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的艺人郑楚星发行新专辑,今天有一场MV的拍摄,现场已经布置完毕,原定参演的男孩因为荨麻疹发作不能过来。因一人停拍损失较大,导演建议换一个人,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柏腾接到电话后,想了想,脑中突然闪过李锦程的脸,他告诉拍摄组等他带人过去。
李锦程跟着助理从化妆间出来,换上黑色的燕尾小礼服,下身是西装短裤,露出白皙细长的腿。头发做了简单的造型,稍微化了点妆,像个小王子。
柏腾眼睛一亮,笑容难掩,“嗯,很好看。”
李锦程脸有些红,抿着嘴唇,左脸浮现出酒窝。
老板相中亲自带来的人,不行也得行,因此导演很是热络,“这孩子长得真漂亮,比原先的还要合适,你会不会弹钢琴啊?”
没等李锦程说话,柏腾先说:“钢琴的部分不用切近景,后期再补镜头。”
他习惯性地去摸他的头,怕把造型弄乱,便轻拍了下肩膀,“别紧张,随便按两下琴键就行。”
李锦程“嗯”了声,跟着导演去了钢琴旁。
钢琴凳有些高,调低后李锦程坐下,随着导演打板的声音,拍摄开始了。
李锦程轻轻呼了口气,手放在了黑白相间、泛着光泽的琴键上。
钢琴上缠绕着藤蔓,附着其上的蔷薇花深浅相接,呼应着礼服上的花色胸针。
柏腾低头看着显示屏上的李锦程,漂亮的脸被蔷薇花衬得几分冷感,皮肤细腻白皙,骨相精致,怼脸拍也完全能抗住镜头。
小孩是有些紧张的,黑色瞳仁写满认真,微微翘起上唇。
柏腾垂在一侧的手轻轻捻着,心头忽地有些痒。
提前录好的音乐响起,李锦程也按照他说的,假装动着手指弹起琴来。
很快,柏腾就发现了被背景音乐掩盖着的“不和谐”的声音。
他伸手示意,叫调音师关了音乐。
那一瞬间,温柔悲伤的钢琴声充盈整个拍摄厅。
柏腾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坐在钢琴前的李锦程。
小孩眉眼间依旧紧张,却又内敛从容。
第十二章 天鹅之歌
《舒伯特小夜曲》是对柏腾影响最深的一首钢琴曲,第一次听是在教堂,那时他只有四岁。
仲夏的一个清晨,教堂的孩子们例行唱完赞美诗,圣母玛利亚把他单独留了下来,教他唱了这首曲。
圣母告诉他这是天鹅之歌。
他问圣母,什么叫天鹅之歌。
圣母说:“天鹅将死的时候,会发出最动人的歌声。”
他想了想,说:“我不要唱这首歌,我不想天鹅死掉。”
那时柏腾不知道,他已被窗外的柏家夫妇相中,有意收为养子。
半个月后,柏家夫妇接他离开了教堂。
他坐在舒服柔软的后车座上,从车窗往外看。
玛利亚黑色的长袍吸纳世间阳光,胸前的金色十字架闪着光,她朝自己招了招手。
阳光炫耀强烈,刺得他眼前一片白,恍惚间生出些不真实来。他看到她挥动的袖子,长出了羽毛,生出了翅膀。黑色的天鹅,向他飞来。
这是柏腾关于教堂,关于圣母最后的记忆,从那以后,他再没见过这只黑天鹅。
柏家家境优渥,底蕴丰厚。他能触摸到顶级的乐器,有最好的音乐老师。
养父母相敬如宾,相濡以沫,对他更是爱护有加。
两个月以来,柏腾第一次看到他们争吵。养父面红耳赤,养母捂着小腹流泪。
逐渐地,养母的肚子慢慢隆起,脸却愈发消瘦。
终于在八个月后,产房渗出婴儿的哭啼声,柏腾在门外坐着,后来被叫到床前。
养母抓着他的手,鬓角湿透,对他说:“要事事顺着妹妹。”
等柏腾点了头,养母才松开手,轻阖上眼皮。
大学以后,养父身体每况愈下,妹妹柏樱性格骄横任性,全家担子落在了他一人身上。
柏腾退掉社团,解散乐队,转去商科专业,从此不再触摸音乐。
压力越来越大,整日像有人勒住他的脖子,喘一口气都艰难无比。终于在那个阴云密布的午后,柏腾十七年来第一次违抗了那句话€€€€要事事顺着妹妹。
仅是这一次,柏樱却永远离开了他。
妹妹去世后,柏腾又见到那只天鹅。
挥舞翅膀飞过时空轨道,幻化成一只黑鸟,盘旋在他上方的天空。陪他走过漆黑的夜,四周寂静孤廖,可风偏偏好温柔。
伴随着尾音的余颤,拍摄厅恢复安静。
李锦程抬头看向自己,视线在空中触碰。
柏腾一怔,瞳孔微微放大。他看见那只黑鸟飞过来,掠过蔷薇花瓣,落在少年的肩头。
柏腾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强烈、仓惶,无处可逃。
拍摄结束后,李锦程跟着工作人员去休息室换衣服。
柏腾在显示器旁看了遍回放,坐在一旁的导演啧啧称叹,“这孩子是真上相,送进娱乐圈,光靠这张脸也能站稳脚。柏总您有计划带他入行吗?要是行,我第一个找他!”
