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觉得“夫君”两个字听了心堵,他索性换了个问法。沈孟枝没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实际上,他也想不通楚晋为什么会问这些。
但是望着对方沉静的眼睛,沈孟枝忽然就很想很想那个人。
“他……从前喜欢惹我生气。”他牵起唇角,似乎想到了一些往事,弯起了眼睛,“说话有点刺人,做的事又不计后果,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楚晋直截了当道:“他欺负你?”
沈孟枝微妙地一顿,抬眼看着罪魁祸首,说:“嗯,他欺负我。”
楚晋蹙起眉,似乎不理解为什么这样沈孟枝还是会喜欢上对方。
“但是,他反而是最理解我的那个人。”沈孟枝道,“年少时的很长一段时光,我都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没有自我,没有目的,浑浑噩噩,对自己和每个人都很苛刻。所有人都躲着我,只有他不怕我。”
“只有在他眼里,我才是我。”
楚晋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擦过沈孟枝的腕骨,摩挲了一下。这其实是一个安抚般的动作,但后者沉浸在回忆中,并没有意识到什么。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们分开了。”沈孟枝静了片刻,很轻地吸了一口气。有那么一刻楚晋似乎从他脸上看到了近乎破碎的神情,连带着他的心也被揪起,“我被所有人误会,和世间人对立时,只有他相信我。很神奇,那个时候,他甚至不知道是我。”
或许冥冥之中,他们之间始终有某种感应,于是他们不断相遇,又不断重逢。
“我一直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但我不是。不管他做什么,总会考虑我的意愿,但我却扔下了他两次。”
声音哽在喉间,乱掉的气息震颤,引得心脏钝痛不已。沈孟枝低声喘了几口气,才忍下了痛楚,只是眼前却渐渐模糊起来。
“他从来不怪我。”
自责和崩溃快要灭顶。
“他总是想,如何让我开心。”
摇晃的视线中,那双熟悉的眼睛安静注视着他。
“我想让他知道,我很爱他。”
“他很好很好。”沈孟枝笑了,泪眼朦胧中,轻声叫他的名字,“楚晋。”
楚晋沉默着,伸手将他抱起,紧紧拥进了怀里。
他忽而觉得有些茫然,有些想要问这个人€€€€既然你那么爱他,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为什么呢?
要我怎么办呢。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在那种封闭又压抑的环境下长大的人,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他是一个伪装起来得心应手的疯子。
他昨夜亲口承认了自己的喜欢,如果可以,他愿意用尽手段让沈孟枝喜欢上他,无论什么夫君,还是什么戒指,他不想沈孟枝身上有别人的印记,他想彻底占有这个人。
在看到对方的眼泪时,他一直是这样冷漠又冷酷地想的。
可现在,他忽然不敢确定了。
“沈孟枝,”楚晋慢慢地道,“我讨厌你。”
怀中的人微乎其微地一颤。
沈孟枝似乎终于意识到他们如今的动作并不合适,他顿了几秒,随即轻轻推开楚晋,往后退了几步。
他眼底掠过一丝失落和茫然,透着种像是搞砸了一切的沮丧。
“那我怎么做,你会开心一点?”
楚晋看着他,想说如果你忘掉你的夫君,或者你亲口承认喜欢我,我才会开心一点。但他没这样说,而是问:“你为什么想让我开心?”
没等沈孟枝开口,他又有些冷酷地陈述道:“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不是么。”
这样一句毫不留情,沈孟枝好像终于从方才的情绪失控中清醒过来。他卡了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算了,沈孟枝想。少年时的楚晋好像真的挺讨厌他的,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过他好脸色,会对他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会在秋林里生气地大声质问他,还换掉了他用过的东西。
无论他怎么努力,对方好像都不是很开心。
沉默了一会儿,沈孟枝抬起脸。眼尾的泛红已经消褪,他看上去很平静,好像压根没有哭过:“我记得,好像快到你的生辰了。”
除夕,是快到了。
楚晋对这个形式上的日子并没有太多感知,从前也没有在这一天被特殊优待过。但是听见沈孟枝这么说,他心跳忽地就快了些,面上却依旧很冷淡:“嗯。”
其实很少人记得除夕是他的生辰,他也很少会想起来。因为这本就是一个编造的日子,他不知道自己的生父生母,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选择除夕,只是因为这一天街上都很热闹,所有人都很高兴。只有这一天,对他而言是与众不同的,就好像人们在庆祝辞旧迎新的时候,也在为他庆祝生辰一般。
这样的一天,沈孟枝记得。
楚晋语气忽地缓和了些,重复了一遍:“嗯。”
沈孟枝轻声问:“楚晋,你有喜欢的东西吗?”
他想问很久了。
楚晋想他一定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微微扬起的脸,泛着水光的眼睛,专注的神情,饱满的唇瓣开合,一切都和昨夜那场荒诞的梦渐渐重合。
看了一会儿,楚晋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喝了几口。
茶叶的涩味一直涩到了心底,也压下了心头的燥热,他说:“没有。”
只有眼前这一个,还不是他的。
作者有话说:
尝试了一下新的写法,酸涩风()
少年楚就是很棘手很难搞定喔,枝很容易就被欺负了,如果不是因为看到枝的眼泪他心疼,楚早就强制爱了(自以为的)
下一章 会甜的,会上本垒的,嗯嗯!
