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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普尔萨手里的电话打不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那根本就不是路峥的联系方式,而是蒋宁众多处理€€杂事手机中的一个备用号码,专门€€用来解决【路少爷打人事件】,和这只手机功能相似的还有【路总服饰安排】、【路总学校事务】的难兄难弟们。
目前会拨打这个号码的只有徐锦城,而蒋宁太忙了,处理€€公司事务的时候他很少接打其他电话,基本全部静音,毕竟退一万步讲,徐锦城要是突然发生‘病危’,医院会第一时间联系他。
在蒋助理€€终于处理€€完手头上重要的事务,准备带上总公司取来的数据文件送到€€路峥的别€€墅去€€,才有空瞧一眼他铺陈在桌面上的十几部手机。
其中一只水果手机近十几通€€州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叫蒋助理€€有些纳闷。
开车出发前,他把€€电话拨了回去€€。
对面是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有点惊讶,有点恼火,“是路峥吗?你怎么才接电话?!你知不知道€€€€”
蒋宁发动€€汽车,礼貌道:“抱歉先生,我不是路总,您打电话有什么事情吗?找路总有要事的话我可以代为转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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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峥最近很忙,他基本不是在家写教案,就是在圣瑞研发中心的靶向药物实验室。
先前已€€经进入第三阶段的癌症药物在送到€€食品药管局备案后,却在第三期对比传统治疗方法的少部分试验患者身上出现了无法抑制癌细胞无限增殖,且转移至其他病灶的不安全反应。
如€€果不能尽早找出原因,解决问题,那么圣瑞一个癌症靶向药研发团队将近三年的心血和资金投入就全部白费了。
这个研发团队是目前整个圣瑞生物含金量最高的,不止有医学专家,如€€路峥这般的生物学博士后也不少,还有化学、更€€甚至信息自动€€化的海归,这款药物也是薄桉近几年最看€€重的项目,这才把€€自己儿子下放到€€这地方。
“其实前两期实验都没出现任何问题,也许是第三期试验患者存在个体差异,很有可能不是药物的问题。”第三期的试验人数是前两期的十倍,而出现问题的患者一共十五名,放在整体来看€€,这个数量并€€不显眼。
现在只是圣瑞内部在分析争吵,少部分医师坚持认为既然对部分患者有催化作€€用,就不能上市推广。
而部分生物博士则认为,这款药物已€€经足够完美,因为退回到€€大鼠实验上,这些天的实验数据都没有任何问题。
“那分成两组,一组继续做实验和细胞分析,另一组从现在出现问题的患者身上寻找原因。”组会上,路峥做出决定:“通知住院部,把€€这十五位病人单独分到€€一个楼层方便观察,另外安抚好€€家属,无论如€€何,我们的研发的最终目的都是提高患者的生存率。”
从公司回到€€家的路峥还没来得及吃口饭喘口气€€,一路就差闯红灯的蒋宁赶到€€了,出于助理€€的职责,他应该先告知路峥未来一周的行程安排,但从他对路峥的了解出发,如€€果他把€€丽龙发生的事情放到€€后面再提,兴许路峥会揍他。
出于对性命的重视,蒋宁第一时间告知了路峥丽龙的情况,并€€在路峥表情变化,眼看€€即将暴走的前一刻及时道:“我已€€经安排好€€了车子和飞机,您随时可以出发。”
路峥扭头就往外走。
蒋宁脚步匆匆追上去€€,“但是后天有董事会,薄总希望您能出席€€€€”
“不去€€。”路峥拉开车门€€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脸上更€€是风云涌动€€,恐怕蒋宁再拦他一下,路峥就维系不住这西装绅士的模样了,“在事情解决之前,我应该不会从丽龙回来,工作€€上的事情邮件联系我,记得在我落地前,把€€行李送到€€€€州。”
“是。”
目送路峥的车离开,蒋宁赶紧帮他收拾行李,把€€路峥必要的东西都归纳出来,再找人往€€州空运。
还要抽空发条消息告知薄董事长,她的儿子又跑回€€州去€€了。
在家的薄桉收到€€消息,瞥了眼唯唯诺诺削水果的路父,凉声道:“路峥又走了。”
“他去€€哪了。”
“还能去€€哪?€€州。”薄桉叹气€€,圣瑞最近有多忙,她清楚的很,路峥说走就走,这已€€经快要触及她的底线了,“公司、学校、这个家,我看€€他是都不准备要了。”
“亲爱的,这也是咱们儿子第一个对象,你多包容点。”
“我是在针对她吗?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哪来的不满?”薄桉对素未谋面的儿媳妇并€€没有多少怨言,她只是对儿子甩手掌柜的不负责任不满,且对路峥现在这没出息的样子不满。
有本事,就该像自己一样,结婚和事业并€€举,当€€年不顾家里反对无论如€€何要跟路父结婚的薄桉一手接下了风雨飘摇的圣瑞医疗。
这一团烂摊子在三十多年前整个薄家没人愿意碰的,可她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眼光和实力咬牙接手,并€€在生路峥那年,顺利将公司做到€€了上市。