这话多多少少有些谄媚的嫌疑,还想接着夸,柏腾冷淡地说了句:“别吵。”
导演抿紧唇,闭了嘴。
屏幕上镜头再一次切近,李锦程垂着的睫毛似乎要扫到屏幕。
柏腾眼睛微乜,轻轻摩挲着指间,像是隔靴搔痒,搔着心头上的痒。
一遍放完,李锦程也换好了衣服。妆卸得似乎不干净,眼睑上有点点细闪。
柏腾伸手,指腹在他眼皮上蹭了蹭。小孩也听话,任由自己碰。残留的眼影没抹掉,倒是又把他的手指弄得亮晶晶。
现场的工作人员送来珍珠奶茶,放在茶几上让李锦程喝。
他没接,仰头看向柏腾。
柏腾若有似无地勾起唇角,“喝吧。”
李锦程这才腼腆地说了“谢谢姐姐”,捧着大号的奶茶杯吸了一口。
实在是乖得不行,柏腾没忍住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颊,问他:“你原来是会弹钢琴的?”
李锦程摇摇头,嚼着珍珠咽下后,说:“不会,背过了。”
“背过?”
李锦程从兜里掏出手机,按了几个键,举给他看。
是《舒伯特小夜曲》的钢琴演奏视频,画质很糊,播放卡顿,依稀看清琴键的位置。
柏腾难以想象,是怎样凭借这样一个视频,弹奏出一首完整的曲子。
钢琴是需要童子功的,很难在短时间内学会,即使李锦程也漏弹、弹错一些地方。但惊人的学习能力和绝对音感,让他实在是佩服。
“告诉叔叔,为什么想学这个?”
“好听。”李锦程想了想,又说:“柏叔叔,也喜欢。”
柏腾微微一怔,“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李锦程犹豫了两秒,随后伸手,带有私心地又触碰到他眉间的痣,慢慢地说:“这里,不会皱。”
两人的距离很近,大概是小孩喝了奶茶,连呼吸都是甜的。
柏腾眼底深了些,拾过他的手轻轻攥了攥,嘴角蔓延出笑,“乖孩子。”
收工后到了午饭时间,柏腾带李锦程去了就近的一家西餐厅。
餐厅中间有半开放式乐器演奏,此时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坐在钢琴前,闭眼弹奏,如痴如醉。
李锦程嚼着柏腾替他切好的牛排,回头了看一眼,问柏腾是什么曲子。
“肖邦的《幻想即兴曲》,他弹得不算好。”
李锦程点点头,觉得柏腾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柏腾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问他:“怕不怕?”
李锦程不明白什么意思。
柏腾看向演奏台,视线落回他脸上,轻挑眉尾,“跟我上去合奏一曲。”
李锦程一愣,思考片刻,他点点头,“好。”
柏腾握着他的手,走向了餐厅中央。
方才那人已演奏完,柏腾帮李锦程调了钢琴凳,扶着他的肩膀坐好。
自己则拿过旁边架子上的大提琴,拉了两下试音,调好琴弦松紧后,朝李锦程点了点头。
李锦程抿着嘴唇,轻轻呼了口气,眼神变得认真。
《舒伯特小夜曲》视频他看了无数遍,琴键的位置,停顿的时间,他熟记于心。在每个替柏成钰做完作业的下午,都有在琴室偷偷练习。
他用最笨的方法,学会了弹这首曲子,也只会弹这首。
柏腾先起了音,尔后他跟上。
大提琴的声音厚重典雅,比钢琴来的更加悲怆。
李锦程忘掉了旁人的注视,世界仿佛只剩他们两个。
他不懂音乐,也并不热爱音乐。
只是喜欢柏腾指尖流淌的音乐,努力地追上那些音符,好像就能离柏腾近些,更近些,再近些。
他也奢望有一天,能像那位很厉害的大明星一样,能站在柏腾的身边。
一曲终了,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彼此,视线在周遭人的热烈掌声中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