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打伞哪行,刮那么大风。”
见李锦程还要拒绝,柏成钰不得不说:“你要再这样我就不让你来了。”
李锦程果然听话了,乖乖的从他手里接过书包背上。抿着唇环视了一圈客厅,又偷偷往楼梯上看。
没有见到想见的人,略微失望地收回视线。
柏成钰告诉了司机地址,正要走的时候,身后传来声音,“我送他吧。”
柏腾穿着黑色的薄款风衣走过来,李锦程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书包肩带,仰头愣愣看他,半个身子被他的影子罩住了。
第四章 小锦程
柏腾送李锦程,主要是想问问柏成钰的情况。
这两年他工作紧,没太能顾上柏成钰。
上高中以后,自己这个外甥的成绩更是一落千丈,回回年级垫底。就算把他调去重点班,请了一批又一批的名师家教,仍不见起色。
他这次抽空回来,难得见柏成钰带同学回来学习。
但这个小同学比看上去更不爱说话,老实巴交地坐在后座位。
问什么,除了点头就是摇头,一句话都不说,后视镜里映着他紧张白皙的小脸。
柏腾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微微拧着眉。
他虽然比小孩大了得二十岁,但作为长辈在外的评价也算得上和蔼可亲。
心想自己有这么可怕吗,把人家孩子吓成这样。
一定是柏成钰那小子守着他说自己坏话了,他得尽量挽回好形象。
如果不是送李锦程回家,柏腾都快忘了都快忘了淮荫市还藏着这样一个地方。
前面半公里是繁华的商业街,更加衬托着这片“城中村”的杂乱无章。
再往前就开不进去了,柏腾把车停在了路边。
又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座上的小朋友,依旧是低着头,手上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他撑开伞下车,走到后面打开车门,“小锦程,到家了。”
突然被亲昵地叫名字的李锦程一愣,仰头看他。
睫毛真长。
柏腾在心里想。
雨水打在伞檐上,轻音重音,如交响乐。
柏腾微微弯着眼尾,声音如提琴醇厚,“叔叔可以这么叫你吗?”
李锦程缓慢地眨了眨眼,脸瞬间红到耳根,忙不迭点头。
随后手上的动作快了些,低头在书包里翻找着什么。
“啪”的线€€开的声音,小孩攥着一卷钱给他。
柏腾微怔,问:“给我的?”
李锦程点头。
他接过,视线从纸币移到李锦程脸上,眼睛微微眯起。
尔后伸手,将他额前的发向上一捋,露出平整的眉和光洁的额头。
不自觉靠近小孩几公分,柏腾细细看他一会,“是你啊。”
李锦程摒了呼吸,全身所有的感官,只剩下了额头上那一小块温热的触感,和眼前柏腾英俊成熟的脸。
他蓦地有些害怕,想到那时被误会做不好的工作。不管是哪个家长,都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结交不好的朋友,但预料之中的批评并没有到来。
只是两三秒,柏腾便收回了手,扬起唇角,声音低了些:“嗯,不错。”
虽没明说,可他瞬间意会了这个“不错”是什么意思。
得到柏腾夸奖的李锦程,忍不住抿着唇笑,左脸颊的酒窝浮现出来。
柏腾随手把钱揣到风衣兜里,弯腰朝李锦程伸出一只手:“车底高,慢着点儿下。”
李锦程犹豫两秒,随后抓住了柏腾的手,轻盈地跳下车。落地的那一瞬间,柏腾将伞向他这边倾斜。
“走吧。”
柏腾松开手,改为揽住他的肩,往里面带了带,足够雨伞遮住他。
李锦程嗅到他身上特殊的香味,很好闻,像是木头的味道,有点苦。
大概是太好闻了,李锦程脑袋晕晕,跟着他的步子往里走。
等走进小区,柏腾问他“你家住在哪一栋楼”时,李锦程清醒过来,抬头看到他湿透的肩膀。
他连忙摇头,从书包里掏出伞。仰头看他,左脸颊的酒窝很深,“谢谢,谢谢......”
