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 第73章

脑海里生出更荒谬的念头,觉得此情此景,仿佛是回到七年前晚自习后的学校门口,他毫不迟疑、心无芥蒂地走向那个等待着他的少年。

好像噩梦般的一切从未发生。

第51章 你快回去

说是机器人,其实和黎棠想象中不太一样。

从外观上看,这个机器人没有脑袋,仅由一块屏幕和机械臂组成。

黎棠围着展台转了一圈,问:“它可以做手术?”

“可以。”蒋楼介绍说,“可以利用5G网络操控,完成高精度的动作。”

“那之前我在医院里见到过的那种,呃,有头的……”

“那是导诊机器人,我们创业初期就研发过一款。如果你想看的话……”

黎棠忙说:“不用,我就随便问问。”

又装模作样戳了戳机械臂上的“手指”,黎棠有一种外行人班门弄斧的局促。

许是看出黎棠的无所适从,蒋楼在屏幕上点按几下,说:“你可以对它发出指令。”

“……什么都行?”

“可以试试。”

黎棠便说:“唱首歌?”

机器人没反应。

黎棠又说:“跳个舞?”

机器人纹丝不动。

黎棠有些无语:“它能做什么?”

“它目前还不具备娱乐功能。”蒋楼说,“最好给它一个具体的指令。”

只好再想了想,黎棠说:“那……牵个手?”

他想的是既然这个机器人只有手,那么基本的拉手动作,总能做到吧。

话音落下,那机械手果然动了。它的四根“手指”咔哒咔哒地活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张开。

黎棠几分不可置信地把手伸过去,搭在机械手的“掌心”,那“手指”又动了起来,关节缓慢地收拢,当真牵住了黎棠的手。

“真的可以!”黎棠雀跃地转头,对上蒋楼的脸时,笑容微僵。

过去和现在的界限,仿佛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模糊。

意识到这一点,黎棠警觉地抿住唇,正要将手收回来,发现那机械手握得太紧,扯不出来。

喊“松手”也没用,唯恐太大力把机器搞坏,黎棠挣扎了两下,便不敢动了,求助蒋楼:“这个怎么松不开?”

蒋楼回到屏幕前,又按了几下,那机械手才张开四指,放开黎棠的手。

一场虚惊,黎棠搓了搓手,故作轻松地说:“你们的机器人手劲儿挺大。”

蒋楼不置可否,点击回收程序,让机械手缩回来,视线却落在黎棠白皙的手上。

他曾在夜晚的公交车后排,无数次牵过这只手。

当时的他绝对想不到,七年后的他,竟会对一台机器人心生羡慕。

“那这台机器人,有名字吗?”黎棠问。

蒋楼回神:“有。”

“叫什么?”

停顿片刻,蒋楼说了两个单词。

不是英语,前面一个单词以M开头,后面一个单词是ROJA,那么应该是西语。

黎棠没有按照常理询问是什么意思,而是笑了笑:“你们搞科技的,是不是都爱取这种叫人听不懂的名字?”

蒋楼没回答。

他知道黎棠听得懂。

接下来,两人就上回在叙城说的需要算法支持的更精准的操控技术聊了几句,蒋楼并不卖弄本领,把原本复杂的内容讲得尽量浅显,黎棠这个外行都能听明白。

眼看演示会结束已有一段时间,后面的同事大概也收拾得差不多了,黎棠正欲告辞,有人敲开了报告厅的前门。

是风控部的同事,说李经理让他带话来,因为要载设备和资料回去,公司开来的三辆车都已经满了,问黎棠打算跟哪辆车,好叫其他同事让出一个位置。

黎棠说:“不用了,你们先走,我打车回公司。”

此时裴浩也探身进来,看见屋里的两人眉梢一挑,些许诧异。

“我们这里还有空座。”他邀请道,“黎总不嫌弃的话,不妨让我们捎您一程。”

当着大家的面,黎棠怎么能说嫌弃。

只好撑起得体的微笑,跟随ROJA的一行人前往校外的停车点。

ROJA总共来了四个人,裴浩,孙宇翔和另外一个人负责扛机器人。黎棠想上去帮忙,孙宇翔道:“咱们几个扛惯了这台设备,多一个人就不平衡了。”

黎棠只好退下,和蒋楼落在后面,用目光默默护送比人还金贵的机器。

ROJA开了两辆车来,其中一辆是专门放设备的商务车。他们把机器人运上座椅放倒的后座,盖上篷布,做好防护,裴浩绕行至驾驶座,拉开车门,道了句:“那我们先走一步。”

另外两个人也跟上车去,利索地甩上车门。没等黎棠向他们挥手道别,商务车就发动起来,扬长而去。

一直到那车拐弯,消失在道路尽头,黎棠才反应过来:“……不是说还有空座?”

