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楼讨厌愚钝的人,连看电视剧,都厌恶把事情搞砸的笨蛋角色,那么他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黎棠想,他是怎么看待一个忘记了十二年前的初见,忽略了所有指向真相的细节,好奇和他有关的所有事情,却一直没问“那个小孩是谁”的蠢人的呢?
€€€€那个小孩是谁,那个害死你父亲的小孩是谁?
如果他早早地问了,他和蒋楼还会发展成现在的关系吗?
蒋楼会不忍心吗,还是会直截了当地告诉他,那个害我失去妈妈没了爸爸,害得我孤苦伶仃过了十几年的小孩,就是你呀。
轰隆隆€€€€今年的第一声闷雷,炸响得猝不及防。
不用跑操的早晨,学生们在教室里看书,做题,睡觉,聊天,广播里放着柔缓的音乐。
没有人知道,黎棠心里正经历着不亚于积雨云碰撞的地动山摇。
那么,黎棠忍不住往下想,那么,他应该对我抱有什么样的感情?
是恨着的吧,总不能是爱吧。
说不定会恨到想杀了我。
这样恨着,会怎么做呢?
如果是我,会怎么做?要怎么做,才能让那个让我受尽痛苦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正想着,广播里的音乐声戛然而止。
换成一段截然不同的,充满底噪的音频。像是布料摩擦声,混杂着碰撞,喘息,毫无规律的杂乱,显然未经过专业的降噪处理。
却足以听清说话的声音。
虽然只是似有若无的,断断续续的几段。
出声的是一个男人,或者说男生更恰当,那声音有着少年的清亮,却又摆脱不了因渴切而引发的嘶哑。
“不要……太快了……我不行了……”
一声声难耐的呼唤。
“我爱你……我爱你……我好爱你。”
一遍遍被撕开的心。
上午九点半,一道身影奔跑在雨中,以闪电之势冲向综合楼二楼。
广播室的门被一脚踹开,蒋楼进去的时候,正碰上鬼鬼祟祟准备出来的陈正阳。
屋里只有他一个人,蒋楼上前两步,一拳径直挥在他脸上。
陈正阳几乎被打飞出去,身体后仰,“砰”地摔在地上。
又被蒋楼拽着衣领拎起来。
蒋楼面色狠戾,居高临下地瞪着他:“是你播的吧,是不是你?”
从懵圈中回神,陈正阳顾不上疼,咧着嘴笑:“怎么是我?不是你把这音频给王妍的吗?我不过是破解密码,帮你一把。”
陈正阳本就是贼眉鼠眼的长相,面颊肿起来,显出几分阴恻恻的€€人。
“我还帮你做了点处理,你是不是该谢谢我?”陈正阳啐出嘴里的一口血沫,笑得五官拧在一起,“他叫得那么骚,上起来感觉怎么€€€€”
没等他说完,蒋楼又一拳砸下去。这下没收力道,陈正阳的脸都被打歪了,这才大声痛叫起来,喊救命,杀人了,快来抓杀人犯啊。
就在这堪比噪音的刺耳惨叫声中,蒋楼的右耳,准确地捕捉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来自此刻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黎棠站在广播室门口,看着里面的混乱场面,有一种抓住症结,恍然大悟的感觉。
就像解答一道题,要站在出题者的角度,避开陷阱,识破障眼,层层分析,抽丝剥茧,方能直击重点。
如此地恨着,要怎么做才算报复呢?
要看出他的渴望,投其所好,让他沉溺,沦陷,让他离不开你。
还要知道他最害怕什么,要亲手把他捧上天堂,在他最爱你的时候松开手,看着他摔进地狱里。
单单是登高跌重可能不够,毕竟他不畏惧死亡,只怕地狱里没有你。
所以蒋楼要把自己的声音抹去。
蒋楼要黎棠一个人下地狱。
€€€€这便是最完美的标准答案。
轰鸣的爆破声中,土崩瓦解,天塌地陷。
黎棠用力地闭上眼睛,再更用力地闭了闭。
他感叹于这个时候自己竟然还留有意识。
万念俱灰也不过如此。
可是为什么,眼前定格的最后画面,是你骇然痛苦的脸?
