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无法用上力气、最容易被反制住的握法。
楚晋没回答,咳了一声,脑中瞬间闪过许多理由和对策,动了动唇,企图蒙混过关。
沈孟枝却好像一眼就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蹙起眉,加重了语气:“说真话。”
“……”楚晋闭上嘴,看着他,心想,似乎真的生气了。
他叹了口气:“是。”
沈孟枝低声道:“我是不是说过让你不要见他?”
摄政王乖乖道:“是。”
他身上缠着绷带,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唇色苍白,是少有的凄惨,甚至不需要特意装可怜。沈孟枝本来还有些气恼,被这么一搞,又提不上脾气来了。
他知道楚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是要赌那万分之一的概率,赌苏愁不死心会找到他,赌这一出戏能反客为主,将苏愁彻底拿下。
这样,才可能将沈云言从魏钧澜和苏愁的手里带回来。
“我只是赌了一把。”楚晋道,“苏愁想见我,就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可是苏愁为什么会找到这里,又是怎么知道摄政王被藏在了这里,又是一个漏洞。
先前苏愁会假扮成他们的人潜入进来,甚至挑拨离间宋思凡,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沈孟枝深吸一口气,平静道:“这里有人帮他。”
对方是谁还无从知晓,但至少代表了薛义理手下的人也不算干净。沈孟枝想到他们计划建立的功业,更是觉得头疼。
“今夜还有很多事情。”他检查了一遍楚晋的伤势,“外面被打晕的守卫还要处理,你休息吧,我在外面守着。”
“你多跟我说几句话,我好像就能睡着了。”
摄政王低笑一声,抓住了他的手,声音渐渐轻了下去:“真是神奇……”
掌心温热,夜寂无声。
作者有话说:
夫夫互殴
枝:他是真的想杀了我。
楚:他真好看。
ps,楚楚一半是演的一半是真的,他有准备所以抵抗住了苏愁的命令,但是还是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指把握不好力道、被勾起暗念、想要暴力对待枝并会对枝的反抗和脆弱感到兴奋
第139章 兄长€€梦里的小孩
等到夜色中的呼吸渐渐平稳,沈孟枝手指松动了些,将手从对方的指缝中抽了出来。
混着雨水的空气潮湿发冷,他转身出了地牢,吩咐守卫将这次出事出现在现场的人都带下去审讯,无论何人,一律不得再入内。
出了这样的事,必然无法瞒过薛义理等人的耳目。就连替他守人的齐钰也在门口被打昏了过去,被送去了大夫那边,恐怕现在还没醒。
薛义理兴许会趁机拿这件事做文章 ,但沈孟枝已经无心理会他。他现在满心都是沈云言的事情,楚晋费了这许多的心思,不惜受伤也要帮他争取的机会,他务必要把沈云言带回来。
留苏愁一命,也是因为沈云言。
沈孟枝轻吸一口气,又慢慢舒了出来。
*
柳梧街青瓦小院内,钟瑾抱着石臼,认真专注地捣药。
找到苦力的沈大公子正自收着白天晾干了的衣服,看了看早就黑透的天色,像问小孩儿似的回头问:“你家公子怎么还不来接你?”
“……”钟瑾心想,他也想知道。
在布庄做惯了伙计,他非常自觉地站起身,去帮对方拿东西。结果站起来时脚下一绊,险些摔倒。
沈云言反应神速,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钟瑾忙道:“没事没事,踩到了一块石头。”
他失衡时不慎扯了下对方的衣袖,又摸到了沈云言手心的薄茧,表情有些诧异地抬起脸来,道:“多谢。公子反应真快,可是习过武?”
“习武?”沈云言乐了,“怎么可能,这是干农活练出来的。哪有那本事啊。”
他语气并没有多少异样,紧接着又自言自语道:“我弟弟倒是也没回来。”
钟瑾随口问:“这么晚回家,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这才什么时辰。”沈云言挥挥手,看得很开,“我以前嘛,好像夜不归宿的时候也是常有,男子汉又不怕被偷被抢,担心那么多做什么。”
他将衣物抱进了屋,又走过来,凑近看了看钟瑾捣出来的成果,评价道:“你用的力道不均匀,碾得不够细,熬出来的药很苦的。”
钟瑾头一次干捣药这种事,自然没有头绪,正手足无措着,身侧忽然伸出一只手,接过了他手里的石臼,轻声道:“我来吧。”
钟瑾一愣,转头看见了对方线条柔和的侧脸。沈孟枝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平静,与之前匆匆离去的人判若两人。
“沈公子,”他很快反应过来,“先前是出了什么事吗?”