身旁的蒋楼看向旁边的一辆SUV,说:“我们有两辆车。”

黎棠愣了一下:“我还没考驾照。”

回国四个月,一直在忙公司的事,住处离公司又近,实在没时间,也没必要学驾照。

蒋楼便绕行到车子的另一边,为他拉开副驾车门:“我来开。”

坐在陌生的车上,看一眼驾驶座正专心开车的蒋楼,黎棠有一种“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的茫然。

察觉到他的视线,蒋楼目视前方:“放心,我有驾照。”

黎棠噎了一下,心说我也没怀疑你无证驾驶。

他只是忍不住想,七年,两千五百多天,时间如白驹过隙,斗转星移,足以发生太多事情。

足以让原本亲密的两个人形同陌路,对彼此不再熟悉。

可还是会好奇,驾照是什么时候考的,提前完成学业的话,不是应该很忙吗?

当交换生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要去英国,而不是IT方面走在世界前沿的美国?

这些年还在打拳吗,身上是否还总是带着伤痕?已经把妈妈还给你了,为什么你好像还是孤身一人?

车刚开出大学城,黎棠接到李子初的电话。

“你跟ROJA的车走了?”

李子初嗓门吊得高,黎棠赶紧捂了捂话筒,侧过身:“不是说咱们的车上没空位吗。”

“那你也别跟他们的车走啊,不怕被带到监控死角杀掉吗?”

“……”黎棠一惊,“你别胡说八道。”

大概是意识到蒋楼在旁边,李子初稍微收敛了音量,出言却依然直接:“区区六年,你就忘了他当年是怎么对你的了?”

黎棠小声提醒:“七年……”

“我管他六七八九十年,当年他接近你就抱有目的,他骗了你,把你弄得那么惨,你都忘了吗?”

黎棠干咽一口空气:“你现在一个人吗?先别说了……”

李子初停不下来,机关枪似的的输出:“谁知道他这会儿接近你又在打什么算盘,你也真敢,真敢给他的公司融资?我们喊你一声黎总,你就真是当自己是霸道总裁,真以为自己聪明绝顶,无往不利?跟他比你还嫩着呢,他有多阴险狡诈你没领教过吗,你这么笨的人怎么算计得过他?还不听劝,到时候自杀上吊寻死觅活的还不是你?”

早就领教过李子初的牙尖嘴利,但自重逢以来,李子初一直把他当弟弟照顾,唯恐他想不开似的,言语措辞都避免过于犀利。因此憋了太久,这会儿又实在气不过,一爆发就爆了个大的。

黎棠嘴唇动了动,一时说不出话。

他有种被扯开遮羞布的惶惑,那些他拼命遮掩的过去,竭力粉饰的太平,好像被李子初的几句话就轻易击垮。

此刻才惊觉,其实那些回忆,挖开美丽的外皮,内里都坏掉了。

坏到流出脓血,反复结痂,被提及时的痛仿佛是撒下盐粒,再用刀刺穿,伸进皮肉里翻搅。

坏到连周围的好肉都被感染腐败,散发出阵阵恶臭。

他怎么能忘了,那些看似美好的回忆,都是假的,都是蒋楼为了让他沉沦而设下的局。

那么现在呢,来到我身边的你,是否和以前一样处心积虑?

接着刚才的好奇,继续往下想€€€€

为什么送我玫瑰项链,为什么要给你研发的机器人取名MARIPOSA ROJA?

MARIPOSA ROJA,红色蝴蝶。

ROJA,红色的。

你是知道这样会让我心乱吗?

还有,为什么不笑了?

是因为还恨着我吗?

胡乱应付完电话,放下手机,黎棠目光垂低。

身旁的人侧过身,似乎要说什么,黎棠先他一步:“我有点困了,想睡一会儿。”

黎棠已经无暇去关心身旁的人怎么想,他突然很想吐,身体开始不住地发抖,像当初割开手腕之后那样。

可能是堵车了吧,他想,首都的晚高峰那么堵,很容易晕车。

而且今天没吃药,药物戒断初期,总是不太适应。

他合上了眼睛。

睡一会儿吧,睡一会儿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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