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臣 第21章

即便是拘谨唯诺的薛勤,放到人群中也是亮眼的公子哥,烙在骨血中的气度不凡。

载了五人的花舟一出现,旁人皆是移不开眼,下一秒,漫天的物什就纷纷扬扬地洒了下来。

胥方人向来热情,也格外捧场。不一会儿,几人脚下身旁就堆满了各色物品,女子的轻罗小扇、脂粉香囊,男子的折扇发带、玉佩扳指等等。

河道边有卖瓜果的小贩笑道:“几位公子哥,我这没什么值钱东西,蜜瓜要是不要?”

齐钰立刻道:“要,怎么不要?”

那姑娘又笑着说:“嗳,但我看中的是你旁边那位,我给他成不成?”

他身旁的宋思凡一愣,还没开口,齐钰就自来熟地道:“巧了,我跟他可熟!他的就是我的,你扔过来吧,我让他以后常来买你家的果子!”

宋思凡一脸懵:“齐钰你……”

没等他反抗,那小贩已经道了声“好嘞”,随即干脆利落地挑了个最大的蜜瓜扔了过来。

旁人见状,也纷纷效仿。有人指着沈孟枝道:“我要是想送他灯笼呢?”

“我跟他也熟!”齐钰道,“我让他以后上街都提着你家灯笼!”

沈孟枝:“……”

又有姑娘羞涩指向楚晋,含羞开口:“那他……”

齐钰左手抱瓜,右手提着灯笼,斩钉截铁:“我改日把他的发带送你!”

结果楚晋不干了。

他眉梢轻挑,笑了声,倏尔抬手,两指轻轻一抽,扯下了头上的发带。顷刻间长发披散下来,倾泻如瀑,随风而动。乌发色泽莹润,映得面容玉白。

他两指挟着那根随风飘扬的发带,送至那姑娘面前,眉眼弯弯:“别听他的,我给你。”

那姑娘看呆了,半晌也没回过神,脑袋一片空白地看着对方把发带放在了自己手里,同时接过了自己手中的发簪。

齐钰自知理亏,哼了一声,又去忙别的去了。

楚晋随手拢了下散发,却听沈孟枝无奈道:“你跟齐钰争什么。”

他动作一顿,随后懒洋洋道:“没什么,单纯想要赢。”

沈孟枝瞧着他神色,没忍住笑了。

有了方才齐钰的移花接木和楚晋的美人计,路人的积极性被点燃,他们行过一处,就有无数双手塞来各种东西,到最后,几乎快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沈孟枝本能地觉得不妙,见齐钰又接了一个夏瓜,下意识开口想要制止:“齐钰,你等等……”

齐钰站在船的一侧,已经接过了瓜,闻言,回头看来一眼:“嗯?”

话音刚落,一阵水波拍打过来,船身忽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随即毫无预兆地向一侧倾倒过去。

沈孟枝只来得及闭上眼,就不受控地落入了水中。

济水虽然清澈,但也深达数米,他呛了几口水,岸上众人的喧哗声透过水波朦朦胧胧地传到耳中,听不真切,只觉得身体无法控制地向下沉去。

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双手紧紧地拽住了他,制止了他下沉的趋势,然后用力把他拉到了水面上。

空气入肺,沈孟枝猛地呛咳出声,晕头转向地咳出了好几口水。他感到有人轻轻拍他后背,等他缓过神时,那人却收回了手。

他拨开额前湿淋淋的头发,抬眼看去,薛勤和宋思凡躺在被重新翻回来的船上咳嗽,齐钰正拧着衣服上的水,看见自己,关切道:“江枕,你没事吧?”

沈孟枝摇了摇头。

身后楚晋突然道:“你不会水?”

沈孟枝咳得嗓子有点哑,轻声道:“嗯。方才谢谢了。”

他衣服湿透了,紧贴在身上。说话间,下颌的水汇成一小股,缓缓滑过纤瘦的脖颈,然后没入衣领之内。

过了许久,楚晋才开口:“不用谢。”

已经变成这个样子,几人也没了心情继续泛舟,纷纷停靠上岸去。

此时夕阳已经快要没入天际,天边一线红光渐渐消散,晚风习习,吹在身上,很好地缓解了炎夏的燥热。

齐钰对宋思凡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自然地引着沈孟枝到了远一些的地方。

见距离差不多后,齐钰凑到了楚晋身边,清了清嗓子,客气道:“楚兄,我有一事想问。”

楚晋瞥他一眼,也客气地回道:“齐兄请讲。”

“是这样的。”齐钰道,“之前在花柳巷解天字的时候,识心一关,你留的字条究竟是什么寓意?”

楚晋步履不停,唇角却微微一动,是浅明笑意,悠悠道:“我的心。”

“你的心?”齐钰觉得不可思议,“空的?”

