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有这么大的机会了,怎么都该抓住了。”路乘川声音含笑,“你在那边也有两个多月了,还习惯吗?”
“还好,有朋友和我一起,您别担心。”景长嘉说,“我得到了好几个实验室的邀请。”
他一提这个,路乘川就有些紧张:“有什么有趣的议题?”
景长嘉眉眼弯弯:“有不少。最有趣的……是艺术系发来的邀请。”
他原以为和自己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文艺术学院,反而是第一个对他发出合作研究邀请的学院。
“他们在研究数学音乐论。就像是他们和计算机合作研究计算机谱曲一样。”景长嘉语调轻松地对路乘川介绍,“他们认为,数学语言是一门相当特殊的循环概念构造,数学的加入会给音乐带来相当大的启发。同时那些伟大的音乐作品里,都藏着隐藏的数学语言。”
路乘川乐呵呵的听着。
景长嘉又与他聊了聊计算机科音乐的有趣议题,才挂了这通电话。
其实除了音乐数学理论的邀请,理工学院还有好几位实验室负责人找过他。有做量子方向的物理实验室,有做芯片的计算机科学实验室,当然也少不了来自应用数学领域的邀请。
目前这些邀请,他一个都没答应。
或许等春假结束之后,他可以挑一个试试看。
但在此之前,得先看看孟古今的选择。
他和戈麦斯不一样。戈麦斯认为没有人会轻易的放弃自己的成果。而景长嘉却在想,一个在顿涅瑟斯扎根十几年的教授,不会莫名其妙的想要回龙夏。
即便孟古今已经是神经网络领域的知名大拿,可龙夏拥有超算中心的研究机构与高校,也都早已有了实验室带头人。孟古今就这么回去,高校实验室未必会有他的位置。
都是做计算机科学前沿应用的,国内的科研进展孟古今未必清楚,但实验室情况,他应该有所了解。
对外说了想走却没走,是压力有所转移,还是遭遇了阻碍?
景长嘉沉思了许久,才将自己的九章邀请函郑重地放进抽屉。
孟古今能不能走,这次九章就能看出端倪。而现在……景教授更重要的事情,是鼓起勇气面对学生们错漏百出的学期论文。
几分钟后,小景教授揉了揉太阳穴,发出了一声沉重地叹息:“唉……”
……
雪花落了又停,停了又落。短短几日就在顿涅瑟斯的校园里堆出了小腿高的积雪。
拉冬湖上的无人小艇顶着积雪堆成的帽子,每日在湖里往来除冰。
而拉冬湖旁计算机科学院的孟古今教授,却有些与季节完全不同的焦灼燥热。
模拟芯片实验室的项目一直都不怎么顺利。新概念芯片除了工艺上的难点,更要面临相当多的数理难点。
可自从景长嘉做出奇点解消,这一年多以来模拟芯片实验室的工作就进展得相当顺利。直到他们再次遇上混沌模型的难题,才让工作又一次的慢了下来。即便他们与数院合作,也依然没有取得太大的进展。
孟古今原本以为实验会在这个新模型上卡上许久。
结果只是等待一封拒稿信的时间,他就从拒稿信里的建设性提议里找到了解决办法。
这就意味着……模拟芯片实验室或许没几天就能做出那个模型,他们只需要一点小小的灵感。
他是深度神经网络的专家,模拟AI芯片的神经网络构架就是由他提出并一手打造。一旦技术从“猜想”走向“应用”,他就真的走不了了。
孟古今心中发狂一般的焦急。
可眼镜里内载的卫星通讯信号,却一直在劝导他不要着急。
“我知道不能着急,可我怎么才能不着急?”孟古今根本按捺不住,“我有足够的理由,我要请探亲假,我现在就要回国!”
他挂掉卫星通话,奔向卧室,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给麦迪南打电话。
这一次不管麦迪南说什么,他都要走!
麦迪南并不意外这个电话,他平静地告诉孟古今:“今天天气不错,是个适合飞行的时候。你的假期有半个月,刚好能衔接上春假。在家里好好休息,玩得愉快。”
孟古今得了他的批准,根本不愿意去想他为何态度陡转。直接拎起行李箱与麦迪南道了别,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宿舍。
第80章
雪天的顿涅瑟斯并不怎么好打车。
在以往这个季节,孟古今都蜗居在校园里。除了各类学术会议的邀请,他几乎都不会离开顿涅瑟斯。
这次临时出行,他在校门口等了许久,拒绝了好些个学生的热情邀请,才打上一辆路过的车子。
开车的是个库贝纳男人。低温让他全身裹得厚重,满脸的大胡子第一眼只看得清他湛蓝的眼睛。
孟古今坐进了车里,关上门就道:“去机场。”
来自库贝纳的司机安静地发动了汽车。
随着顿涅瑟斯的校园渐渐隐没在白雪里,孟古今焦灼的情绪才得到了一些平复。他侧头看着自己不肯放进后备箱的行李箱,突然听到司机说:“教授,把你的笔记本电脑拿出来。”
孟古今猛地一惊,他几乎从座椅上跳了起来:“你是谁!”
