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胧胧,雾气€€€€,燕陵的山在一脉天青色中连绵起伏,似乎隔绝了尘世与人间。
沈孟枝忽然抓紧了楚晋的手,乘着窗口吹来的细雨交织的风,拥住了眼前的人。
“我们不去胥方了……”下颌抵在对方的肩颈,他望着阴沉的天空,喃喃道,“我们留在这里,好不好?”
不要有任何人、任何事来打扰。
留在无人能找到的青山,抛弃一切过去与未来,平静又平凡地生活下去。
楚晋仿佛感受到了他焦躁不安的心绪,轻轻回抱他,什么也没有问,回应道:“好,不去了。”
“留在这里。”沈孟枝抱他的力道紧了紧,“不要回去……”
不要做摄政王了。
不要再被找到了。
一旦离开这里,所有平静的日子,都会一去不返。
沈孟枝听见楚晋在耳边低低地回应他,温柔得如同安抚一般。
一声鸟啼骤然响起,沈孟枝蓦地攥紧了手下的衣料。
他抬起眼,看见了一只灰色的鸟儿,站在窗外的树枝上,漆黑的眼睛静静地盯着他。
锋利的爪子里,抓着一块玉般的石头,还有一个小小的信筒。
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沈孟枝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块昆山石,飘摇虚浮的侥幸顷刻间被撕得粉碎,落入泥泞里,如同在嘲笑着他的可笑与天真。
他的血冷了下来,连带着神情、目光,伴随着希望的破灭,渐渐失去了温度。
搭在楚晋肩上的手指微微移开,摸向了窗台上随手放的石头。
倏地一声疾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击中,悄无声息地跌落了下去。楚晋若有所觉,想要回头看一眼,却被沈孟枝侧头吻住了。
“是什么东西?”分开的间隙,楚晋问。
沈孟枝睁开眼,分出心神,看了眼变得空荡荡的枝头,目光很轻,轻得如同没有落点。
“什么也没有。”他说。
那封信,连同那只被一击毙命、落入谷底的鸟,永远都不会有人发现。
*
“你要把李启交给张生来养?”
听夏震惊地看着对面的人,险些喊破了音。
楚晋道:“有什么问题么?”
他语气平平,虽然话是在询问,却没有半分征询意见的意思。可即便如此,听夏还是要说:“那可是李晟的……!”
他意识到了什么,嗓音弱了些:“李晟要是知道你把他儿子留在这里,会不会气得从九泉之下爬出来找你啊?”
“你也知道他是李晟的儿子。”楚晋淡淡道,“御史死后,会有多少心怀不轨之人来找这个孩子,打的又是什么主意,你有想过吗?”
听夏一愣:“这……”
他愣神的时候,一旁沉思的梅诩开了口:“摄政王说的不错,留在这里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李启决不能回封灵,也决不能出现在外人眼中,否则将后患无穷。”他叹了口气,“让他忘掉一切,做个普普通通的孩子,远离纷争和仇恨,也算我们仁至义尽了。”
楚晋嗯了一声,目光移向了旁边未发一语的徐允。
对方正在出神,垂着眼不知道正想什么。
“徐允。”楚晋开口叫他,“你觉得呢?”
徐允猛然回神,犹豫片刻,道:“我不知道张生会不会好好照顾李启……”
“张生无妻无子,但心善细致,会很适合照顾李启,而且村里的人也会帮忙照顾。”梅诩道,“没有比他合适的人选了。”
徐允默了默,不再说话了。
外面传来孩子的笑声,从窗户往外望去,能看见李启正在和几个村里的孩子在院子里玩雨,头脸浑身都沾满了泥巴。
他笑得很开心,丝毫没有养尊处优的小少爷的架子,被人泼了一脸水也不生气,乐呵呵地擦着自己脏兮兮的小脸。
徐允和听夏出去看孩子去了,楚晋倚在窗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地上嬉戏打闹的小孩子,忽然开口道:“我打算在这里成亲。”
梅诩正欣慰地看着孩子们,点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震惊地侧过头:“你说什么?!”
雨渐渐停了,远处树下,撑着伞的人影轻轻收起了手中的伞,抬眼看了过来。
阴云散去,久违的日光给云层镀上了一层金边,天光云影映到了他的眼睛里,徘徊不绝。
“我要和他成亲。”
楚晋笑了起来,伸出食指抵在唇前,对着梅诩轻声道:“别告诉他,这是秘密。”
作者有话说:
这里是枝枝不想被魏钧澜掌控去伤害楚楚,所以产生了逃避的心理,但还是被现实打败了()
下一章 可能是本卷最后一章 ~
公告:清被禁言了30天,这期间只能用小号和大家在评论区互动啦,封灵二清就是我!