柏腾低头看他认真的小表情,欲言又止的样子,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结果眼前的小孩,像是努力了很久,说出来的还是只有“谢谢”这两个字。
柏腾只好点头,“不客气。”
小孩像是松了口气,笑的恬静。打开了折叠伞,朝他摆了摆手,“再见。”
李锦程转过身,刚迈出一步,脚还没落下,身体突然腾了空。
柏腾一只胳膊圈住他的腰,抱着他跃过了地上的泥水坑,陈旧干净的帆布鞋,落在相比较平整的地上,但也溅了几个泥点儿。
小孩比想象中还要轻,单薄的身体,像张轻飘飘的纸。长得也小,和成钰一样的年纪,身子架却小了两圈。
“看着点儿路,别踩水里。”
李锦程回头看他,藏在黑发中间的耳朵又红了些,表情腼腆局促。
柏腾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笑了笑,“不用谢。”
李楠正在不足三平方米的厨房里做饭,听到开门声,探出头:“锦程回来了?”
李锦程应了一声,弯腰换鞋。
“洗个手准备吃饭吧,饭快做好了。”
“好。”
他洗了手,去厨房盛了米粥,拿了筷子。
李楠炒好了菜,端到桌子上。递给李锦程一个包子,是她自己蒸的。
“锦程啊,姐姐和你说个事情。”她夹了块炒鸡蛋放进他的碗里,“我又找了个便利店的夜班,十二点到三点,今天晚上就得去。”
李锦程皱起眉,“三份工,姐姐,很累。”
“没事儿,我晚上本来就睡不着觉,能挣点儿钱多好,一个小时二十块钱呢。”
“不,我不想,你去。”
李楠心里有点酸涩,“我得多挣些钱呀,才能带你去看病,你不能一直这么说话。”
“不是病,我自己,自己能......能好。”
李锦程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低下了头,把鸡蛋填进嘴里,堵住了自己不争气的笨嘴。
吃完了饭,他帮着姐姐刷完碗,回了房间。
李锦程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那本治疗口吃的盗版书,发黄的书页里夹几张钱,算上柏成钰今天给的,一共是五百块钱。
他叠好放进姐姐的包里,回来摁开桌上的台灯,又拿起书。
去年夏天买回来之后,他跟着书上做了一部分的训练,毫无用处,烦闷间索性没再翻过。
但现在李锦程突然很想再跟着学一学,读一读。
他做了两遍口部操,又跟着读后面的内容。绕口令对于他来说太难了,只能读些短句。
“早上好。”
“今天,天气,晴朗。”
“我希望,有一天,能成为,演说家。”
“我希望有一天、天,能成为......”
“能成演......能成为演......演说家。”
李锦程叹了口气,他太急于求成了,还是要一步一步的来。
他往前翻了两页,食指放在字下面,一个一个的慢慢的跟着读。
读到倒数第二个短语时,李锦程指尖一顿。
他抿了下嘴唇,翻了页。读了两页后,又翻了回来。
盯着那四个字好一会儿,眼前都出了重影,才小声跟着读。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他红了脸,摸着自己滚烫的耳朵,大了些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随后便没了声音,又盯着着简单的四个字看。
思绪不知怎么的,飘到了几个小时前。想到柏成钰的舅舅覆在他额头上的手,想到他笑着对自己说:“不错。”
李锦程眼皮也跟着发烫,他把手放在胸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跳这么快,像是要冲出胸腔似的。
接下来的每天,李锦程都会抽出时间来背短语。
刷碗的时候会背,煮粥的时候会背,睡觉前也背。
他想着下次再见到柏成钰的舅舅时,一定要多说几句话。
总是不说话,那位叔叔会觉得自己很没有礼貌,不是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