碌的的庄有梨,看上去也比过往靠谱了许多:
“……启禀陛下,如今天下田亩数量清算已经全部结束,等到今年六月征收夏税之时,便可以根据田户的实际耕作田亩数来收税了。往后徭役和一些旧税,也都将并入其中。”*
他的声音虽在因紧张而微微颤抖,但话里的意思表述的还算清晰。
庄岳一边带天子在安河殿中穿行,一边补充道:“与前些年最大的不同,便是这一回朝廷将不再收粮收物,而是直接收取税金。”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也跟着有些紧张。
庄岳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天子,只见应长川则一边翻阅税本一边道:“第二项不必操之过急,可多留几年时间进行缓冲。”
听到此处,庄岳立刻松了一口气。
经过江玉€€上次那么一说之后,他也觉得第一项变化非常有必要。
从今往后,征税要比从前简单许多。
但一想到第二项,庄岳心中便不由打起了鼓。
€€€€从实物到钱币的变化实在太大,长远看虽利于商市发展,但百姓短时间内自然却很难反应过来。
还好,天子似乎并不着急立刻达成这一变动。
而走在一旁的江玉€€也在此时补充道:“也可先以‘夏税纳钱,秋税纳粮’为过渡”
过了秋收时节之后,百姓家中的存粮较多,因此秋税纳粮更为方便。*
天子也在此刻点了点头。
“好好!”见状,庄岳连忙将此事记了下来。
安河殿不大,不过转眼一行人便走到了尽头。
应长川并没有离开此处,而是坐在最上席仔细阅读起了税报。
天子在此,安河殿内众人虽无比紧张,但还是安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屏声静气忙着手头的工作。
一时间,殿上鸦雀无声。
这些东西应长川已不是第一次看。
过了一会后,他一边翻阅一边随口向庄岳问起了今年征税的具体准备情况。
庄岳连忙打起精神,仔细回答天子的问题。
而应长川则在这时于纸上写写画画了起来。
江玉€€对数字并不敏感。
听了一会之后,他心中就生出了几分倦意。
坐在应长川身旁,与他一道翻阅其他税报的江玉€€忍不住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就在江玉€€打算轻轻掐自己一下,令自己打起精神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本陌生的税册。
……出什么问题了吗?
刚才还在走神的江玉€€立刻打起精神。
他缓缓展开税报,打算仔细阅读。
然而下一刻,江玉€€的动作便是一滞……
这是什么鬼东西?!
江玉€€手中的税册上竟然只写着一行字:“爱卿可是困了?”
安河殿上,庄岳还在滔滔不绝地向天子汇报着自己的工作。
江玉€€头一次从应长川的身上读出了“不靠谱”这三个字。
应长川没有发问,因此江玉€€不必实话实说。
他偷偷抬眸看了庄岳和殿上众人一眼。
确定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之后,江玉€€方才小心翼翼地提笔在空白的税册上写道:“请陛下认真工作,不要走神。”
写完之后便合起奏报,无比正经地双手奉至天子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