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能明白这样做的原理。淤血积在皮肤之下,等它自行吸收至少要一个星期,而如果通过人为制造切口将血放出来,那么伤口会很快消肿,不再呈现骇人的青紫淤肿。
可是……
“可是这样会破坏皮肤组织,还有可能留疤。”黎棠急道。
“总比被老师看到,被以在校外打架斗殴处分来得好。”
“可是这是眼睛周围,要是我划偏了,弄伤你的眼睛€€€€”
“你不会的。”蒋楼说,“你不会让我受伤的,对吗?”
黎棠哑然。
他不知道蒋楼凭什么对他如此放心,只有他自己可以笃定€€€€对,是的,怎么可能让你受伤呢?
你已经伤痕累累,我怎么忍心。
蒋楼在一尺之外看着黎棠,目光那样清明。
“动手吧。”他沉声下令。
后来是怎样稳住心神,黎棠自己都记不清。
他的手抖得厉害,紧握刀片,让锋利的刃刺入眉骨下方,稍一用力,皮肤瞬间张开一条缝,淤积的血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血很浓,在暗光下呈现不健康的黑色,顺着眼角缓慢地往下流淌,滑过冷白的脸,蜿蜒着爬向唇角。
如同在雪地里穿行的蛇。
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黎棠的四肢发软,身体却还在不住地发抖。
像是感知不到痛觉,蒋楼眼睛都没眨一下,岿然不动地看着面前几乎脱力的人。
薄唇轻启,他问:“你见过尸体吗,被无数根钢筋扎透的那种?”
急促地吸进一口气,黎棠瞳孔微放,像是顺着蒋楼的记忆,真看见了这样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那是蒋楼的父亲。
为了避让横穿马路的小孩,他的父亲踩下急刹车,葬送了自己,把年仅七岁的儿子孤零零留在世上。
让人忍不住去假设,如果提前得知结局,他是否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为了不相干的小孩,变成一个失职的父亲?
忽闻一声轻笑,是蒋楼,握住黎棠还拿着刀片的手,问他:“这回怕了?”
然后脖颈一偏,倾身凑前,沾了血的唇贴上黎棠嘴角,温热而黏腻。
黎棠没来得及反应,本能地屏息,眼底映着蒋楼放大无数倍的脸孔,全身的血液仿佛一齐涌向心脏。
大脑一片空白。
待到意识逐渐回笼,黎棠并未立刻察觉,直到他伸出舌头舔一下,腥甜在口中蔓延,是蒋楼的血。
“人一旦死亡,血液很快会凝固,变冷。”蒋楼撤身退开,眼中有得逞般的笑意,“我的血是热的。”
黎棠无由地想到了刀尖舔血这个词。
而蒋楼,似乎是比刀刃还要锋利的存在。
那声音低得像是从空谷中传来:“尝过味道,就不会怕了。”
这天,黎棠回去得比平时要晚。
进门时客餐厅的灯大亮着,以为阿姨还在忙,黎棠换上拖鞋抬起头,看见母亲张昭月走了过来。
“回来了。”她先开口。
黎棠错愕一瞬,掩饰般地垂眼“嗯”了一声。
张昭月带他到餐厅,去厨房盛一碗汤放在他面前:“下午炖的,尝尝看。”
是酸萝卜老鸭汤,从前张昭月时不时就会煲上一锅,尤其是秋天,鲜香可口,驱寒暖肺。
许久没尝过母亲的手艺,黎棠心中泛起酸胀情绪,汤碗里蒸腾的热气仿佛熏眼睛。
可是,他其实不太喜欢吃鸭,嫌肥腻,首都知名饭店的名菜烤鸭,他当年吃一口就吐了。
当年分明坐在一张桌上,张昭月却好像不记得了。
倒让黎棠想起另一件事。
他五岁开始学钢琴,师从少年宫的一名音乐老师,每个星期天下午,他都要去老师家里上课。黎远山工作忙,张昭月负责接送。
大约是二年级的时候,有一回下课后,黎棠抱着琴谱站在老师家楼下,等了半个多小时,张昭月也没来接他。
虽然那段在叙城的的记忆因为发烧而变得模糊,可当时“妈妈不要我了”的恐惧,一直清晰地埋藏在他心底。黎棠以为妈妈又走了,又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吓得大哭起来,惊动了楼上的老师,还差点引来在附近巡逻的警察。
最后张昭月还是赶来了,说路上堵车耽搁了。她握着黎棠的手是冰凉的,即便如此,黎棠仍攥得很紧,不敢放开。
回去的路上,张昭月让司机在一条美食街前停下,问黎棠:“想不想吃炸肉串?”
