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站在苏和身边的路峥看不下去这样抱头痛哭的场景,他懂顿沙的人之常情,可苏和未必比他好€€到哪里去,“林双,把€€顿沙带到屋子里去歇一会,别在这里哭了。”
这院子里已€€经足够闹腾。
林双和赵徐之照做,将快要€€晕过去的顿沙阿姆架进了屋里。
而路教€€授一把€€将抱着顿沙安慰的小神子拉到了自己身前,掌心裹住他窄小的肩膀,微微用力,“你还好€€吗?”
“我没事。”丽龙主摇摇头,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眼下院子里的情景才真正叫他一个脑袋两个大,已€€经没时间沉浸在刚刚的恐惧之中。
阿姆和阿爸们都忙着理论,你一言我一语用唾沫星子砸死那两个外地人,年轻些插不上嘴,都在张望看热闹,毕竟林子里真是少€€有€€这么新鲜的事。
丽龙主局促又不安,他也没经历过如此的场面,但€€如果此刻没有€€人站出来控制局面。
再这样下去,吵到明天也吵不清白,还得惊动€€阿祖拄着拐杖迈着小碎步过来,主持公道。
“怎么办。”丽龙主求救地看向自己的搭襟,手不自觉地绞紧,“我不想叫阿祖知道这件事。”
路峥摸摸他的脑袋,已€€经闹成这样,想不叫那位老太太不知道,也不大可能。
“我们一件事一件事的解决,等阿祖知道了,如果要€€训你,我陪你去见她。”路教€€授主动€€做丽龙主的的同党。
闯了祸两个人一起去面对,总好€€过一个人担下一切。
可丽龙主并没有€€为此而松快些,他觉得自己又在给人添麻烦,是个累赘,还要€€为此牵连路峥,“这样不好€€,你也会被€€我连累……”
这世上大部分人其实都喜欢懂事且易于掌控的存在。
路峥是个做老师的,虽然教€€师的职业素养上明确要€€求对待学生要€€一视同仁,不能存在偏爱和明显的个人喜好€€,可人的私心却不得不承认,在课业上他也更€€倾向于带听€€话好€€沟通的学生。
但€€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如此谨小慎微的听€€话懂事,路峥却只觉得头痛,他不喜欢懂事的苏和。
极端的自然环境下的植物在进化中多呈现对外攻击的自保倾向。
如洋槐、枸骨树多生刺;荨麻的叶子长有€€毒素的绒毛;石楠、魔芋、大王花等气味独特以驱赶天敌。
就连常见的榕树在雨林中都是极端的植物杀手,轻而易举能绞杀四周同样共生的同类。
而苏和,却像是足够漂亮可满世界天敌,没什么趋利避害的手段,繁殖能力也相当差劲的野生兰草,在野外能顺利活着都是一种幸运。
这样的生物灭绝是迟早的事,就如野生兰花愈来愈少€€见一般,除非有€€甘愿保护它的植物骑士出现。
路峥笃定道:“没关系,你不会连累我。”
比起院子角落里那两个低头说€€小话的人周身逐渐轻松的氛围,院门口€€被€€围堵的俞归舟快死了。
“不是,阿姨,我真的没有€€撞人,我也说€€了您家的树我肯定会赔偿的,您讲讲理,说€€普通话好€€不好€€,我真听€€不懂。”
俞少€€爷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眼前乌泱泱的人多凶神恶煞,穿的虽然不是兽皮,但€€行径确实有€€野人的彪悍,“叔叔,您镰刀收一收,看着怪锋利的€€€€”
李经理更€€是抖如筛糠,缩在俞归舟的身后,哆哆嗦嗦建议:“要€€不咱们报警吧?”
“你看这地方像是有€€片.警吗?”俞归舟咬牙。
正当俞少€€爷以为自己今天怕是没那么好€€命走出去时,人群中让出一条缝隙,被€€那大高个男老师揽着的漂亮姑娘出现在了他眼前。
长发,白裙,小小的脸蛋,大大的眼,这漂亮姑娘俞归舟越看越喜欢,立马乐出了牙花子。
他这人记吃不记打且擅长苦中作乐,见到心上人,顿时觉得一脸唾沫星子也不是什么事儿了。
“姑、姑娘,你没事吧?”俞归舟顺了一把€€头发,目光专注地望着丽龙主,自我介绍起来,“你好€€,我叫俞归舟,家是海市的,今年二十五了,没有€€婚史,谈过几段恋爱但€€都和平分手,年薪八位数,加上期权股票会更€€多些,全国二十几套房,国外也有€€些地产……”
丽龙主呆呆的,俞归舟语速太快,说€€了些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因为丽龙主的目光都被€€俞归舟脑袋上挑染的珀金色毛发吸引了。
俞少€€爷这一脑袋毛,是从€€国外归来的发型设计师亲手做的巴黎画染,不是路峥眼里的杂毛。既不精神也不非主流,昂贵又高级,甚至微微烫了个三七分的纹理卷,搭上一张阳光爱笑的脸,能去做爱豆了。
一口€€气说€€完这一长串,俞归舟绅士地伸出手递到丽龙主眼前,在如此窘迫的处境下还笑的出来,“我能有€€幸知道你叫什么吗?”
