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 第60章

无由地觉得,黎棠或许已经猜到了。毕竟她演技那么差,遗落蛛丝马迹那么多。

房门再度关闭,又剩下黎棠一个人。

其实他并非不想听张昭月说话。小时候那么爱听她讲故事,巴不得她整天都陪着他。

只是黎棠觉得自己太笨了,那么多要做的事,在脑袋里乱作一团。

他暂时无法接收更多的内容,他需要沉着冷静,一件一件去解决。

夜深人静的时候,黎棠下楼,悄无声息地走进厨房。

在西厨的料理台前站了一会儿,几经挑选,回去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样东西。

回到房间,关门,反锁。

理智告诉他这里并不是最适合的地方,可是他还能去哪里?

时间已经等不及,他也等不及了。

打开手机,拨通电话之前,黎棠看了一眼未接来电,八十多个,其中七十三个来自蒋楼。

从他们在广播室门口分开算起,平均十分钟一个。

比当时突发地震,他给蒋楼打过的电话还要多。

手指下落,按下拨通,几乎是在“嘟”声响起的刹那,电话就被接了起来。

对面很安静,说不定此刻也是独自一人。

静到能听见并不平稳的呼吸。蒋楼试探着开口:“……黎棠?”

黎棠“嗯”一声,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有些懊恼,平时都是他千方百计找话题,怎么到了最后一次,却没话可说了?

破天荒的,蒋楼比他着急将对话延续:“你在家吗?”

黎棠又“嗯”一声。

“吃饭了吗?”

“没。”

“为什么不去吃?”

“不饿。”

“那困吗?”

“有点。”

“要不要睡觉?”

“马上就睡了。”

……

多么寻常的对话,差点让黎棠以为岁月静好,一切尚未发生。

是指尖触碰到冷硬的铁质握柄,让他猛然惊醒。

也让他顿时想起,为什么要打这通电话。

黎棠说:“原来,你就是当年的那个哥哥。”

十二年前,他为了找妈妈来到叙城,在山脚下的小屋里认识了一位比他大两岁的哥哥。

他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问那位哥哥,有没有见过他的妈妈。

这些记忆因为一场高烧变得模糊,几个小时前,从妈妈口中听说一部分,才拼凑出完整的情节。

不对,不是妈妈。

“她是你的妈妈。”黎棠对着电话说,“我把她还给你了。”

妈妈之于黎棠的意义,没有人比蒋楼更清楚。

黎棠曾说过,“妈妈不能随便让的,哪怕她再不好,也没人能取代她。”

可是现在,黎棠要把妈妈还给他。

蒋楼心脏陡沉,忙问:“黎棠,你要做什么?”

“你在听吗?”

“在的。”黎棠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他自顾自地问,“那你那时候的犹豫,是因为我是你的弟弟,所以下不了手吗?”

没等蒋楼回答,他接着说:“你还是太善良了,和你的爸爸一样。”

你甚至给过我逃跑的机会。

“你应该直接掐死我啊,哥哥。”

黎棠想起在酒店房间那晚,他玩笑地问蒋楼是不是想掐死他,蒋楼说到处都是摄像头,他可没那么傻。

如果,黎棠想,如果早点让我知道,我会在死之前写好遗书,销毁掉所有可能的证据,让所有人都无法怀疑蒋楼。

为什么不早点说呢?

不过现在也不晚。

“那段音频,是那一次录的吗?啊,对了……你带了录音笔。”

蒋楼说过,会好好使用这支录音笔。

黎棠忽然觉得这通电话打得多余,因为一切线索都有明确的指向,有多傻才会到现在才看清。

奇怪的是,心脏迟钝到仿佛刚刚才被撕开一道裂缝,痛觉不绝如缕地渗进来,漫过口鼻,堵住耳朵。

所以听不清电话那头的声音。

蒋楼似乎在说,不是,不是这样。

黎棠眉心皱起,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怎么会不是呢,那个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啊。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那天晚上,你许了什么愿?”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黎棠都在后悔,没有让蒋楼说出生日愿望,只因为“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笑话,蒋楼想做的事情,无论要付出何种代价,他都会为他实现。

怎么可能不灵呢?

可是蒋楼说:“我的愿望是你好好的。”

眉间褶皱更深,黎棠不满道:“骗人,你又骗人。”

你总是在撒谎,在演戏,在骗我。

以为我当真那么蠢,当真猜不到吗?

“让我来猜一猜。”黎棠像平时猜蒋楼比赛的输赢一样,思考了起来,“我猜,你的愿望是,一命偿一命。”

“对不对?”

电话那头,蒋楼发疯般地否认,说猜错了,不对。

他说,我的愿望就是要你好好的,你别动,无论在哪里,你先别动,什么都不要做。

黎棠不懂他为什么那么着急。

是怕我逃跑吗?怕我不敢面对,不敢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代价?

黎棠向来听蒋楼的话,把蒋楼说的话奉为神谕,可是这次,他决定不听了。

因为蒋楼一直在骗他。

他想起去年自己的生日,狼狈地跑到山脚下,蒋楼收留了他,为他买来蛋糕,点燃蜡烛。可是那跃动的烛光,那份令他无比幸福的偏爱,并非真情流露,而是精心谋划。

连一生一次的心动,还有那些他好不容易从墙角缝隙里搜刮出来、捧在手心里视若珍宝的甜蜜,都是假的。

现在,终于轮到他随心所欲。

床头的花瓶倾倒,火红的玫瑰花瓣洒落一地。

与之相对的,是锋利刀刃在灯下闪过的寒冽光芒。

潮水般扑涌而来的绞痛中,黎棠视线模糊,仿佛看见梦里的蝴蝶挣脱束缚,挥动破碎的翅膀,蹒跚地飞向那片苍茫纯白的虚无之境。

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哥哥。”

“我现在,就帮你实现愿望。”

作者有话说:

关于蝴蝶的隐喻可以翻一下“我不能爱你”那章

蒋楼当时没能说出来的生日愿望可以翻一下“可是我从来不过生日”那章

第43章 覆水难收

凌晨一点,蒋楼奔跑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刚才电话被挂断,发出的绵长“嘟”声似在耳畔被无限慢放,演变成一种尖锐的鸣响,以灭顶之势袭来,要将他吞噬在这无边的黑夜中。

用力按了下左耳根,压制住那针刺般的鼓噪,蒋楼边跑边拨通张昭月的电话。

刚拨通就被接起,张昭月大约没想到他还会给她打电话,语气掩不住的惊喜:“是蒋楼吗?”

蒋楼却无心同她废话:“黎棠在家里吗?”

“……在的,怎么了?”

“快,快去看看他。”蒋楼喘着粗气道,“他可能会做傻事。”

深夜的叙城陷入安眠,路上连车都打不到。

蒋楼一路狂奔到黎棠家门口,不管不顾地砰砰敲门,是家政阿姨来开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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