沈孟枝淡淡道:“没什么,已经处理好了。”
“……”
钟瑾视线落在他泛红的手腕,留下的很明显是利器击打的痕迹。他不着痕迹地挪开眼,识趣地没有再问,道:“那我先出去,出门时齐公子还让我帮他带些东西。”
之后的事的确不便他在场,沈孟枝没有挽留,沉吟片刻,道:“今晚的事多谢你。”
“没有没有!我……”钟瑾受宠若惊地摇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踌躇了一下,改口道,“能帮上沈公子就好。”
等他走后,沈孟枝拿起石杵,开始熟练地研磨起石臼中的药草。
他的药理是幼时随母亲学的,沈夫人过世后,就是沈云言有时候会教他一点。沈云言那时十七八岁,已经在湘京城里小有名气,行军作战,在各地周转,也认识不少草药。
沈大将军效仿神农尝百草的壮举,什么草、什么蘑菇都要尝一口,也幸亏他命硬身体好,中毒后找大夫开点药,第三日就能活蹦乱跳。到最后,军伍里的大夫都快赶不上他,一群人打仗受了伤,伤得轻的找沈将军要几根草糊上,伤得重的还能捡回来一条命。
一到了回府的日子,沈大将军就教弟弟认草药,一大一小蹲在后院里,一个耐心教,一个认真听,连下朝后路过,站在一旁偷听的沈太尉都没注意到。
沈孟枝难得想起了当时兄长头上插着草逗他笑的样子,手下的动作慢了些。
沈云言凑过来看他。这个挑不出毛病,甚至比他的技术还要好,沈大公子便夸了一句,又问:“你也姓沈?”
沈孟枝动作一滞,神色恍惚地抬起头来,看向对方。
“……对。”
沈云言“哦”了一声:“好巧。”
“这几年我总做一个梦,梦里有个小孩,哭着拽着我不让走。”他原本是笑着的,此刻眉眼却倏地静了下来,又带了些束手无措的无奈,“我最怕小孩子哭了,我问他,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问了好多遍,他才说了自己的名字。”
沈孟枝轻声问:“他叫什么?”
“我只记得他姓沈。”沈云言笑了笑,“我有点后悔没能抱抱他,他哭得很可怜,就好像有人不要他了一样。”
“可能是看到你,我就想起他了。”
沈孟枝垂下眼,重新捣起药来,石杵碾过药草的声响沉闷,苦绿的汁液渗出来。
他蓦地出声:“这是给你弟弟准备的药吗?”
“嗯。”沈云言道,“一日三服,只是太苦了,我得硬着心肠才能逼他喝下去。”
他接过了沈孟枝手中的药臼,将药汁和药草倒进了炉子上已经烧得发烫发红的陶罐里,加了一盅水。
沈孟枝闲了下来,目光没有一刻从他身上离开过,看着对方扇风添柴,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
他看了很久,才犹豫着开口:“我也有一位兄长。”
沈云言停下动作,有点意外地看过来。
“他对我很好,也很厉害,被很多人仰慕、崇拜。”沈孟枝像是没注意到他的眼神,低声徐徐道,“父亲很忙碌,母亲过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见过他。但是兄长总是陪着我,教我骑马,教我习剑,教我药理。”
沈云言笑了起来:“听起来像是一个好哥哥。”
沈孟枝也扯了扯唇角。
“但是之后有很多年我都没见过他了。”他说,“最后一次,是听到他的死讯后。”
沈云言吓了一跳,险些打翻了身边的药罐,刚想说什么,却听沈孟枝继续道:“……我最近才知道他没死。”
他停了片刻,随即抬起眼睛,安静地与沈云言对视。
“但他把我忘记了。”
沈云言愣在原地。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那个困扰他许久的梦里,那个委屈的小孩子紧紧拽着他的衣角,一言不发,又泪流满面。
但当想要回忆梦中的细节时,脑中又传来一阵猛烈的剧痛。
炉子上煮的药咕噜咕噜冒起了泡,但没有人去管它了。
气泡破裂的声音突兀刺耳,像极了记忆破碎又复合,沈云言茫然道:“你是谁?”
沈孟枝的心跳无端快了几分。
他动了动唇,终于道:“我……”
一个字尚未出口,他目光忽然一凝,遽然推开了对面的沈云言。
冰冷箭矢擦着脸颊而过,钉入身后墙壁。沈孟枝侧过脸,余光瞥了一眼箭矢来的方向,抓住沈云言的手,往弓箭手射不到的死角跑去:“走!”
沈云言只在一开始讶然了一瞬,随即表现出了异常的冷静,边跑边道:“我好像不会武,你别管我了。”
他印象里的自己从未拿过刀剑,拿的最多的是锄头,在这样的险境中就是拖油瓶。
“不。”沈孟枝手上的力道紧了些,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他们是冲我来的。”
苏愁已经被关在了牢中,对方最可能是魏钧澜派来的人。兴许是苏愁的消失让他们发现了异常,才如此急切地要来阻止。
可为什么会这么快?
形式急迫,沈孟枝来不及想太多。躲在屋顶上的人已经跳了下来,夜色中寒光一闪,向他刺来。
他蹙起眉,一脚踢在铺满了干燥药草的晾晒架上。漫天草药兜头而下,对方的身形一滞,视线被短暂地阻隔了一瞬,下一秒,一个锄头破开飞舞的草叶,狠狠砸在了他身上。
趁这一人晕头晕脑地倒下去,沈孟枝拽着沈云言往门口冲去,然而下一刻,却听身后有人冷冷道:“停。”
沈孟枝脚步一顿,猝然回头,视线撞上一个熟悉的人影。
对方手里握着一柄剑,横在被半路抓来的钟瑾脖子上,神色阴郁,却缓缓露出一个笑来:“好久不见啊,沈公子,还记得我吗?”
沈孟枝目光沉沉,定在他的脸上,像是在确认什么。半晌,他念出了一个名字:“……唐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