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说裴准了,这段时间,邱谨修了闭口禅,古锦月命令麾下十万妖族四处搜寻灵物,苏安晏甚至反手洗劫了魔界,把魔宫宝库里续命的宝贝抢了个精光,疯狂又可怜,都是为了给他续命€€€€
为了向一个早就死透了、死绝了的人赎罪。
哪有这么简单就能挽回,就能赎罪的道理。
覆水难收,破镜难圆,他要死了,拦不住。
所以拜托你们,不要再挽留一个将要魂飞魄散的人,行行好,让他留在深爱之人的身边,心情平和地走完最后一程吧。
薛琳琅心灰意冷地想。
上辈子的裴焰和天斗,和地斗,挣扎到最后一刻都要逆天改命,重回人道,结果呢,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死在了裴准的手上。
现在又要来救他,现在都要来救他。
前世的孽,前世的错,都过去了,为什么这群人还要来纠缠不休,不可笑,不可怜吗?
薛琳琅唇角兀自掀起一缕讥讽的冷笑:“裴准,你如果做这些无用的事情,都是为了给你上辈子的徒弟赎罪,那我今天就告诉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必要。前世的恩恩怨怨终究是过去了,你做什么都无法弥补,也不能够弥补,你的徒弟裴焰永远不可能原谅你,我也不会代替他原谅你。”
是了,就让他去死吧,死了落个清静,省得看这群前世辜负自己的人再上演一出假惺惺的戏码。
果然,这话一说出口,裴准本来就苍白如纸的脸更是雪白,久久没有说话。
他如同一个罪无可恕的受刑人,毫无盔甲防备地站在这里,任由薛琳琅用一把钝刀凌迟他的心头肉。
“所以你让我走吧,或者你从我眼前滚开,这阵子你真的折腾得我好烦,如果你想让我开心,就不要打扰我最后的时光了,我这点生命很宝贵的,不能浪费在你这种人身上。”
薛琳琅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很伤人,但也不想看到裴准如此纠缠不清,执迷不悟下去了。
他觉得像裴准这样大义灭亲、捍卫天道的人物,就该贯彻自己的信念,一条路走到底,无情也无情到底,不要突然反悔了,又做些南辕北辙的傻事。
比如,费尽心思,费劲灵力救他。
所以听到这种伤人的话就赶快滚吧。
裴准你有点尊严,有点脸面好不好,他都表现得这么白眼狼,不知好歹了。
结果薛琳琅等了半天,愣是没等到对方一句重话,裴准只低垂了会眼睑,他睫毛真长,又密又浓,衬得肤色瓷器一般的白,平白无故多了几分脆弱感。
过了良久,裴准倏忽抬起头,眉眼微弯,露出一个略带讨好的笑,整个昏暗的内殿像是点燃了数万根明烛,瞬间亮堂起来。
他生得冷清又疏离,天上月亮、山巅雪莲般的不可亵渎,却因为这点小心翼翼又无可奈何的讨好,多了几分幽泉雪水般的清冽……
嘶,薛琳琅莫名奇妙从里面看出几分卑微来。
不是吧,裴准,作为堂堂仙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怎么就死皮赖脸了呢。
薛琳琅抿着唇,状似防备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琳琅……”
“不要叫我琳琅,叫我五殿下。”他任性地打断他。
“……殿下,你要去找你母妃当然是可以的,我不拦你,但是你得先把药喝了,还有€€€€”
裴准话未说完,只见看上去软软绵绵、吃不得哭的小皇子拿过旁边的苦药,眼也不眨地仰头喝完了。
“我喝完了,你滚。”
裴准顿了顿,看他这副根本不怕苦的样子,心中反而愈发柔软与怜惜,恨不得把琳琅命中所有的苦难都扫平,再也不叫他吃一点苦。
故而柔声道:“还有补灵,殿下,劳烦你把手伸出来。”
“我不想补灵,反正也没用,浪费时间罢了。”薛琳琅冷淡地说。
他越是冷淡疏离,裴准的脾气反而愈发的好,如今睥睨天下、横扫六道的道衍仙尊仿佛换了一个人,天下之间,只对他心尖上的小小少年这么低贱到尘埃里。
裴准轻轻拉过薛琳琅的手腕,像是对付浑身是刺的刺猬、连皮毛也直立的野猫,一点、一点揉开他紧握的手掌,猫爪子都没这么娇嫩又固执,还好他足够温柔,又足够不容拒绝的强势,慢慢、慢慢地,总能揉开小猫柔嫩的手心,慢条斯理地与他五指交扣,再不分离。
他轻轻说:“我很快,不会耽误你的时间。”
可能连裴准说出这番话时都觉得自己迁就得有些过分了,简直骄纵他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想着,唇角便若有若无勾起一个淡然的苦笑。
淡紫色的雷灵气慢慢从裴准的灵田流入薛琳琅空荡荡的体内,功效几乎微乎甚微,不出一天,这堪称海量的灵气就会被消耗殆尽。
薛琳琅偷偷打量裴准的脸,见他连薄唇都失去血色,透露出不详的苍白与虚弱,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猛地生出一股力气,挣脱开他的手,猫似的跳下床。
“你不要再给我补灵了!本殿下讨厌你!讨厌死你了!”
