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臣 第153章

有关这位圣后的传闻也有很多。

宗政家是旧秦显贵大族,而宗政彦则是宗政家献给代国的妃子。她相貌绝佳,据说是首屈一指的风月绝色,因而入宫后受尽宠爱。

代国先君死后,宗政彦方才二十七岁,只有一个养子,便是此后继位的国君陈€€。陈€€尚且年幼,宗政彦便将代国大权独揽手中,垂帘听政,铁血手腕,兴土木,修陵寝,民不聊生。

后来,她听信谗言,迷上道家旁门支流,开始痴迷鬼神之术,崇尚祭祀之道,试图以身饲天,与天地同寿。据说她肉身已毁,所以之后从不露脸示人。

无论史书还是民间,提到这位圣后,都认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女人。

可是代国国破后,她被乱军杀死,根本没能来到这座耗尽心血打造的陵寝。

沈孟枝将自己的疑问写下,听见楚晋淡淡道:“以身饲天地,本就是无稽之谈。宗政彦确实已经死了,足以说明她错得彻底。”

他顿了下,忽而蹙了蹙眉:“……我似乎见过她。”

沈孟枝怔了怔,写道:“她不是从不见人吗?”

少有人见过宗政彦的真实相貌,毕竟沉迷鬼神此道后,她妄想成仙,自毁了凡身,此后便一直掩面示人,对自己的样子讳莫如深。

“很多年前,”楚晋慢慢开口,“我在这里见过她。”

……

解决掉人|贩子后,他在回去的路上,撞见了工匠的交谈声。

字眼模糊,他只听清了两个字€€€€

祭品。

那时候他才知道,这些所谓的劳役,压根不算是人,而是彻头彻尾的牺牲品。在陵寝建成的那一天,就会作为那位圣后供奉给天地的祭品,成为陪葬的工具。

他从头凉到了脚底,拼命跑了回去,头脑昏沉地想了一夜。

最后,他决定跑。

但不能是现在。

每日开工和休息前,工匠都会清点人数,他一旦跑走,一定会被抓回来,也不会再有第二次跑的机会。

他必须一次成功。

人|贩子的死被发现后,始终没有抓到动手的人,于是不了了之。之后的日子里,他暗中观察着每个人的活动范围,用休息的时间摸索地形,将地宫的构造牢记于心,并且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和水。

为了将这些人埋在地下,这座地宫根本没有留下出路,只有一个进口,供工匠往来。

想要让他们陪葬,进口一定会被彻底堵死封住,也行不通。

他不死心,不停地寻找出路,最后终于在远处找到了一面地质薄弱的石壁。

隔着石壁,他听见了潺潺流动的水声,就在他的脚下。

耗尽三年,地宫建成。

数万的奴役没有等到翘首以盼的解放,等到的是致命的毒气。

毒气从四面八方钻入,唯一的出口紧闭,他在一片绝望凄厉的哭喊声中,屏息跑到了自己早已挖好的洞口,纵身跳了下去。

噗通。

冰冷的水瞬间淹没了头顶,他死死抓着准备好的浮木,挣扎着漂到了水面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湍急的水流卷着他向未知的方向漂去,他的心狂跳不已,恐惧又慌乱,只能抱紧了手边的浮木,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倚靠。

他就这样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水道漂了一天一夜,直到眼前出现了一丝光亮。

是瀑布。

他从高处摔了下去,掉进了河里,拼命地游到岸边,头终于冒出水面的那一刻,才如获新生。

天空黯淡无光,雨滴打在他的脸上。他望着云层中微弱闪烁的星星,怔怔看了很久,才想起来,这是黑夜。

他爬上草坪,疯了一般地跑了起来。

磅礴的雨滴打在身上,泛起点点疼痛,雨水混着泪水从脸上滚落,他跑得磕磕绊绊,最终一个不稳从山坡上滚落了下去。

这一下摔得很疼,他挣扎着想要爬起身,却被人一把抓了起来。

暴雨中,他勉力睁开眼,阵阵发暗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轿辇。

宽大的华盖遮住了里面坐着那人的半身,宽松的衣袖中,只露出一双保养得当的纤手和朱红的蔻丹。

无数宫女侍卫静默立在轿辇两侧,像雨中僵直的石像。

抓着他的人把他带到了轿辇的前面,一抹幽淡的兰香飘了过来,他微微睁大眼,想要看清里面的人。

“圣后,”他听见身边的人说,“是从帝陵里逃出来的祭品。”

后知后觉的恐惧漫上心头,他僵在原地,万念俱灰地等着轿中人的宣判。

过了许久,他耳畔响起了一道声音,轻柔如水,温婉平淡。

“放他走吧。”

作者有话说:

楚:从低人一等摸爬滚打一路升级成为摄政王的爽文人生

楚楚以前也是个身世悲惨的小孩,能到现在这个地位真的很不容易,万幸他没变成苏愁的样子(,,′?ω?)ノ"(′っω?`。)

第152章 长生€€“我尽量活着。”

“之后呢?”沈孟枝问,“她放你走后,你去了哪里?”