黎棠眼角还挂着泪,却咽了口唾沫。
黎远山不让他吃这些小摊上的“垃圾食品”,还让妈妈和家里的阿姨也不要给他买。
因此当看见张昭月回来,黎棠心中充满雀跃和期待。
然而车门打开,张昭月递过来的肉串上洒满孜然和辣椒面,黎棠怕辣,又不想辜负妈妈的心意,勉强吃了下去。
再后来,黎棠才知道,那肉串是一种补偿。
和眼下的这碗汤一样。
虽然不那么喜欢,但已足够给他安慰,足够他忘记被忽视的难过。
喝完汤洗手,看到镜子里泛红的嘴角,黎棠忽然想起还没跟蒋楼说自己已经到家了。
回房间发微信,在等待回复的这段时间里,黎棠躺在床上,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唇。
除了恐惧的战栗,仿佛还留有余温。
就是不知道,那算不算一个吻。
手机振动的时候,蒋楼正坐在椅子上,面向门口的窗户,兔子灯幽微的光溶在他墨色的眼底。
拿起手机,点语音播放,黎棠说:“我到家了。”
过一会儿又发一条:“喝了汤,浑身都暖起来了。”
蒋楼问什么汤,黎棠说:“酸萝卜老鸭汤,我妈妈的拿手好菜。”
“是吗。”蒋楼说,“真想尝一尝。”
他仍望着兔子灯,还有那颗生锈的铁钉。
他想起十二年前的今天,挂在那里的黄历上说今日宜会亲友,所以他面对到访家中的陌生小孩,充满善意和耐心。
可是善良总是没有好下场,比如他的父亲,一念之差,死无全尸。由于是在工作时间擅作主张开货车回家,甚至得不到英雄的身后名。
手机又是一振,黎棠语气轻快:“那下次你来我家呀。”
蒋楼举起手机到唇边:“好啊。”
屋里所有的灯都关闭,蒋楼坐在黑暗中心,好似置身于一片废墟。
无形的锁链将他死死捆住。
他的身体可以自由地走出去,灵魂却仍被困在原地。
第20章 不可以三心二意
新的一周,黎棠迈着轻盈的脚步走进教室,仿佛所经之处皆阳光明媚。
除了他同桌的地界。
自晨读课起,李子初就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平时还下场监督纪律,现在后排有人大声讲话他也不管。
黎棠偷玩手机他都没看一眼,反常到让人以为他生病了。
下课后,黎棠担心地戳了戳李子初的肩膀:“要不要帮你请假啊?”
李子初的脸埋在手臂里,有气无力地说:“没事,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黎棠便不再出声,翻书的动作都格外轻。
翻了两页,迟钝地察觉到不对劲。
扭头看过去,李子初刚留长一点的头发又被夷为平地,甚至比以前的寸头还要更短一些。
不是说要做发型吗,怎么又剪了?
黎棠一头雾水,心说难道嫌扎手的人又不嫌了?
课间操时间,李子初也留在教室里没去操场,黎棠想说话都找不到人。
不过还可以看帅哥€€€€蒋楼个子高,排在队伍末尾,黎棠趁着做操转身,有节奏地“偷看”。
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某个转体运动时,他一个扭腰,看见蒋楼竟然没转身,正一脸“我就知道”地看着他笑。
臊得黎棠梗着脖子再没敢转过去,耳朵红成两尾熟透的虾。
下操回教室的路上,黎棠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是(2)班的苏沁晗从队伍里挤上前来找他。
“前同桌。”她还是这么称呼黎棠,“听说你会弹钢琴?”
黎棠有点措手不及:“……谁告诉你的?”
“霍熙辰呗,还能有谁?他说你家有钢琴。”
“小时候学过,就会一点。”
“会弹《云雀之歌》吗?”
“……会。”
黎棠记得这支曲子,考级时选弹过其中一段,当时他觉得好听,还把整支曲子都找来学。
“那太好了!”苏沁晗高兴道,“下个月的跨年晚会,你可不可以帮我钢琴伴奏?我要用这支曲子跳舞。”
黎棠曾听李子初科普过叙城一中的跨年晚会€€€€由校内师生报名表演节目的联欢晚会,每年都会在元旦前后举办。
“为什么不直接放伴奏带?”黎棠问。
苏沁晗撇嘴道:“那多没感觉,我们学校的音响设备好差,干巴巴的没法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