第173章 番外€€寒魄其终
兖都历年来每逢除夕这日就会大雪,今年也不例外。
万里云渺,千家万户檐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满目都是晶莹的素白。
今日是除夕,白日里却没什么人出门。马车碾过新雪,留下一排格外突兀的车辙印迹,在世子府门前缓缓停下。
一只筋骨修长的手搭上马车门沿,手的主人掀开厚重车帘走了出来。他披了一袭深黑大氅,墨色狐绒随风起伏,轻柔擦过绷紧的下颌,低伏下去时,露出一张冷白又出挑的面容。
王室宗亲的绣衣衮服雍容、敛光,质感厚重,隆重又威严。
“世子。”
楚晋下车的动作一顿,回过头,望向叫住自己的人。在宫中时唇角维持了一天的笑容已经无影无踪,他眉眼间难得透出些难掩的倦意,站在雪中时,少年人颀长挺拔的身形竟显得寂寥。
赵裕和看着他很久,似乎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了什么,沉默了片刻,道:“看来世子已经知道了。”
楚晋动了动眼睫,这么短短一会儿时间,他睫毛上已经沾了一溜儿雪粒。
“嗯。”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用平淡的语气道:“今日在王宫中,王上拟好了旨意,我已经接旨了。”
“接旨?”赵裕和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干脆直接地定下了这件事,一时又气又急,冷下了声音,“王上如今还没有定下入质燕陵的人选,怎么会今日就拟好旨意?”
往日里,赵裕和鲜少会对他发火,一是因为楚晋作为“魄”来说极为听话也极为令人省心,二则是他确实喜欢这个小徒弟。
一般来说,楚晋也不会在什么事情上惹人生气。
但这次对方似乎打定了主意要作对到底,楚晋好像感觉不到他压抑着的怒火,继续不疾不徐地说:“宫宴之上王上提了一句,我便请旨了。”
赵裕和神色一滞,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楚晋,你疯了?”他沉着脸怒道,“为什么要擅自做决定?!”
入质燕陵最好的人选是楚晋,他清楚。公子和国君最属意的人选是楚晋,他也清楚。
但这不只是简简单单的两国结盟,楚晋是那枚棋子,而执棋人要的是他的命。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对这个徒弟大动肝火,但楚晋眉眼依旧沉着冷静,甚至有些冷淡。
他说:“你们不就是这么打算的么?”
赵裕和一顿,僵在了原地。
“王上说,护送的队伍会由赵统领你来负责,这也是公子的意思吧?”楚晋垂着眸,平静到有些疲倦。他牵动了一下唇角,显得有些生疏:“公子吩咐的事情,赵统领一向会做到。”
赵裕和半天才找回来自己的声音:“……世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确答应了公子,但终究还是对这个徒弟心中有愧。他仍怀着一丝希望,赌如果楚晋装作身体抱恙的样子,楚观颂会顾及世子身份而换一个人选。
楚晋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轻笑了一声,声音有些哑,裹着白雪寒风:“赵统领,公子不会留下一个没用的‘魄’。”
装病,就代表他已经没了用处,他便是公子手中的一枚弃子。
这件事对他来说本来就没有选择。
赵裕和一颗心不可回转地缓缓沉了下去。
两个人隔着漫天飞雪沉默地对立了许久,赵裕和的目光扫过他褪去青涩的眉眼,一直扫到了少年人挺拔的身形。
数年前,他第一次见这个徒弟的时候,对方还没有如今这么高,沉默着站在黑夜里,一双眼睛很亮,亮得惊人。
他知道,那是对活下去的执念和欲望。
当年的小徒弟今后恐怕再也不会叫他师父了。他选择了公子,放弃了他亲手教出来的小徒弟,这是他应得的惩罚。
赵裕和沉沉叹了口气。
楚晋转过身,往府门走去。
“世子。”他听见那个人说,“生辰快乐。”
楚晋脚步停了停,随即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除夕这日,按照旧秦旧俗,国君往往会在宫内大摆宫宴。宫宴的步骤繁琐又冗长,因而楚晋回来已经快要傍晚,踏进世子府时,却没有感觉到什么年味。
毕竟这座府邸真正的主人不喜欢热闹,往年其他府上张灯结彩的时候,只有这里依旧冷冷清清,只有下人准备的一些灯笼、窗纸。
楚晋没有回房,而是循着琴声径直去了书房。
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等身上的雪全部融化,才推门走了进去。
琴声没停,弹琴之人背对着他,心无旁骛般,自始至终未分来一个眼神。楚晋也已经习惯了,神色平静地等到他一曲终了,才开口道:“公子。”
公子抚平了颤动的琴弦,接过下人递上来的手炉,并没有抬眼,淡淡道:“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