楚晋想了想:“那是另一段故事了。”

那一夜,他一直跑,一直跑,好像一旦停下来就会被死亡追上,就这样一直跑到了天明。

他重新回到了城里,回到了人间,又饿又累昏倒过去,被当成奴隶尸体拉回了旧秦的边境,又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路流浪到了旧秦的边陲小城。

饥荒仍未结束,路边饥肠饿骨,他带来的粮食也全部耗尽,只得流浪。

在那里,他遇见了旧秦的世子,被选中成为了“魄”。

抱着自己脖颈的手松了些许,楚晋侧过脸,低声道:“孟枝?”

手指动了动,像是在回应。

楚晋不放心他,将人从背上放了下来。他们已经在地宫里走了很久,如今到了大概一半的位置,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他看见沈孟枝有些发白的脸色。

他的嘴唇已经干裂,紧紧抿着,却很快在楚晋手心写:“我没事。”

楚晋也觉得渴。外面的时间已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滴水未进,能撑到现在已经不容易,更何况还有后面的一段路要走。

他用手指轻轻拨开对方脸侧的碎发,别到耳后,问:“很渴吗?”

沈孟枝摇头:“我能撑住。”

嘴上说着能撑住,脸色却还是暴露了此刻的难耐。

楚晋抬起手。他手上有一道没有愈合的裂口,被他重又撕扯开,原本止住的血瞬间涌了出来。

他将手送到沈孟枝的唇边:“忍一忍。”

血液涌进口腔,缓解了难忍的干渴。沈孟枝很讨厌血的味道,但楚晋的血却没有任何他厌恶的气息,他喜欢,又上瘾,却逼迫自己克制。

他喉结轻轻滚动,缓慢吞咽着对方的血液。那道伤口很快止住血,沈孟枝望着唇边近在咫尺的手,舌尖很轻地舔舐了一下楚晋的伤口,像是无意识的亲昵的安抚。

刺痛被卷走,剩下的只是湿滑的软舌擦过的酥麻感。

楚晋触电一般收回手。

沈孟枝动了动唇,用口型问他:“你渴吗?可以喝我的血。”

他好像真的打算划破自己的手指,楚晋反应过来,制止了他,低声道:“不用,我这样解渴就好。”

说完,他俯下身,吻住了对方染血的唇瓣。

沈孟枝睁大眼,望向咫尺之遥的人。他似乎是真的在解渴,没有暧昧的挑拨,也没有缱绻缠绵的意味,舌尖认真地掠过他的唇齿,随后将自己的血咽下。

很快分离。

沈孟枝口中都是他留下的气息,冲淡了血腥味。夜明珠幽淡的光芒下,楚晋抬手,很轻很慢地抹了一下唇。

他垂着眸,安静的眸光注视着怀里的人,月白的皮肤,乌黑的眼睫,绯红的唇色,一切都恰到好处,令人久久难以移开视线。

沈孟枝心跳漏了一拍。他抓紧了对方的手,转移话题写道:“我们这是到了哪里?”

楚晋道:“主墓室。”

“我怀疑,你之前中的毒,就是陪葬那天用来杀死祭品的那片毒气。”他顿了顿,“那些死去的人都在地宫外围的护城河道里,毒气虽然已经减弱了很多,但你受了伤,更容易受到影响。”

“主墓室几乎没有毒气,要休息一下吗?”

沈孟枝点点头。

楚晋把他扶起来,动作间碰倒了手边放着的夜明珠。它骨碌碌滚动到一边,撞到地宫的墙壁,停了下来。

光亮照亮了那一片角落。

沈孟枝的神色一滞,有些不确定地问:“墙上是不是写着什么?”

楚晋面色略沉,两人走近了些,捡起夜明珠,一点点照过墙壁上的字。

密密麻麻的字迹刻满了四面墙壁,歪歪扭扭像是符文一般的图案,在黑暗中,如同扭曲蠕动的虫子。

一个字足有掌心大小,字体似篆,一笔一划曲叠似云气浮动。沈孟枝仔细端详良久,写:“像是道家的云篆。”

他曾在万宗阁某本藏书中见过这种文字,但并不算熟悉,只能艰难地判断:“赵、许、梁、陈……”

从头至尾地看下来,满墙都是人名。

“上面也是。”楚晋道。

沈孟枝抬起头,地宫穹顶爬满了令人头皮发麻的人名,像是密不透风的符咒,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怔怔看了许久,突然发现对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开口,扭头疑惑地看了一眼。

楚晋站在墓室的一角,微微蹙眉,正神色莫名地盯着什么。沈孟枝走过去,听见他开口说:“你有没有觉得,这像一个阵?”

沈孟枝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唐墨白在地笼里藏起来的……阴阳阵?”

“这上面刻的,”楚晋抬手抚过墙面,“都是当年陪葬的祭品的名字。”

同样是以人名为引,人命为线,以命换命,起死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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