像是逃避洪水猛兽,他唯恐避之不及地跑了。
裴准怔怔然被他丢弃在原地,望着他逃跑的方向,许久没有回过神。
手指间忽然生出温热湿润的触感,原来他把那盛药的瓷碗不自觉捏碎了,锋利的碎片扎进了手心。
他一把握紧五指,瓷片深扎手掌几乎穿透刚想说话,喉头涌起阵阵令人难以忍受的痒意,咳出殷红的鲜血几乎把雪白的衣袍染红,闻声而来的两个童子赶来,吓了一大跳。
“仙师,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哎呀,这可不能,得赶快止血啊。”
“这五皇子怎么就跑了啊,再怎么讲仙师对他也有救命之恩啊!”
鹤一心中不满至极。
他家仙师都为五皇子这样了,怎的还扔下他自己跑了,真是狼心狗肺的,也不知仙师怜爱他什么。
裴准没有理会鹤一鹤二,而是从衣袍中摸出几瓶丹药,神情平淡地全部服用进去。
那些药全是短时间内补充大量灵力的强效药,又称截花血香丸,取消耗气血填充灵田之意。
空荡荡的药瓶被他随手丢进自己的随身空间,若是薛琳琅有缘看到,就会发现裴仙师的法器里已堆满了小山似的空瓶,到了令人咂舌的程度。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幽黑的眸子划过两道红光,眉心忽然暴起一簇蓝紫色的天雷,殿内骤起一阵狂风,那墨色长发被吹得飘飞不断,衣袍也跟着翻飞不止€€€€
他体内刚刚才大量失去的灵力竟瞬间重新充沛,有如生生不息的江河奔腾四肢六骸的灵脉之中,
裴准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过于浓郁的雷灵气竟沉淀出深黑之色,好似他竟吐出了一口强悍无匹的魔气。
“告诉古锦月和苏安晏,若再找不到控制胜帝的法子,我就让他们二人,加上妖族、魔界,统统为琳琅陪葬。琳琅若死了,他们也没必要活着了。”
裴准张开手,左右两边掌心各升腾起两簇可怖的天雷,拥有毁天灭地之力,但在他的手心里,却乖顺听话得像两只无害的小兔子。
“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
两个小童被吓得大气不敢出,险些被这样恐怖魔魅的气势逼得跪倒在地。
鹤一等裴准离开,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他心想,怪不得五皇子要跑。
仙师这是,疯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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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是大周最重要的一天,最盛大的节日。特别是到了晚上,万人空巷,摩肩接踵,好像全天下所有的人都涌进了京城,涌向了玄武大街末端,承天门外那座离皇宫最近的明楼
“娘,娘,我也想要太平金钱,我也想要太平金钱。”
扎着双髻的小女孩拉着娘亲的衣角甜甜地撒娇。
太平金钱是种特殊的钱币,由内务局精心铸造,专门用来赏赐新年城楼下的百姓们,这也是大周历来的传统了,太平金钱上面一般铭刻着龙纹和年号,颇有收藏价值。
“等会宫娥们开始撒钱的时候,可得往前挤,抢到了明年定然财源滚滚。”
另一边,衣饰华丽的商贾老爷们也纷纷向前走去。
“哼,这些凡夫俗子,能瞻仰圣人的龙颜才是天大的恩德,说不定这次我还能入了贵人的眼,来年科考也顺当些。”
这么说话的定然是饱读诗书、一心求仕的学子了。
巨大的人流好似湍急的河水,一路流淌到高耸巍峨的城楼面前。亮如白昼的夜幕下,这座处处悬挂着华丽宫灯的高楼,真好似天上的琼楼玉宇,灯火璀璨,美不胜收,而上面站着的自然都是大周子民心中最尊贵的存在€€€€
薛琳琅站在上面,是有些懵逼和窘迫,还有点摸不着头脑的。
他明明只是来看个热闹的,怎么就成了主角了呢。
“陛下,这样是不是太不妥了,怎么能让皇子代替了您的位置呢?”