“不,”楚晋道,“是黑白。”

他忽而驻足,侧头望向沈孟枝的方向。对方似乎也正在与宋思凡交谈着什么,笑意柔和,察觉到他的目光,安静地抬起眼来。

宋思凡还在回味着他方才回的那几个字:“……是非黑白?”

“嗯。”沈孟枝声音轻而飘渺,“一颗纯白之心,哪怕身在泥潭,也不会有所染。”

宋思凡蹙眉,又问:“可你如何明白他的意思?你们明明才认识了几个月。”

“世间的千万种关系,远不能用时间衡量。”沈孟枝看着不远处交谈的楚晋二人,缓缓开口,“这世上有的人白首也如新,有的人……”

他微微一顿。

另一头齐钰不解道:“那你们如今是什么关系?”

楚晋轻笑,重复道:“……什么关系?”

二人迎着漫天霞光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开口。

“倾盖亦如故。”

“倾盖如故罢了。”

作者有话说:

世子委屈死了,现在看齐钰就是各种不爽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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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烟火€€我赌你喜欢我

为了弥补几人花舟落水,齐钰当晚大手一挥,一掷千金,在红袖楼大摆宴席,把后厨都快搬空了。

沈孟枝以茶代酒,闲闲支颊,看众人你一杯我一杯地灌酒,觥筹交错,吵吵嚷嚷。一桌都是酒量大的,菜还没动几口,酒已经空了几坛。便是腼腆如薛勤,也已经喝得面红耳赤,大着舌头与一帮人谈天说地。

沈孟枝难得见他们这么高兴,不觉也露出一线清浅笑意。齐钰抱着酒壶摇晃到他身边,笑嘻嘻道:“江枕,来一点吗?”

还没等对方回答,他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哦忘了,你不喝酒。”

“没关系,”沈孟枝道,“给我倒一点吧。”

似是没想到他会答应,齐钰一愣,半晌才回道:“好。”

银酒盏接了满满一杯,清香甘冽,映出人面。沈孟枝接过,慢慢一饮而尽。

这个酒比不得燕陵栀子酿,他喝了一杯,没什么感觉,问:“这酒叫什么?”

齐钰豪气万丈:“不知道!点了壶最贵的!”

沈孟枝:“……”

他正在为当朝御史大夫的钱包发愁,齐钰忽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和他面对面,神情是少有的严肃,叫了一声:“江枕。”

沈孟枝随口应了一声:“怎么了?”

齐钰仔仔细细地瞧着他,忽而道:“其实今天你来之前,我跟楚兄打了个赌。”

沈孟枝没有接话,安安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我们在赌你今天会不会来,我赌你不来,他相反。”齐钰顿了下,“……结果我输了。”

他垂下头,神色有些挫败。

“他说的对,是我自认为对你足够了解,于是整日自以为是擅作主张。细想一下,好像一直都是我在先入为主。”

从褐山起,他印象里的沈孟枝便从不碰酒,但当年在沈府时,两个少年分明也曾偷偷月下同饮。

他习惯了沈孟枝现在温和规矩的样子,可当年在沈恪的鞭子下,死死咬着牙也不服输的家伙,分明也是他。

他知道沈孟枝鲜少下山,心安理得地认为他是不喜欢,却忘了从前那困在沈府高墙之中的孩子,日夜都盼着能出去看一看。

什么时候变了呢?大概是沈孟枝成为“江枕”之后。

时间太长,他已经逐渐忘记了故友的模样。直到今日他才惊觉,自始至终,自己都在把沈孟枝当作另一个人来对待。

不碰酒、不下山、温柔顺从,那是江枕。

€€€€不是沈孟枝。

齐钰是见过那个少年心性的沈孟枝的,可是他忘了。

除了他,还剩谁来缅怀他的这位故友呢?

齐钰茫然道:“我很失职,我甚至比不过楚晋。是因为他,你才渐渐有了曾经的样子。”

也只有借着酒意,他才敢对沈孟枝坦诚。即便如此,齐钰还是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沈孟枝会怎么想?他会说什么?他是失望透顶,还是把自己骂一顿,或者打一顿?

齐钰闭上眼,认命了一般。

良久,他听得头顶有人轻轻一声叹息。

“你没有错,是我。”沈孟枝语带嘲意,“最先忘了自己的人,是我。”

他一哂:“困住我自己的,不只是你们,还有曾经的我。”

齐钰猛地抬头,惊疑不定:“你……”

“嗯,我知道。”沈孟枝安然浅笑,“那时候,我听见了。”

因为早到了一会儿,所以听见了那人为他反驳,为他与众人对立,为他破开枷锁。

那些不曾理解、刻意压抑的情绪,那些一闪而过、一笑了之的念头,在这一刻有了归宿。

原来不是不讨厌。而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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