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晋若有所思道:“……不用。”
“备马,我去城门。”在几人疑惑的视线中,他站起身来,悠悠开口,“我想到了一个脱身的好主意。”
*
城门处。
队头的几匹马拉着几箱布匹,尾随着一辆载人的马车,摇摇晃晃驶向大门,自后方拉出一道长长的车辙。
守城的士兵走上前,例行掀开箱子上盖着的防水布,打开箱盖看了眼,又绕到后面去,敲了敲马车的车窗:“去哪儿?”
车帘一掀,齐钰探出身来,将文书单款等等递上去,回道:“我们是布庄的伙计,去石城送货的。”
士兵低头随意扫了眼,随即抬起头,目光绕过齐钰往车厢内看去:“里面的人呢?”
齐钰侧了侧身,露出车里人的身形来,道:“都是一起去送货的。”
车里总共有四人。士兵的视线一一从三人脸上扫过,又看向坐在最里的一人。
那人长发披散,微显凌乱,围了一层面纱,露出的肤色白皙,眉眼精致柔和,刻意掩住了喉结,一时竟分辨不出男子的身份来。
士兵一愣:“这是……”
在他探究的目光中,齐钰握紧了藏在袖中、他方才着急忙慌从沈孟枝头上拔下来的木簪,宋思凡拼命将只剩下半截的袖子往身后藏,猛咳一声,道:“这是我们布庄东家的夫人,此番……此番也是护送夫人回娘家。”
沈孟枝:“……”
要是这士兵再看得仔细一点儿,兴许就能发现,“夫人”脸上的面纱似乎和宋思凡身上的布料是一个材质,身形似乎也比真正的女人要高大一些。
然而对方显然没想那么多,挥了挥手便道:“放行吧。”
齐钰和宋思凡齐齐松了一口气。
齐钰松下挡着车帘的手,正准备问对方怎么也这么会睁眼说瞎话了,宋思凡已经抢先怒道:“你干什么撕我袖子?!”
“事发突然,谁知道今天守城的人是这帮孙子,”齐钰理直气壮道,“要不是我反应快,怎么蒙混过关?”
宋思凡咬着牙道:“你怎么不撕你自己的?!”
沈孟枝无心参与他俩的争吵,轻叹一声,伸出手,正要要回自己束发的木簪,一只手已经更快一步帮他拿回来了。
钟瑾道:“我帮你。”
沈孟枝却制止了他的动作,说:“我自己来。”
正要接过,徐徐前行的马车忽地一停,有人冷声道:“等等。”
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在马车前停下。方才来检查的士兵匆匆赶过来,道:“大人,怎么了?”
禁卫头领冷哼一声,随手翻了几下车上的布匹,照着箱子上的标牌念:“云伲布庄……”
他脸上划过一丝阴霾,遽然吩咐道:“掀开车帘,我怀疑这车里有人对梁王不敬!”
齐钰神色一变,连忙主动探出身去,笑道:“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头领眯眼瞧着他,问:“车里还有谁?下来一一检查!”
“这……”齐钰为难道,“大人,车中只有与我一样的两名伙计,还有我们布庄东家的夫人。夫人近日来染了风寒,怕传染给各位大人,还是不便出现了。”
这借口若是旁人也就被糊弄过去了,偏偏对方就缠上了他们,冷笑道:“你是要违命吗?”
话音一落,刀剑出鞘的声音齐响,唰地打破了平静的表象。
齐钰在心里把这群孙子骂了个遍,皮笑肉不笑道:“不敢。”
他当先下了车,宋思凡和钟瑾尾随其后,头领不耐烦地催促道:“剩下的人呢?”
齐钰清清嗓子,道:“夫人身体不舒服,想来是不便下车。”
头领讽刺道:“究竟是不便,还是不敢?”
他拔出剑来,指着车帘,慢慢开口:“我数到三,若车中的人还是不下来,格杀勿论!”
“一!”
“二!”
几人暗自捏了一把冷汗。齐钰匆忙之间做的乔装,方才在车内看还不明显,若是当真下车来,必然会被识破。
头领像是笃定了对方不敢出来,也笃定了这其中有古怪,嗤笑一声,未等最后一个数出口,已然飞身而上,剑尖挑开车帘,毫不犹豫地向里面刺去!
“三!”
风起帘动,锃亮的剑身映出一双冷淡的眼睛,凝为寒芒一点。
一支乌木簪从侧边别住了妄图向身前刺进的长剑,卡入剑锋三寸,竟然生生抵消了攻势。头领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毫不留情地踹飞出去,连人带剑滚下了车。
这一变故突如其来,一干拿剑的士兵都呆在原地,愣愣忘了反应。直到头领气急败坏地爬起来,怒吼道:“还他娘的看什么?!给我把他们拿下!!!”