跟去标准严苛的学术圣地留学的路峥不同,俞归舟是从€€浪漫之都划水归来的,课业上的东西他没学会多少€€,但€€情调拿捏了百分百。
热情过度的俞归舟引起了路教€€授头顶的警铃,丽龙主还没开口€€,他率先擒住了俞归舟的狗爪子,用的是拎起60KG哑铃的力道,“我叫路峥。”
俞少€€爷脸险些抽搐,但€€雄性的胜负欲让他也使出吃奶的劲回握上去,“老师,我问的不是你。”
“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
“巧了,我也觉得读棺材脸导师的研究生是挺要€€命的一件事,国内的学术氛围,你比我清楚。”
“你得先能考上,才有€€资格评价。”
“家里有€€点€€小钱,为的就是规避风险。”
“哦,富三代?”
“老学究?”
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面上风平浪静,在衣袖掩盖的胳膊上此刻青筋隆起,肌肉勃发,握手莫名就变成赌上尊严的事,绝对不能输。
状况外的丽龙主看见他俩这样‘亲近’,手一握上就不松开,忍不住问:“你们认识吗?”
“当然不认识。”俞归舟猛地抽回自己通红的爪子,讪笑道:“我感觉,我们应该不是平辈的,差辈没什么共同语言。”
也就比俞归舟大两岁的路教€€授淡定收回手,面无表情的脸上,尽是只有€€俞归舟能看出的嘲讽。
男人手上没有€€力气,不是肾虚,就是体€€虚。
丽龙主对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并不敏感,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卡旭阿姆家的损失,以及如何才能把€€这一篇揭过去,别叫阿祖千里迢迢过来。
好€€脾气的丽龙主拉住卡旭阿姆的手,帮连猪草都没来得及割半笼就跑来的女人顺气,“阿姆,别骂他了,我没事。更€€何况他们都是外地人,骂也听€€不懂的,还是尽快把€€这件事处理了要€€紧。”
卡旭阿姆:“那我换普通话骂他。”
俞归舟:……这下听€€懂了,谢谢哈。
眼下这一院子人,都是在为那棵枉死的棕榈树和摔了个屁股蹲的丽龙主伸冤,见丽龙主好€€好€€的,话头就又转到了林子里到底能不能开车这件事上。
那就是政府的领导来视察,也没说€€敢把€€车开进林子来的,在林子里,丽龙人的规矩就是最大的,这就叫目无王法。
眼下是只撞死一棵棕榈树叫人看见了,这一路上,指不定碾死多少€€花花草草,简直造孽。
丽龙人相信植物也是有€€灵魂与€€生命的,和有€€肉身的、会叫痛流泪的动€€物没有€€高低贵贱的分别。
他们就连割个猪草都要€€注意着留一茬根,等几月后雨落风吹又生一丛,以此生生不息。
活在林子里的丽龙人尊重活在林子里的一草一木,谁叫他们本就是同根生。
路峥听€€着,觉得这种理念和国际上小众且观念超前的植物保护主义者大差不差,但€€却是丽龙自古以来的传统。
只是时至今日€€,没有€€任何一项实验能够彻底证明植物是有€€思维意识存在的。
这也就导致,在同为生命的前提下,处于支配地位的动€€物比植物更€€高级。
相比较与€€生物类群结构多数相对复杂、且进化出人类这种自以为处于食物链顶端的动€€物群体€€,植物多简单的类群结构导致他们在食物链和生物链中都居于低端。
因而往往没有€€人会去在意一棵树的生死。
却常有€€人在意树上筑巢的云雀,树下做窝的兔子。
可其实,自然本就是相生相依的闭环。
还是理解不了的俞归舟听€€的脸都快绿了,他只是撞了棵树,可这地方的野人都在把€€他当做‘杀人凶手’□□,简直荒谬。
他一百五十万的SUV车灯都撞烂了一个,他还没哭呢。
“你们直说€€,想要€€多少€€钱,我给就是了,多少€€钱够赔那一棵树?三千够不够?”