路峥要是有她一半魄力,薄桉绝对不多说一句话。
这股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劲,就不像是她薄桉的种,也不知道是遗传谁的。
切出小兔子形状苹果的路父恭恭敬敬给老婆大人递到€€嘴边,“吃苹果,消消气€€,咱儿子还小呢,长大就懂事了。”
薄董叹气€€,既然不是遗传她,那没有事业心这一点,一定是遗传路父的。
但只要路峥能尽快给她生个小孙子小孙女来玩玩,那一切都可以原谅。
有关路峥要带一个小野人进门€€这件事,薄桉和路父在那次家宴后,就知道他们的意见不会对心意已€€决的儿子产生半分触动€€。
薄桉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最终站在路峥身边的人可以不论家世,一定不能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废柴和懒蛋,甚至可以笨,但要勤,要积极向上。
倘若只是一个花瓶,哪怕路峥坚决,宁可不要儿子,薄桉也不会点头叫这种人进门€€。
不过,路峥都已€€经打包票那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了,薄桉也是相信的。
坦白来讲,她甚至有点期待自己的儿媳妇,会是什么样子的了,毕竟儿子是老树开花。
老树开花,有生以来第一次谈恋爱的路峥一路上都在自责,自责他忙昏了头,自责他对苏和的忽视,或许他的确已€€经是个值得负分的情人了。
知晓希泽莎对苏和重要性,路峥简直无法估量这对苏和而言是多大的痛苦打击,更€€因为所有的内容都是旁人转述,一丝一毫丽龙主的现状都没有提及,路峥控制不住自己去€€胡思乱想。
苏和肯定哭了,说不定眼睛都要哭瞎掉了。
路峥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爷爷在他十七岁时候去€€世,那时候路峥还在国外上高中,从得知消息到€€一路奔波回国的过程,和眼下很像,甚至心境也近乎一样。
他对自己前所未有的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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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龙主时隔三年,离开山林到€€镇子上,是为了火化希泽莎的遗体。
丽龙人没有停灵七日€€的说法,去€€世的人在和亲朋好€€友一一告别€€后的第二天,就要及时下葬到€€林子中,让自然温养她躯壳中剩下的灵魂。
不过现在土葬不成,火葬后的骨灰倒是可以悄悄埋一把€€到€€树下。
丽龙主有生以来第一次到€€火葬场,家属等后期不少人在排队,还有披麻戴孝的人家,而他这穿着丽龙装束,梳着条大辫子的模样,也难免被人多瞅两眼。
丽龙主对此毫无知觉般,坐的坦坦荡荡,腰背挺直,眼巴巴等着工作€€人员叫到€€他阿祖的名字,好€€上前领骨灰。
希泽莎的子女孙子们几乎都来了,但这活儿没人跟苏和抢,兴许希泽莎也愿意叫苏和送她最后一程。
方芸主动€€为苏和支起€€一柄漆黑的大伞,“抱好€€了,我们就带阿祖回家。”
“嗯,抱好€€了。”丽龙主以为骨灰会很沉,其实不然,分量相当€€单薄,封在一个带提手的布包里,源源不断的热度从中透出来,甚至于有些烫,可丽龙主不肯撒手,甚至抱的更€€紧了点,“我们回去€€吧,我给阿祖找了一棵很好€€的树,是望天木。”
望天木在丽龙的俗称是登云树,因它高耸如€€云,仿佛是可以触碰到€€云朵的存在,可以俯瞰整个丽龙。
倘若人真的有灵魂,真的可以住进树里长存,苏和希望阿祖可以站的高高的,看€€得远远的。
将一小捧骨灰埋进树下,黄昏之时,丧礼的进程就已€€经到€€达了尾声,希泽莎的儿女们说晚上还要聚一聚,彼此多年没见,有不少话要讲,包括希泽莎留下为数不多的财产,也要好€€好€€分一分。
苏和婉拒了小女儿和方芸的好€€意,“我想歇一会,就不去€€了。”
送走希泽莎那一刻,苏和清晰意识到€€,他彻彻底底是孤零零的存在了,从前阿祖给了他一个家,可阿祖的家人,并€€不是他的家人。
在人群散去€€后,默默留在树前的丽龙主依靠着茂盛的望天木坐了很久,直到€€天边最后一丝红彤彤的日€€色被吞没,黑暗袭来,才倏忽掉下泪来。
丽龙人不会在丧礼上哭,习俗里讲,生者眼泪落到€€逝者身上,会耽误逝者下辈子轮回的路,所以丧礼上嚎啕,不是丽龙人的习惯,也不是逝者最亲近的人该做的事情。
丽龙主希望希泽莎下辈子能做个普普通通按部就班生活的人,肩上不要再有这么多担子,所以他也绷了一整天的脸,直到€€一切结束,才敢稀里哗啦掉起€€眼泪。
这幅哭惨了的样子丽龙主也不想叫其他人看€€见,他不想被怜悯地打量,又或者关切地询问,那些眼神,那些话,并€€不叫他觉得安慰,反而一次次戳痛他血淋淋的伤口。
不如€€树林里静悄悄的,叫他待的舒服。
星星月亮纷纷爬上山头,静谧的树林里响起€€€€€€€€€€的脚步声,丽龙主泪眼朦胧地抬头,杂乱的绿丛中钻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来人神情焦急,关切的目光锁定了丽龙主,箭步冲他走来。
直发懵的丽龙主揉了揉酸痛的眼睛。
完了,他大抵真要把€€眼睛哭出毛病了,不然怎么好€€像看€€到€€路峥了?
