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京中尚书家送过菜的,他家的明瓦窗也这样,就是花纹不一样,也没这么多色。”
“估摸着宫里才这样。”
众人闻言点头赞同,他们说得热闹,明瓦里的画面也越来越热闹。
大厅里有音乐流淌,那是角落里的奇怪乐器演奏出来的声音。样貌奇怪的神仙妖怪们在这样的氛围里友善的问候拥抱。
随着云中郡王走入人群,他似乎一下子就变作了人群的焦点。每一个人看着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激赏,路过的每一个人都会特特停下脚步,与他打招呼。
他们甚至看见有人远远地望了一眼云中郡王,就与自己的朋友作别,然后特地走到郡王身边,与他答话。
他们当然知道云中郡王受欢迎,他们自己曾经也很想与这位郡王爷搭上话。
可现在看着郡王爷这般被人拥簇的模样,他们中觉得心下不对劲,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
虽然那些神仙也长得奇奇怪怪的,有些许是老了,便有些变了样貌。
可还有些很年轻,有着和外面那些妖怪一样的脸。
妖怪又怎么能进神仙的皇宫呢……
“也可能不是妖怪呢。”梁子闷声闷气地说,“我听那些大和尚讲经,那西天上,不本就有许多面目奇奇怪怪的罗刹佛么?”
众人一听,恍然点头。
是咧。
他们去过的佛寺,那些护法佛,不都是怒目圆瞪,大鼻大手,五彩斑斓的么?
“所以这不是玉帝那儿,是西天的集会么?”
“那便是了。咱们可都是亲眼所见,郡王爷那是飞升成仙了,又非是打成妖怪了。总不会与那些妖怪混在一块。”
可这便更奇怪了。
郡王爷那是成仙了,不是成佛了。又怎会参加西天的集会呢?
那些西天的佛,不都说割肉喂鹰的吗?既连动物都不肯伤害,又怎么能容下一个伤害百姓的神仙?
而且看起来,地位还这般崇高。
先前埋在心里的猜疑又冒出了头,有人悄声说:“柱子家当初都揭不开锅要卖儿卖女了,偏就被选中来试种新粮种了。到底是谁选的他?”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七嘴八舌地道:“柱子不一直都说是郡王爷救他的么?”
“他还说过有补贴。就是有多给他银子!”
“那年冬要不是有这多给的银子,柱子可就真撑不下去啦!”
“那……那这到底是朝廷的意思,还是郡王爷自个儿的意思?”
众人又安静了下来。
这他们哪里知道呢?
自从郡王爷因为贪污害人下了大狱,柱子可不和村子里这些人往来了。他们从哪儿知道,那些银钱到底是谁给的?
“可那朝廷总也不会冤枉了这么个大人物。”
那是谁呀?
那可是先帝的外甥,长公主的嫡长子,当今陛下的哥哥!若当真无罪,谁敢冤枉了他!
可看天上神仙的态度,又着实不像是对待罪人的态度。
他们想得脑袋打结,也想不出个四五六来。而明瓦之中,众人已经落座,金发碧眼的神仙登台,说着他们完全听不懂的话。
随着乐曲声与话语声逐渐激昂,人群之中突然冒出了一株接一株的麦穗。
它们摇曳如金色波浪,一路蔓延至台上,于是漆黑的墙上就亮了光,化作了一片金色的稻田。
雷鸣一般的掌声响了起来,有人站起身,穿过台下的麦穗,登上了台。
那是库贝纳的现任国王。
他穿着一身定制西装,胸口别着一枚骑士勋章,双目骄傲地逡巡了内场一眼。
“非常高兴诸位科学家,能拨冗前来库贝纳共创这百年盛会。”
“库贝纳诞生于斗争之中,却挺立于科学之中。是科学将库贝纳拉出战火,是科学家让库贝纳重新站立在世界丛林之中。”
“麦田奖一百年颁奖礼能选择库贝纳,是我们无上的光荣。现在,将由我来揭晓,本届麦田奖的数论获奖人,他是€€€€”
背后的大荧幕上,陡然跳出一个棕发蓝眼的头像。
“皮特€€斯塔克。斯塔克猜想的提出人。”冯老师微微倾身,小声给景长嘉介绍着这一获奖者,“他三十岁的时候凭借斯塔克猜想,已经拿到过一个金麦穗。没想到麦田奖会给他二封。”
“我们的老朋友,皮特€€斯塔克先生。”台上,西装笔挺的国王笑意盈盈,“今年五月才满四十岁的斯塔克先生,在这属于麦田的最后时间里,给了我们一个完美的答卷。他凭借前年对于BSD猜想的工作,成功取得本届数论奖!”