“别紧张,教授。”这个大胡子的库贝纳男人发出了封照野的声音,“你是探亲假回国,那就要有探亲的样子。”
孟古今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眼前这个人就是个典型的库贝纳男人。褐色短卷发,粗而乱的眉毛,足够深的眼廓与蓝色眼睛,当然也少不了因为信仰而留着的大胡须。
他戴着一双黑色皮手套,或许是穿得厚的缘故,上半身看着比封照野粗壮太多。
从外貌到身形,都是最常见的库贝纳人。
说这人是数学系的戈麦斯教授,都比这是封照野令他信服。
可偏偏他嘴里发出的就是封照野的声音。
封照野透过后视镜与孟古今对视,直看到孟古今都恍惚了起来。
这个眼神实在很封照野,他的眼睛比那些库贝纳人沉稳太多。
封照野见状,才再次开口:“首先,拿出你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最近正在阅读的学生学期论文。”
孟古今有些迟疑,他不知道该不该喊封照野的名字。心绪转过几圈,孟古今咬咬牙从随身的文件包里拿出了笔记本电脑,依言点开了那些论文。
“然后,不该有的资料都删掉。”封照野说,“教授,放轻松。你知道要怎么删得无痕无迹。”
孟古今看着驾驶座,有些不甘心:“我这么难才有一个回去的机会,我不把技术带回去怎么可能?”
“教授,你平安归国才是第一位的。你的头脑比什么资料都重要,你做过的研究都在你的脑子里。删。”封照野冷静道,“如果有不该有的资料,你我都知道事情将会变得不可控。”
孟古今咬咬牙,问他:“什么才能留着。”
“您是去探亲的,不是不回来了。所以那些研究痕迹要留着。看过的资料,自己的论文,平常的那些工作痕迹要保留好。”
封照野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学生论文最好看进你的脑子里,有什么错处也要记住。”
孟古今看着电脑,只觉得这台电脑里的一切资料,似乎都要留不下了。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起了信息提示音。
一直紧绷着的孟古今又是惊得一抖,才手忙脚乱的去摸手机。
点开一看,却发现是麦迪南的消息:“一路顺风。记得别忘了在系统里请假。”
孟古今猛地松了口气:“是麦迪南校长。”
“他说了什么?”
孟古今把信息念给封照野听。封照野听完就说:“麦迪南在你的印象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和他接触不多……”孟古今茫然道,“麦迪南搞物理教育的,后来才接手了顿涅瑟斯。平时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他把顿涅瑟斯的发展和学术名誉看得很重。”
顿涅瑟斯的各个学院很独立。日常的经费申请,也只是通过各个院系的主任。他与麦迪南的专业不一致,年龄也相差几十岁。除了学校的大活动之外,平日里实在没什么接触。
三四十岁的科研人员,正是埋头苦干出成果的时候。而麦迪南早已退出科研一线,他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顿涅瑟斯的发展上。一般的普通校内活动,孟古今也不会参与。交集少了也就更加不熟悉了。
封照野点了点头:“教授,先别着急。等你落地了再去系统请假。现在先删资料。”
孟古今咬咬牙,手指在键盘上运指如飞:“还有什么?”
“你的手机,里面有什么不该有的内容吗?”封照野说,“对话记录,邮件记录,检查一下。”
“这些没有。在顿涅瑟斯做科研,手机会被长期审查。”
孟古今说着,有些迟疑地想提两句景长嘉。可想来想去,他还是没有说,只是又问:“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如果饿了,可以先吃一些东西。”封照野指了指副驾驶座,那上面放着一袋子超市常见零食,“到了机场,最好不要再吃什么。”
“在飞机上要用手碰触口鼻、眼睛,都要先洗手。到了飞机上后也最好不要再吃东西。”
封照野盯着前方泥泞的积雪路,余光从后视镜里看见有车辆正在靠拢。他一边握紧了方向盘,一边沉着叮嘱:“还有,把必须记住的记在脑子里。因为你或许什么也带不走。”
孟古今震惊地抬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很快,他就明白了封照野是什么意思。
他们这一路上没什么惊险的抵达了机场,而机场里早有组织里的其他人员在等候。
封照野一路把孟古今送到了安检口,交给了等待着的其他人后,才随着人群慢慢撤出机场。孟古今则在相关人员的拥簇中走向了安检。
刚过安检,几个布伊戈的工作人员就走到了孟古今面前:“先生,请跟我们来。”
孟古今身后的人员立刻上前交涉,但布伊戈的工作人员也表现得很强劲,并且不停保证:“我们只是例行问话,先生,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几个人围过来分开了孟古今与随行人员,将他带去了不远处无窗的办公室。
办理了托运的行李早就在办公室里放好,工作人员进门后,就当着孟古今的面打开了它。
又来了。孟古今想,又是这一套让人窒息的审查。
可或许是流程早已熟悉,他反而有些诡异地松了口气。
孟古今走到一旁,冷脸抱臂看着那些人翻着自己的行李箱。
他的行李箱里并没有装太多东西,只有一些衣物与他必看的一些书籍资料。
布伊戈翻了翻那些资料,问他:“你为什么要带这些东西走?”
孟古今牢记自己的身份,闻言就说:“我回去探亲,还要参加一个学术颁奖典礼。这种颁奖礼最后都会有好几天的学术会议,我必须带足了资料才能参与学术会议。”
几个布伊戈人看不懂相关资料,就将书籍资料全都拿到了一边:“抱歉先生,这些你不能带走。”
说完后,又有人拿过了孟古今的随身文件包,从里面翻出了电脑与其他电子设备。
他们看也不看,就将文件包与之前的资料放在一块,又打开了电脑:“开机密码,先生?”
“是指纹。”孟古今配合地开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