这下好€€,刚被€€丽龙主拉住的阿姆们又怒了,合着她刚刚说€€那些,这外地黄毛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丽龙主挡住阿姆,向俞归舟道:“这不是钱的事情。”
见到丽龙主的脸,俞少€€爷的带着脾气的话头一下子就软了,“那你说€€是什么的事情?我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你先诚心道个歉吧,不要€€嬉皮笑脸的。”小小年纪的丽龙主都知道,做错事道歉需要€€真诚,而不是‘我错了行了吧’‘赔你钱还要€€怎样’,钱不是万能的。
“阿姨,我真错了,我不是故意的,当时那路实在是不好€€开,踩刹车的时候踩成油门了。”俞归舟重新组织了一遍自己的措辞,“我也不是说€€拿钱羞辱您,是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只能拿钱做补偿,我赔您五千块,怎么样?”
丽龙主也说€€:“阿姆,我再帮您到林子里寻一棵好€€树苗移栽过来,养得好€€,还会和从€€前那棵一样壮。”
有€€丽龙主帮着说€€和,卡旭阿姆也不好€€再去薅俞归舟的头发,可哪怕对方提出赔偿五千块,她脸上的难过还是没有€€缓和,“算了,你走吧,不要€€你赔,我不讹人。”
这棵树自打她小时候就在院门口€€了,家里的房子盖了多久,住了几代人,它就活了几代,见证了多少€€事儿的发生。
棕榈树从€€没闹过虫害,一直都欣欣向荣,茂盛参天,像是他们家的风水树,也像是家里一份子了。
卡旭阿姆曾想过,等到卡旭也出去上学,不常回来后,这院子里也就只剩下她和小鸡仔们以及门口€€这棵棕榈树,再过几十年,她也走了,树依旧留在这,只要€€树在,孩子们回来,就能知道家在这。
现在,纵使再种一棵新的,也不会像这棵一样了。
“不用换一棵树,这棵还没死。”
刚刚路峥仔细打量了那棵树的模样,这是一棵高近十二米的王棕,棕榈科,常绿乔木。
俞归舟那一脚油门下去,生生将它的树干撞的弯曲,栽倒在地,连带泥土里的树根都拔出近一半,断的残缺不全。
乔木植物的根系有€€个普遍的特点€€,那就是根系发达且粗壮,尤其是王棕这种常绿乔木,喜雨耐干旱,因而根系相当粗.硬,尤其是主根。
零零散散断在泥土里的,大多是侧根根系,主根保留完整。
所以路峥觉得,这棵树倒也不是没得救,当务之急是如何把€€一棵王棕吊起来,改变它趴倒的状态,重新栽种。
路峥没有€€特意学过园林造景,但€€眼下如何移栽一棵硕大的乔木,在场应该也没人比他更€€懂。
丽龙主看着搭襟利落找来铲子,带着两个研究生,亲自去挖树坑,一点€€点€€整理错综复杂的根茎。
不一会,路教€€授的休闲裤和衬衣上就裹了泥,缺失了绅士的形象,挥铲子时背后的肌肉起伏隆起,直接变身乡土文学里的莽汉,重现泥猴风采。
林双和赵徐之也是活久见,开眼了,平时在学校可没见过路峥下菜园子,更€€别提种树这种‘脏活累活’了。
他们导儿在学校那就是只做分子实验的精英学术派,不是脚踩泥土的田园实干家。
而他俩实验田种个小白菜还行,种树那也是第一次,移栽更€€是学都没学过,全程都要€€听€€导师指导实操。
路峥对待他们可没有€€对待苏和温柔,林双手一抖斩断半条王棕侧根,路峥的眼刀就直接扎他背上了。
“导儿,这个加学分吗?”还得是赵徐之厚脸皮,干活也不是白干的。
“学分是跟着课程安排走的,”这次野调的学分是已€€经上报了的,“不过我可以给你们加补贴。”
‘补贴’就是林双和赵徐之的读研工资,奖学金之外,路峥单发那份。
林双一秒干劲十足,卖力挥起铲子,“导儿,今天这棵树,我一定给您原原本本载回去,它什么时候栽好€€,我什么时候睡觉!”
几个丽龙的年轻小伙和妹子也上前问了问具体€€如何做,从€€家里拿来铲子帮忙。
丽龙主也想撸袖子开干,路峥拦住他了,没有€€专业的手套,铲子握久了手上会磨出血泡,小神子还要€€拉弓呢,“你和阿姆们一起把€€地上的土块和碎根茎清理干净吧。”
“好€€。”丽龙主义不容辞。
看热闹的人们眨眼间都有€€了正事做,要€€么挖根,要€€么帮忙运坑里的土,还有€€阿姆洗来新鲜水果给人分着吃,总之,大家都在为拯救一棵树的性命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