众人如梦初醒,拔出剑来,齐钰等人也警觉地摸向了藏在身上的武器。
千钧一发之际,破空一声划破天际,凛然强势至极,遽而疾至,转瞬来到了头领面前,冰冷箭矢在他骤缩的瞳孔中,擦着他的脸颊而过,深深扎进了身后的城墙。
一道声音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给我把这伙人抓起来。”
头领额头青筋一跳,循声望去,却见不远处一匹高大骏马上,有人不紧不慢地撤下了手中的弓箭,俊美至极的面容划过一丝冷意,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那一箭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在阎王面前走了一遭。头领面色变换多次,最终定格在深深的不甘,沉声道:“……见过摄政王。”
齐钰与宋思凡身形一僵,两人对视一眼,齐齐退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把还在愣神的钟瑾推到了最前面。
楚晋已然姿态轻松地下了马,越过马车,一直走到了众人面前。
他一眼也未分给说话的人,目光越过钟瑾,若有所思地落在齐钰和宋思凡两人身上。
气氛有些凝滞。
就在齐钰琢磨着要不要说点什么来补救时,却见楚晋挥了挥手,轻飘飘又不留情面地道:“把这个布庄的人抓起来。”
两人愕然,眼见楚晋带的人已经朝这边冲来,禁卫头领一咬牙,道:“摄政王!”
楚晋瞥了他一眼。
“属下疑心这群人有问题,”头领从那一眼中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硬着头皮道,“属下认为……应当审讯一番,再交由您处理。”
“我当然知道他们有问题。”楚晋凉凉道,“我怀疑我的仇人就混在其中,所以,这群人,我带回去了。”
他说的随意,语气却不容置疑,头领知道对方绝不是说说而已,出了一身冷汗:“大人!此事可能涉及到城中的安危,大人二话不说把人带走,是想救他们吗?”
这话已经算是格外大胆,甚至触碰到了对方的底线。几乎是瞬间,他就感觉到摄政王周身的气场彻底冷了下来。
楚晋脸上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压迫感排山倒海般将头领压得抬不起头来,摄政王悠悠开口,声音却像含了一块冰:“他们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正纠结的齐钰喉间一哽,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绝非作伪的杀意,一时有些失神。
但他也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毕竟曾经的自己也是真心实意想要对方死。
楚晋盯着他们,漆黑的眼瞳瞧不出什么情绪,忽而道:“杀了他们。”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下,自马车中忽而射出一道木簪,夹着空气被撕裂的尖啸,骤然向背对着的摄政王刺去。
这一击来势汹汹,裹着杀意,几乎奔着对方的命脉而去。
明明是避无可避的攻势,楚晋唇角却几不可察地一勾,随即被近乎完美的漠然掩盖。他遽然折身,抓过一旁的禁卫头领挡在了身前,在后者震惊的目光中,把对方送上了路。
鲜血迸溅,楚晋松开手,垂眸看了一眼对方死不瞑目的样子。他大概至死也想不通,自己是如何死在了这两个人的手里。
尸体软绵绵地摔到了地上。
禁卫头领一死,场面瞬间乱了起来。梁王的人与摄政王府的人打在了一起,楚晋回过头,看见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人正弯下腰,捡起了地上不知谁掉落的剑。
那张“面纱”早已不知道扔到了哪里,没了束发的物件,满头乌丝披散在身后,随风而动,扰扰如云。
两人隔着混乱的人群对视一眼,心有灵犀般提起剑来,遽然猱身而上。
剑锋相撞,空灵铮响。
对方的力道远不是没有内力之人能及,沈孟枝猝然抽剑回身,屏息沉眸,剑锋自一个刁钻的角度送入,直刺他的胸口。
楚晋横剑挡住,手腕一翻,剑身搅着沈孟枝的剑,死死卡住,随后伸手去抓他肩膀。
沈孟枝侧身避开,却不想楚晋早就算好了他的动作,原本纠缠住的两剑倏而分离,向他身前刺去,沈孟枝来不及挡,只得向后退。
两人越打越退,越退离马车越近。快要到时,沈孟枝一剑送出,对方却没有如预料中躲开,反而不偏不倚地迎了上来。
沈孟枝手一颤,剑锋立时偏了几分,擦着楚晋的肩膀而过。
还未等他回过神,呼吸一重,一只手扣住他的脖颈,带着他一同没入车帘之中。
呼吸不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那只掐住他咽喉的手,从一开始的用力,很快就变成了眷恋的抚摸,楚晋压着他倒在车里,似乎在回味方才毫不留情的打斗,半晌,笑了一声:“……好凶啊。”
“如果不是我知道在演戏,”他用手将对方额前凌乱的碎发撩到耳后,“险些以为你是真心想杀了我。”
沈孟枝胸口急剧地起伏着,轻声道:“我是想揍你。”
只是没打过。
楚晋一愣,转而笑了起来。沈孟枝听着外面的打斗声,问:“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的话,你们要怎么出城?”楚晋挑眉看着他,“我不来,怎么知道某个人要丢下我跑了?”
沈孟枝立刻道:“不是丢下你,我给你写了信。但是这几天出了一些事,我要……”
他顿了下,眸光微微闪烁,迟疑地吐出两个字来:“……避嫌。”
楚晋气笑了:“避嫌?”
“谁让你避我的嫌?”他继而面无表情道,“那他恐怕要失望了。”
沈孟枝察觉到了一点不妙,微微支起身,却又被楚晋强势地压住。
“这次我跟你一起走。”他低下头,贴着对方的唇角,暧昧不清地低语,“沈孟枝,别想甩掉我。”
……
剑芒闪烁,沈孟枝手中攥着剑,横在了楚晋咽喉之前,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打斗声猝然停止。
众人愕然望着被挟持的摄政王,只听见挟持者声音冷静地落下来:“都别动。”
“把剑扔到脚下,踢远。”沈孟枝冷冷巡视过在场所有人,扫过齐钰等人时停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心情复杂地按照摄政王的心意,淡淡开口:“放我们出城。”
作者有话说:
小宋成断袖了,恼羞成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