你才是笨蛋。
大仇得报,你应该开心才对啊。
第42章 愿望
很快,其他同学陆续赶来。
先是李子初,霍熙辰,周东泽,还有苏沁晗,都是跟着蒋楼和黎棠来的。
李子初和苏沁晗一边一个,扶住身体几乎瘫软的黎棠,霍熙辰在一旁摸不着头脑地问怎么回事,周东泽已经挤上前去,照着蒋楼的脸便要挥拳。
被蒋楼擒住手腕,偏身躲开。
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
“你们先带他去一个没有人的安静地方。”蒋楼拜托道,“我处理完就过去。”
即便众人满腹疑问,但还分得清孰轻孰重。李子初点头应下,对苏沁晗说:“我一个人就行了,你回去教室,其他班也走一圈,看看有没有人乱讲话。”
他们能听得出来,自然也有其他人能辨认出是黎棠的声音。
苏沁晗点头,目光在黎棠和蒋楼身上来回打量,到底没在这种时候多问,转身疾步离开。
李子初也架着黎棠要走,屋里的陈正阳又大笑起来:“你躲啊,我看你能躲到哪里去,不是喜欢当正义使者吗,我偏要让你尝尝当过街老鼠的滋味!”
蒋楼额角青筋暴起,返身狠狠给他一脚。
陈正阳捂住腹部,一边咳嗽一边笑得更大声:“你明明也讨厌他,不然为什么要录音?现在装什么正义,你们这群死基佬,死变态,有病!都有病!”
眼看有其他同学闻声赶来看热闹,蒋楼抄起桌上的宽胶带,刺啦一声扯开一大截,照着陈正阳的嘴巴一顿裹,让他只能呜呜叫,再也说不出话来。
外面传来老师让学生们让开一条路的声音,蒋楼对周东泽道:“麻烦你看着他,别让他乱说话。”
周东泽即便不情愿,也还是暂且听从了他的安排。
蒋楼走出去,到广播室外面,追上被李子初扶着的黎棠。
刚触到黎棠的手背,就被哆嗦着躲开。黎棠整个人抖得厉害,像是怕极了他,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不想看到他的脸。
蒋楼的手僵在半空,仿佛周遭的氧气被抽光,让他呼吸不能。
此刻才真正参透“为时已晚”的含义,先前他竟然拿这个讥嘲别人。
何其讽刺。
可是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蒋楼难以忍受般地垂了下眼,很快又抬起:“你们先走。”
说完,他便朝着老师的方向走去。
广播的影响比想象中恶劣。
起初老师们没往那方面想,只当是学生的恶作剧,把那种片子的音频拿到广播里放。
后来才知道那音频里的男孩竟是本校的学生。
教导主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被冲击到眼花头晕,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是谁,是哪个学生,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
蒋楼说:“是谁的声音不重要,重点在于是谁拿音频播放。”
广播站的几名工作人员,除了被送去医院的陈正阳,其他都被叫来了。
王妍被这严肃的场面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这会儿提到音频来源,才讷讷出声:“音频文件是我拷贝放到广播室电脑里的,但我不知道密码,没听过,后来也删除了……”
“不是你播的?”
“不是!我只有周三和周五播音,今天是周一,广播室钥匙都不在我这儿。”
“那是谁?”
“应该是……陈正阳。”
教导主任翻了下广播室的排班表,果然是他。
“你不是说文件删除了吗,陈正阳是怎么播放的?”
“我,我也不知道,我自己都没打开过……”
王妍是学生会成员,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乖宝宝,她说的话自然可信度极高。
可教导主任还是不理解:“那你哪来的音频,怎么会想到拿到广播室播放?”
王妍手指绞着校裤缝,几分踌躇地看向蒋楼。
蒋楼既然来了,就没想全身而退,他承认道:“音频是我给她的,我让她帮我播放。”
眼看排在年级前三的好学生自甘堕落,教导主任又是一阵晕眩:“你做这种事,是何苦呢?就为一时刺激?”
见蒋楼没有回答的意思,王妍道:“他后来不让我播了,所以我才把文件删除,没想到会被陈正阳……”
教导主任叹一口气。
难怪要揍陈正阳,把人家鼻梁都打歪了。
“总之你动了念头就是不对,怎么能把那种音频送到广播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