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蔺获只当未懂,他两步上前直接打开了牢门€€€€
“殿下……”
“殿下€€€€”
虞德年撕心裂肺地声音顿时回荡在每个人的耳中。
杨以恒面色猛地一沉,心中升起的怒火瞬间烧融了因愧疚而产生的怯懦。他大步走进镇抚司狱,循声一路走到虞德年的牢门之外。
这身形圆润,贯会寻墙头屈膝的老头虽蓬头垢面,可也看得出没有被人行过刑。他此时被人束在牢房木柱上,竟然还试图去磕头。
“殿下,殿下!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唯一能决定他生死的人就站在他面前,他却完全看不见。只知道向着虚空中的符号祈求。
杨以恒看着他,一瞬间只觉自己似乎坠入了无边寒潭。
无数的刺骨寒冰扎着他,无尽的潭水捂住了他的口鼻,冰冷和寂静同时盖住了他的耳朵。
令他不得听、不得闻、不得看。
镇抚司狱原来竟是这样的地方。
而他的嘉哥,竟在这里住了那般久。
杨以恒站在门外,面色越来越白。
许久后,他才挪动了自己僵硬的腿,慢慢往镇抚司狱之外走去。
几十人拥簇着他,似乎也带不来丝毫的暖意。直到迈出镇抚司狱,看阳光倾泻而下,刹那之间,他竟有重活一次的感觉。
“蔺获,虞德年怎么说。”
“抓他之时,虞大人说,他只要了八两。”蔺获说。
八两银。
只要了八两银。
杨以恒似乎看见了景长嘉笑吟吟的脸。
“一架代耕架卖十两,虞大人独得八两,其余人再分剩下一两五钱。工部上下欢天喜地,虞大人倒是个知道散财的好官。”
白衣的云中郡王像个俊秀的书生。他捧着茶盏,毫无动怒的模样:“只可惜这般好官,太贪吃了些。那张嘴一张,一口便是寻常三口之家一年的开销。虞大人这一顿饭下来,也不知道要张多少次口。”
他一个代耕架只得八两。可天下又售出多少代耕架?还有那农具修缮、菜籽售价,这一张口不知道又是几两。
杨以恒眨了眨眼,眼前晴空如洗,哪里有什么白衣的郡王?
他抬腿坐上龙辇:“杀了吧。”
……
景长嘉并不知道虞德年的命运。
他当年留这个人,是因为这位工部尚书真的很好用。吩咐什么就做什么,不管他想起来的东西对于虞德年自己而言是多么的不能理解,但他都能一字不差的吩咐下去。
他没骨气,也没信仰。最大的追求就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告老还乡。
只要有人能让他畏惧,他就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工部尚书。
不过现在嘛,他也不关心虞德年的命运。
初雪过后,玉京的天气迅速转凉。景长嘉到了该复查的日子,先前因为毕业论文的事情拖拖拉拉了一个多月也没去。现在工作告一段落,复查就提上了日程。
可偏生,这次复查的结果不太好。
又是轻度贫血,又是心律不齐,医生严肃地叮嘱他要注意劳逸结合。
也不知怎么的,这检查结果学校还知道了,路老教授火急火燎地打电话把他狠狠训斥了一顿,话里话外都是论文刊登之前不许再去学校、不许再做其他工作,要利用这些时间好好休养。
柔弱又无辜的云中郡王差点被老爷子骂懵。
可景长嘉自己,却是真不觉得疲累。
更别说虽然极小模型已经做完,但他的新动力系统布局,还有很多没能成功转化为数学语言。
一个成熟的动力系统涉及到几十个专业领域,仅仅只是景长嘉会的那部分,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写完的工作。
他必须在前往布伊戈之前将这些工作都做好。否则去了布伊戈后,或许就不会再有这样方便的时候。
工作一波接着一波,他没时间,也不需要休息。
于是好好的元旦家庭聚会,瞬间变成了景长嘉批评大会。连杨恒这个高中生都能数落几句他哥熬夜工作不肯睡觉。
景长嘉挨了几顿好骂,只能老实承诺自己必然会好好休息。
然后每天定时钻进记忆图书馆里加班加点的干活。
而2027年的春季,注定是现代数学最难忘的一个春天。
万物初始之风刮遍了世界,唤醒了藏匿一冬的春雷。也唤醒了那个远在东方,第一次睁眼看世界的天才。
《数学年报》二月刊,封面简单又干脆,唯有一个又一个的猜想于黑暗中复现。
而在这些猜想的最中央,是一串干脆的大字:极小模型猜想的证明。
一个月后,《世界数学会刊》春季刊,封面则选择了一个简单的量子绘图。它像一颗孤单的恒星,各种波形围绕着它,既像是星轨,又像是琴弦。
轨迹之外,是大写加粗的正体字:极小量子模型的论证。
作者有话要说:
景长嘉:天知道我工作得多开心。
杨恒:闭嘴(⊙x⊙;)
第58章
顿涅瑟斯正落着细雨。
细密的雨丝浸透了数学系矗立了百年的教学楼,给它披上了一件濡湿的雨衣。
威尔逊刚下了课,正拿着一个保温杯往办公室走。
这个保温杯是这届麦田奖投票组的纪念品,听闻是库贝纳的特殊工艺打造。不过这并不重要。
他杯子里泡着的是他的老朋友在去年冬天专程寄送给他的养生品。听闻是龙夏人冬日里常喝的果茶,可以补气润肺。
威尔逊喝了一个冬天,虽然不知道什么叫补气润肺,但他觉得这个茶确实不错,春天也很适合它。只可惜剩得已经不多,或许他应该寻一个来着龙夏的学生问一问,他应当在哪里才能买到这个东西。
“威尔逊。”
正当他要走进办公室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住了他。
“麦迪南先生。”威尔逊略有些诧异地露出了微笑,“您今日没有休息吗?”