第64章 新的丽龙主
路峥已经算是连夜飞回€€的€€州, 可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陪伴丽龙主送阿祖最€€后一程,他来得及见€€到的, 只有已经可怜到无以复加, 孤零零像只低矮小蘑菇般蜷缩在望天木身旁的苏和。
甚至对方见到他时, 还€€有点发愣,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丽龙主那素白的面上满是狐疑, 甚至不敢相信地用手揉了揉肿成两颗粉红桃子的眼眶, 路峥一把揪住他的手, “脏。”
而€€后干净的路教授从衣兜里掏出纸巾,一点点帮他年轻的爱人擦脸上斑驳的泪痕。
路峥的掌心是热的,贴在苏和冰凉的腕子上,像一团火般, 鲜活的不得了€€。
显然, 眼前的男人不是丽龙主悲伤至极胡思€€乱想出的慰藉,更不是他眼睛已经要哭瞎产生的幻觉, 而€€是实打实的活人, 是他唯一的搭襟。
一瞬间, 苏和连哭都要忘记, 怔怔问:“你怎么回€€来了€€?”
路峥轻轻道€€:“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事。”
这些天€€,脆弱的丽龙主是许多人的重点保护对象, 顿沙和普尔萨一个早一个晚寸步不离守着他,那些关切的阿姆们也时时刻刻注意丽龙主的情绪, 多数人都带着十足的好意陪伴在丽龙主的身边。
但这仍旧叫丽龙主觉得孤独, 那所谓的陪伴并没有治好他的孤独和难过, 就好像他整个人都已经被悲伤彻彻底底浸透。
可能这世上有些难走的路,就是要一个人走下来, 有些事情,注定旁人是分担不来的。
苏和已经不指望旁人对他的陪伴与开€€解了€€,他的难过不会因为这些而€€停止,周围没有一个人是如希泽莎一般,叫他心生依赖与寄托的存在。
他的心麻木不仁,成了€€一颗被烘烤过,再难发芽开€€花的死亡种子,再也不会知道€€开€€心快乐的滋味了€€,任谁都没办法叫他破破烂烂的内心重新愈合。
可当路峥出现在眼前的一瞬间,丽龙主没由来如释重负,就仿佛看到了€€独属于他的救命稻草般。
他又要流泪了€€。
“哭吧,我就在这,等€€你什么时候想走,我们再回€€去。”路峥从来不会叫丽龙主‘别哭’,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就该在想笑的时候笑,想哭的时候哭。
爱人之间,本来就该见€€到彼此最€€脆弱不堪的一面,所以有时候家并不一定是避风港,可爱一定是。
路峥轻轻拍着苏和的背,将一头受伤小兽般的丽龙主揽进怀里,圈起他消瘦的肩膀,身体力行给他依靠与安全感。
从前路教授的心就像是钻石做的,是这世上最€€坚硬的东西,能拿来与天€€底下所有的悲欢离合硬碰硬。
而€€现在,他会为自己无法感同身受苏和此刻的崩溃揪心扒肝,那来迟的愧疚和丽龙主的呜咽叫他的心脏好似被放进了€€绞肉机里,一点点和上苏和的泪,缓慢地搅动成了€€一团泥。
最€€终,路峥将哭累的丽龙主从林子里背了€€出来。
趴在搭襟肩膀上的丽龙主半眯着酸痛的眼睛,用脸颊去蹭路峥的耳侧,可很€€快那动作就停下了€€,苏和毛茸茸的脑袋靠在搭襟的脖颈处,在路教授平稳的步调中,踏实睡了€€过去。
直到路峥带着他回€€到木楼,都没醒过来。
看样子这几€€天€€丽龙主压根就没有好好休息。
普尔萨深以为然,他已经好几€€个晚上听到苏和背着他起来偷偷啜泣的声€€音了€€,路峥能叫苏和睡着,也是一种本事。
把丽龙主安稳放到床上的路峥没忘记跟普尔萨道€€谢,如果不是他,兴许自己现在还€€在京市浑然不知浑然不觉上班当大傻子呢。
“如果不是看苏和状态不好,我才不会想要告诉你。”普尔萨跟这外地人一左一右坐在院子里的大树桩子上,坦白来讲,这时候锲而€€不舍陪在苏和身边,简直是普尔萨弯道€€超车的最€€好时机。
可看到苏和的状态,普尔萨就明白,自己在这里的作用其实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