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吸一滞,生怕上面沾了谁的血,手下的动作愈发不客气:“这里面怎么回事?!”
急促的询问在洞内回响,管事忽然冷笑一声,道:“你要找的人已经死了。”
听夏将目光从箭矢上收回,不屑冷哼:“你骗谁呢,这箭上没有血。”
“那又如何?”管事的神色在黑暗中显得有些阴森,“这两个人,一个被种了血蛊,另一个就是蛊虫最需要的养料,必然会自相残杀,过了这么久,早就不可能活命了,连尸体都不会剩……”
他的手臂骤然一痛,脱臼般垂了下来,惨叫替代了未出口的话。听夏恶狠狠地、用几乎可以捏碎他肩膀的力气,把他压在了墙上:“闭嘴!唐墨白死了,他俩都不会死!”
虽然如此,对方笃信的表情却让他心一凉,知道蛊虫的事多半是真的。
他拽起管事废掉的胳膊,一声不吭地赶路,不知道走到哪里,一抬眼,忽然看见了石壁上嵌着的长剑。
长剑刺中的是一个石头做的龙头机关,从龙嘴而入,深陷其中。听夏顷刻回过神来,抓住剑柄,狠狠往里一捅!
轰隆一声,不远处的地面骤然开裂,竟然露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听夏一怔,紧接着飞身到了洞口边,却见下面漆黑一片,如野兽遽张的巨口,将所有闯入的人都拆吃入腹。
他喉咙一哽,几乎是瞬间就确认了楚晋两人就在下面,可却忽然很怕,怕没有人回应,更怕最后出来的只有一个人。
管事奄奄一息坐在墙边,快意笑道:“不会有人出来的。”
听夏手背青筋暴起,咆哮道:“你闭嘴!!!”
他闪到管事身边,暴躁的一拳还没挥下去,却见后者笑容戛然而止,双眼蓦然瞪大,濒死一般吸着凉气,不可思议地望向他身后。
“看来我们让你失望了。”有人轻声笑道。
听见这个声音,听夏立刻浑身一僵,迟钝地回过头,看见对方的瞬间,眼眶就红了。
“师兄……”
楚晋脸上戴着他摸黑找回来的面具,看见听夏红通通的眼睛,微妙地一顿:“哭什么,我又没死。”
死是没死,但状态却是差得很。虽然面具遮住了脸色,只露出了失去血色的唇,但他腕间颈侧渗出的血,洇透了包扎用的布条,看上去格外凄惨。
“唐墨白。”他蹲下身,与神色惊恐的管事对视,唇角微微勾起一道优美的弧线,“的确厉害,竟真的摆了我一道。”
“你没事吧?”听夏忧心忡忡,看了楚晋又看不发一言的沈孟枝,“这家伙说你们中了蛊。”
沈孟枝抿了抿唇,刚要开口,楚晋却轻飘飘道:“没有。”
他站起身,看了听夏一眼:“我身上的伤,是摔下去的时候不小心磕出来的。什么蛊虫,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听夏在管事和摄政王之间坚定不移且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后者,瞪了面色惨淡的管事一眼,问:“这家伙怎么办?你们被困和他也脱不了干系,不如抓了他去找唐墨白对峙!”
“等一下。”沈孟枝忽然开口。
他望向楚晋,轻吸了一口气,语速变得有些快:“唐墨白口中的那把剑,还在里面,他应该知道在什么位置。”
楚晋问:“你想要那把剑?”
沈孟枝掩在衣袖下的手指一蜷,随即神色自若地回答:“天底下没有人不想要寒光剑。”
天下的名剑屈指可数,沈家世代相传的这把剑,是燕陵开国君主所赐,名贵无比。但年岁久远,中间也重锻过几次,其实已经难与最初的风光媲美。
而让天下人趋之若鹜的原因,只是一个传闻。民间传言寒光剑最后一任主人,沈恪,将一个秘密藏在了剑中,联系到这把剑的来历,很多人便将它与奇珍异宝、燕陵秘辛连到了一起。
不论是哪种,都的确令人心动。楚晋不置可否,眼睛轻轻向下一瞥,视线居高临下地扫过了管事,道:“你来带路。”
听夏补充道:“别想耍什么花样!”
被刀柄恶狠狠地抵着后背,管事迟滞地站起身,忽然问:“那之后能放过我了吗?”
楚晋道:“可以。”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管事缄默下来,终于磕磕绊绊地往前走。
这暗道中岔路很多,听夏看着熟悉自如、穿梭其中的管事,咋舌:“没有这家伙还真不行,唐墨白是鼹鼠吗?这么会打洞?”
他这话多少带点个人恩怨,沈孟枝本来心不在焉地走在他前面,闻言道:“这些洞口的设置,像是演用了道家的奇门遁甲。”
“唐墨白是道家子弟?”听夏问。
道墟中的阴阳阵恍然浮现于脑中,沈孟枝迟疑道:“是……”
“到了。”
前面的人忽然止步,思绪抽离,沈孟枝抬眼,发现眼前是一个蜂房状的空间。
从幽深狭窄的密道到豁然开朗的室内,压抑感却并没有减少丝毫。幽幽烛火照不亮里面的样子,基本无事于补,他需要走近才能看清里面的布置。
身后传来听夏的惊呼:“是冰?”