皮特€€斯塔克站起身,喜气洋洋地冲周围挥手,随即小跑着上了台。国王激动地与他握手,并授予他一枚金麦穗勋章。
即便已经拿过一次金麦穗,他也依然非常紧张。只在台上简单说了几句,就大步下了台。
国王含笑看他落座,才再一次拿起了代数奖的信封。
“紧张吗?”冯老师问景长嘉。
景长嘉含笑摇头:“老师,这话你该问问乔师兄。”
坐在景长嘉旁边的乔联,已经紧张得满脸通红。景长嘉都有些担心他会背过气去。
“我、我也不紧张。”乔联大口喘着气。
国王含笑扫了他们一眼:
“接下来的这位获奖者,自他出现起,就是我们数学界最耀眼的那颗星星。他诞生于遥远的天空,却爆发出了比太阳更耀眼的光芒。他引起了很多争执,却无人能质疑他成果的重量。”
“他如同箭矢一般,刺破了麦田奖的历史,落下了属于自己浓墨重彩的痕迹。”
“让我们欢迎本届代数奖的获奖者€€€€
“景长嘉!”
第43章
时钟大礼堂的灯光早已暗了下来,唯有库贝纳国家乐团演奏的音乐柔和而轻快的流淌。
伴随着悦耳的音乐声,有明亮的天光自上而下,在金色的麦穗中,将获奖者笼罩。
年少的得奖人身侧无比暗淡,唯有他与麦穗站在光芒之中。
在这一刻,他是这片数学沃土里唯一的麦穗,也是整个数学高峰中唯一的种子。
他是数学的未来。
与会的科学家们齐齐看着他,现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景长嘉面露喜色,微微朝四方躬身致谢。
冯老师起身拥抱住他:“恭喜你,小景。”
这位在数学界耕耘多年,已经年过半百的老师激动得浑身都在发颤。
他来过好几次的麦田奖现场。从最初的最初跟着导师一起前往布伊戈参会,到现在自己受邀出席。每一次,他都是坐在台下安静地看着别国的获奖人登台。
那片麦田,没有龙夏人。
那粒金麦穗,也从未青睐过龙夏人。
他从青年等到两鬓斑白,他已经老了,再过没几年或许就要退休……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生都无法亲眼见到麦穗落下来的那天。
冯老师双眼含泪,大力地拍了拍景长嘉的背脊,才松开他,颤抖着嗓音道:“快去吧,都在等你了。”
“谢谢。”景长嘉低声道谢,随后越过擦眼泪的冯老师,踏入了那一片金色的麦穗之中。
光影特效投出的麦穗随着他的动作往前躬身,便如群风追在他身后。年轻的数学家一步一步朝着那至高的领奖台走去。
沉稳得犹如国王走向自己的王座。
高台之上,库贝纳的国王含笑凝视着这位学术界的超新星。等他靠近,就率先张开了拥抱。
景长嘉登上领奖台,微笑着与他行了个贴面礼。
“祝贺你,我的小麦穗。”库贝纳国王说着,后退一步拿起纯金的金麦穗奖章,郑重地别在了景长嘉的胸口处,“恭喜你创造了历史。”
景长嘉微微颔首。“谢谢您。”
国王别好奖章,又抬手示意了他去发言台:“去吧,他们都在等你。”
景长嘉走了过去。国王后退两步,将自己隐没在无光的暗淡里。
现在这座颁奖台,只期待一个人,也只等待一个人说话。
景长嘉调好麦克风,抬眼缓缓看了在座的科学家们一眼。
他蓦地展颜一笑,轻松地说:“我现在站在这里,首先要感谢我的一位朋友。相信很多人都知道,我之前出了一些意外,受了重伤。是我这位朋友冒着极高的风险下崖搜救,才找到了我。我感谢他来得不早也不晚,不然可能我这个脑袋,不会伤得那么恰到好处。”
他的后天学者症候群与他觉醒的数学天赋一样知名,这段俏皮话成功引得现场众人都笑出了声。
颁奖典礼的气氛显得格外松弛。而与之相反的,则是勤政殿里越发压抑的气氛。
杨以恒拢着一床薄被,面色苍白的看着景长嘉在唯一的光柱里,一步一步走向属于他的荣耀。
他早就知道的,杨以恒攥紧了被面:嘉哥这样的人,在哪里都藏不住他的光辉……
人间也好,天上也好……不管在哪里,景长嘉都会是最耀眼的那个。
不管面对什么,只要他出现了,好像一切就会变得轻松起来。
哪怕在满天神佛里,他也可以那么镇定从容地登台。
就像是那年十七岁的云中郡王从北疆的朔风冰雪里赶回来,一步一步的走到年幼的自己身边。鲜红的斗篷在满屋的哭声中展开,就替他挡住了所有的风霜刀剑。
所以我怎么能松开手?杨以恒仰着头,定定地看着那个被金色麦穗包围的人。
这是他的哥哥。他唯一的哥哥。
会保护他、教导他、为了他拼命,为了他……去死的哥哥。
我怎么舍得让他死啊?杨以恒想,我只是想吓吓他。他只要肯低头,只要肯低头……
他们依然可以像小时候一样。
我们像小时候那样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