谢皇后身着华丽宫装,气云是一头漂亮的老虎,大体呈现祥瑞的金色,当然了,能坐上皇后的位置,气运自然是出类拔萃的。
只是她此刻看上去一点也不高兴,她平日对薛琳琅还算可以,不疼爱,也不刁难,现在看过去的目光就有些不善了。
此时薛琳琅正被胜帝拉着右手,站在城楼的最中央最高处,也是最尊贵的地方。
他今日难得穿了件暗红色锦袄,披着靛蓝色的织金大氅,脚下是薛煜送的那双顶好的云头靴,是极其富贵的穿着,衬都他那病弱的脸更憔悴了,再丰沛的灵气,再珍贵的灵物,到了今日,挨过了十一岁生辰这么久,怎么也救不了他了。
旁边的珍妃也冷哼道:“也不看看自己病成什么样子,站上去让百姓们看见了,还以为我们后宫两把米也供不起呢。”
后宫里的妃嫔都如此反对,更别说前朝的官员们了。
“父皇,父皇,三思啊,祖宗的规矩不能坏,这于理不合,于情不合啊!”大皇子薛灼苦苦劝道。
“臣就是豁出去这顶官帽子,也不能容忍这般数典忘祖的行径!”楚右相也这样说。
“五皇子殿下,你的身份万万不能替圣上行赐金之事,你可得想好了,做这事你会遗臭万年的!”
其实就连薛煜都觉得此事甚是古怪,站在一旁没有帮薛琳琅说话。
这么大一群穿着红红蓝蓝官服跪拜在自己眼前的官员,薛琳琅看着还真新鲜。
毕竟他母妃出身平平,在朝中无甚势力,平日里这群白胡子翘到天上的老家伙们,眼里是从来没有他这个人的。
薛琳琅仰头看了眼“胜帝”,这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头上蹲着一只九尾狐狸。
他轻轻道,笑了笑:“儿臣自然是听父皇的。”
胜帝,不,附身在他身体里的古锦月却忍不住慌乱了。
他慌得手心都出汗了。
一是因为附身皇帝的难度太高,就算他是狐妖中最厉害的存在,也不过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
二是这的的确确太逆天而为!
裴准是不是完全失去理智了?明明一开始说尽量低调,不引起天道注意的是他,现在操控一切,让所有偏离正轨的也是他。
对,这看起来似乎真是个完美的计划。
先是苏安晏躲在暗处用怀梦夜夜骚扰胜帝,渐渐削弱金龙气云,再是邱谨修闭口禅加持结界不让天道轻易发现此处的异常,最后再由他闪亮登场,附在九五至尊的身上,亲手把阿焰推向气运最多的地方。
如裴准所说的,现在城楼下有数万百姓,这些气运足够阿焰安稳活到十七八岁的年纪,到了那时他们就能开始抢天道之子的气运,无论如何阿焰都能活下来了。
一想到这辈子自己竟然还能看到阿焰平平安安地长大,古锦月就幸福得哪怕立刻死去也心甘情愿。
他说过,他愿意为阿焰做任何事,成为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