沈孟枝猛地回神,向正中透明晶莹的池子看去。
楚晋伸手,拨了两下,平静如镜的池面瞬间泛起褶皱。他有些意外道:“是水。”
水面下,一柄剑正静静地躺在池底,影子随着涟漪而飘散。
剑身明澈,泛着莹莹的亮光,连上面的细微划痕,都与记忆中相差无几。
沈孟枝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穿过这片清浅的水,握住它的剑柄,手指却在咫尺之隔的位置被挡住了。
指腹传来的触感坚硬,不容忽视,他碰到了水池的池底。
楚晋看见了他脸上的异色,蹙眉道:“这是……镜面?”
镜面……
沈孟枝蓦然抬头,望向穹顶,果然看见了嵌在石头中的一个透明盒子。
他毫不犹豫地想要伸手去拿,耳畔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破空声,一阵天旋地转,他被楚晋扑倒在地。
暗箭被听夏迅疾斩落,楚晋在带着沈孟枝躲掉暗器后便有所预感地望向了管事所在的位置,厉声道:“杀了他!”
“你拿不到的……”
面对听夏刺来的白刃,管事反而讽刺地笑了一声。他狠狠地拍下了墙上的机关,在顷刻地动山摇的整条暗道内,放肆笑了起来:“肖想这里的东西,也要看有没有命拿的出去!”
听夏脸色一变,动作硬生生止住,对楚晋喊道:“这里要塌了!他想同归于尽!”
石壁分崩离析的巨响掺杂着管事扭曲的笑声刺人耳膜,下一刻他便被落下来的巨石所掩埋,碎屑散落一地,浓重的血腥味瞬间漫了过来。
楚晋抓住沈孟枝的手,低声道:“走!”
震动剧烈,穹顶的剑在一片摇摇欲坠中,终于掉了下来。
沈孟枝瞳孔遽然收缩,脑中那根堪堪维系的弦,随着那柄掉落的剑,突地崩断了。
他猛地甩开了楚晋的手,头也不回地往那片乱石堆冲去。地面在剧烈地晃动,他站起来便险些摔倒,却还是固执地伸手€€€€
快一点,再快一点。
听夏惊慌失措的大喊在身后响起,他听不见了,几乎是将自己的全部都押在了这一次冲动上。
只有毫厘之差。
他甚至已经碰到了它的剑柄。
可下一秒却被人骤然向后一拉,剑刃擦着他的手而过,在他食指上留下一道长长血痕,随即没入了碎石之中。
沈孟枝怔怔地看着寒光剑消失,看着自己方才位置落下的巨石,空气中有浓重的血腥味,他几乎能想到巨石底下粉身碎骨的管事。
可人终究还是心存侥幸。
耳边是楚晋满是怒火的质问,他挣扎着想要脱离对方的钳制,去把剑从石头底下挖出来。
楚晋不给他这样的机会,沈孟枝就发了狠地咬他的手,想要挣开,却被抱得更紧。
……越来越远。
他孤注一掷,押上了一切,却还是赌输了。
满腔情绪骤然决堤,沈孟枝死死地咬着楚晋的手,泪水止不住地流,落在楚晋的手背,烫得他一抖。
“放开我,”他崩溃地重复道,“放开我……我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楚晋揽着他的手臂却更紧了几分,道:“不放。”
失而复得和心有余悸交织成一片,沈孟枝挣开他冲出去时决绝的背影像是一种变相的抛弃,而他就是在选择中彻底输掉的那一个。
于是他把意图抛下自己的人死死圈住了。
“不放,”楚晋咬着牙,沈孟枝说几遍,他就回答了几遍,“不放,不放。”
温情在剧烈的对峙中渐渐转凉,在听夏心惊胆战的注视下,他还是带着人,赶在暗室彻底坍塌的前一瞬,从里面冲了出来。
几乎是后脚刚刚撤离,尾随而来的坍塌便轰隆一声,堵住了洞口,震落了一地的灰尘。
激烈的动作让脖颈的伤口裂开,转眼洇透了布条,浓稠的血一滴一滴,砸在了沈孟枝脸上。
他松口的时候,看到楚晋的手已经被咬出了两排深深的咬痕,发紫渗血,看上去格外恐怖。
眼前一晃,楚晋已经收回了手。
他问:“清醒了吗?”
沈孟枝低着头,没有任何回应。
手上传来清晰的痛感,楚晋垂眸看着他,声音有点冷:“告诉我,你推开我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
“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跟我走?为什么抛下我?”
“……”
“那把剑,对你到底意味着什么?”
“……楚晋。”沈孟枝忽地开口。
他已经安静下来,泪水止住,唯有眼眶还是红的。抬起头望向对方时,神色有些恍惚,失焦的瞳孔像两颗剔透的黑玻璃珠,散漫,无光,没有神采。
不知过了多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种脆弱的表情从他脸上褪得干干净净。
沈孟枝将五指深深插进了发中,声音从下面虚幻地传出来:“对不起……让我冷静一会儿。”
楚晋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没什么表情地站了起来,道:“我以为我对你而言,已经足够特殊了。”
“直到今天我才发现,那只是我的臆想。”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含着讽刺,“我好像根本不了解你。”
沈孟枝手指蜷起,揪起的发丝拽得头皮一痛,刺激得他清醒许多,喃喃道:“是吗……”
他疲惫至极,好像也失去了辩解的力气,嘴唇颤了颤,最终,也只能说出一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