本周太忙没有申榜,更新会减少,之后慢慢恢复哦~
第120章 黑天€€等不到的回应
摄政王的决定突如其来又格外惊喜,听夏徐允接连被震得半天回不过神,而后被楚晋轻飘飘派去干活了。
天才刚亮,一群人开始忙里忙外。
梅太傅亲自上阵,游说了一村人,村里人本就爱热闹,听说有人要成亲,二话不说就张罗起来,一群有了经验的妇人围在院子里,七嘴八舌地给摄政王出主意。
“成亲啊,我听说那是要下聘书的!”有人道。
“哪有什么聘书?”一旁抱着孩子的女人笑了起来,“娃他爹当时用一头牛,就把我娶过去了。”
“那是咱们村里,人家可是外头来的,讲究明媒正娶。”又有人反驳道,“不仅要有聘书,还要列明聘礼财物,夫郎及夫家祖辈姓名、职务,生辰八字,田地财产……”
楚晋笑了:“这就免了。”怕是写不下。
虽说山中条件有限,一切从简,他也知道这一番心血来潮,不能给对方最好的。
但他是真的很想、很想娶那个人。
兴许是这个村子对他们都有着格外特殊的意义, 他才想选在这里。
女人们又问:“你这要娶的是哪家姑娘啊?”
“不是哪家姑娘。”楚晋声音轻缓,“是位还被蒙在鼓里的公子。”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公子是哪一位,徐允已经急匆匆地从院子外面跑了进来,汇报道:“听夏已经跟着江公子出去了,大概傍晚时分才回来,趁这时间我们抓紧布置一下。”
沈孟枝那天跟他说要去胥方见一见朋友,摄政王便不动声色地记下了日子,特意选在他走的时候悄悄布置这一切。
闻言,楚晋问他:“东西准备好了么?”
徐允早有准备,从袖口掏出数个封好的大红锦囊,郑重其事道:“都备下了。”
他走到围在一边看热闹的众人身旁,手脚麻利地把锦囊发了一圈儿,众人一头雾水,摸着沉甸甸的东西,好奇地问楚晋:“这是什么?”
已经有人拆开看了一眼,白花花的银两落入眼中,惊得手抖了抖。
楚晋言简意赅:“礼钱。”
“?!”
没见过成亲给宾客送礼钱的,众人哪见过这么多钱,手忙脚乱地推辞:“不能收!不能收!”
在此起彼伏的推拒声中,楚晋笑了笑,不疾不徐地开了口。
“诸位可能不记得了。八年前,有人挨家挨户地敲遍了这里的门。”他声音很轻,“他背着一个快死的人,自己走了很远很远,从山的一边,到了另一边。”
几个妇人的神色有所松动,似乎回想起了什么。
因为那个年轻人实在是太令人印象深刻了,浑身是血,又固执之极,没人知道那段出村要坐牛车整整一天的距离,他是怎么一个人走过来的,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力气。
“他背的那个人,”楚晋顿了顿,“就是我。”
“他说你们帮过他,我知道他是想让你们救我,也知道你们劝他放下我,别再往前走了。”
他弯了弯唇角:“谢谢你们能这么说。谢谢你们……让他放弃我。”
不然他想象不出对方还要这样浑浑噩噩地走多远。
在众人愕然的目光里,他微微弯腰,低下了头,平静又郑重地一礼:“碎银几两,聊表谢忱。”
话已至此,众人收下银两,却久久难以平复心情。那抱着孩子的妇人忽而回过神来,惊讶道:“那要和你成亲的人,难道就是那位江公子……”
楚晋眨了眨眼,冲她笑了下。
“是。”他玩笑般说,“麻烦诸位帮一帮我,万一没准备好,他临时毁亲,那我会很难过了。”
*
出了连绵的群山,大片的青色便渐渐被市集与人潮占据。
胥方离村子有些距离,两人一早便骑马上路,到城里时,已近正午。
听夏牵着马,乐呵呵地跟在沈孟枝身后,盘算着时间,等回去应该正好能赶上正事。却听身前的人突然问:“听夏,你们最近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听夏心跳骤停,对上沈孟枝的目光,有些心虚:“什么啊?”
沈孟枝面现犹疑,但只是短暂一瞬,便恢复了正常:“……算了,没什么。”
听夏松了口气。放在往日,他这样的表现绝不会蒙混过关,可沈孟枝今日似乎格外心事重重,连这样的破绽都轻易地放了过去。
两人沿着行人前进的方向穿过城门,却见一群人围在城墙边,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议论什么。听夏得了沈孟枝的允许,挤过去看了眼,只见墙上贴满了告示,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是孙祺的证词。”他扭头对沈孟枝道,“应该是廷尉府放出来的,上面一条条,列举的都是御史大夫的罪状。”
这里面或多或少有楚晋的手笔,趁此事彻底搞垮御史一派的势力,也是斩断了梁王楚戎的一大助力。
沈孟枝点了点头,两人转身欲走,却听人群中,有人冷笑道:“御史大夫被刺,竟然又与燕陵那群抓不完的反党有关。”
“听说就是那个雁朝,姓沈的将军,他还活着,就是他杀了御史,朝廷的通缉令都贴出来了。”
“呸!要我说,这些燕陵的残党,就该抓起来全杀了!天底下好不容易才太平,他们又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