“看着活力十足的学生们,我就是在休息了。”满头斑白的麦迪南笑着指了指威尔逊的办公室,“我们进去说。”
顿涅瑟斯的办公室如同数学系的年龄一样古朴。
上个世纪继承下来被一代又一代数学家摸得润滑明亮的实木桌,配上现代科技里最常见的超薄显示器与一摞摞的纸类文件,倒也显得相得益彰。
“哦,我闻到了水果的香气。”麦迪南说。
“是路寄给我的果茶。”威尔逊笑道,“我可以给您尝一点。但只有一杯。”
“路乘川教授。他确实是一位不错的教育家。”麦迪南接过茶杯,“他的学生,耀眼得好似东方升起的太阳。”
威尔逊眉头一挑:“他们确实是这样形容他的。”
除了拜姆林大逆不道地说“上帝降临在东方”,其他人的夸奖就要合适得多。
比如世界数学会刊夸景长嘉是“东方腾起的幼龙”,麦田奖则毫不犹豫地发了景长嘉领奖的照片,称赞他是“新生的太阳”。
“可是……这个太阳升在东方。”麦迪南意有所指地说,“威尔逊,赫尔曼下个秋季学期就要退休了。”
缇米€€赫尔曼,顿涅瑟斯现任数学系主任。她是一位已经八十的老太太,却依然保持着一颗足够清明的大脑。
“当然,缇米老师年龄大了,她的子女也不太放心她继续在这座校园里工作。”威尔逊笑呵呵地说,“咱们的学校太古老了。”
“哦,当然。确实太古老了。连这座楼都一百多岁了。”麦迪南说,“所以我们需要一些新鲜血液。威尔逊,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的。他拿了聘用信,为何一直没来?”
威尔逊捧着自己的保温杯,柔和地说:“他还是个孩子呢,孩子要远行,总要得到父母的同意。”
“今年就二十了。再过几年劳伦斯€€布拉格都该拿诺贝尔了。”麦迪南说,“这个年龄都能结婚了,不小了。”
威尔逊笑着喝了口果茶。
“威尔逊,只要他来了,赫尔曼那个位置就是你的。”麦迪南说,“你与路的关系不错,和他的关系也很好。他的几个研究都能作为霍奇猜想的工具使用,你们应当是很合拍的搭档。”
威尔逊缓缓敛了笑意,他语调染上了严肃:“麦迪南,一个孩子想去哪里,应该由他自己决定。”
“他接了我的聘用书,威尔逊。”麦迪南说,“他对顿涅瑟斯有意义,对布伊戈更加有意义。”
麦迪南站起身,他看着威尔逊,神色极其严肃:“你应该知道,这不仅仅是我的意思。一个拿到了麦田奖的数学家,接下来甚至或许还会有德沃克甚至诺贝尔,他不能留在龙夏。”
威尔逊呵呵笑了起来:“诺贝尔还远呢。一个量子模型可拿不下物理奖。”
“那也无所谓。”麦迪南说,“当他斩获了金麦穗,他就应该属于布伊戈。”
他看着与自己共事了快要半个世纪的老友,再次强调道:“你知道的,这不仅仅只是我的意思。”
威尔逊抬眼看着他,缓缓叹了口气。
相比威尔逊的为难,路乘川的日子就过得快乐得多。
两个猜想证明的接连发表,让玉大随着景长嘉一起,一跃成为了当前数学界最耀眼的明珠。而两篇论文的通讯作者路乘川,也重新回到了数学的眼睛里。
远隔重洋的老朋友们纷纷致以问候,两句话后就问:“你那个学生,他的联系方式是什么?他这两篇论文的学术报告会,准备什么时候开?”
路乘川得意得不得了,每次听到都乐呵呵地点头:“是是,没错没错,是我的学生。哎呀,我本来不想要这个通讯的,我也没给他什么帮助。可孩子偏要加上我的名字。”
“无功不受禄啊,我又没给孩子提供多少帮助对吧,这两个通讯我拿着都害臊哈哈哈哈。”
“我们长嘉就是聪明得很,一点就通,一通就百通。有这么个学生在你让我现在退休我都乐意啦!”
要炫耀很久,得意很久,才会回答朋友们急不可耐地问题:“你说报告会啊?先等等吧,孩子太热爱数学,累病了。最近我让他在家里休养呢。再等等吧,有消息通知你。”
怎么就能这个时候病了?
玉大果然照顾不好人!果然还是应该招来我们学校/研究所!
邀请信如同雪花一般纷至沓来,景长嘉早已决定好去处,只能一一婉拒,并承诺下次有合作一定会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