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无良少年在给另一位少年指明方向的时候顺手瞎编的借口。
“原来你一直知道…… ”
“的场大人觉得当我觉醒了这样的天赋术式之后再复盘一下你我初见的情形会有什么结果呢?”如果猜不到的话再算上一卦总能看得八九不离十了,“的场君真是无情啊,当年甚至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
就连后续平安京和八原的书信往来,也只涉及正事。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当时确实只留下了“的场”一姓的静司君感到一阵心虚。
晴明刷地收拢了折扇,敲在虎口,风雅地笑道:“不逗你了。给你更新一下近况吧,距离雪姬获得天赋术式已有一月余,你的家族得知你不明原因昏迷不醒已经坐不住啦,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你留在这里,你的叔叔伯伯们差点拆了我的宅邸。”
晴明三言两语勾勒了本家的态度,静司对此深表同情,别人的宅邸不怕闯,但是晴明可在他的院子里养了一堆咒灵。
“以及,”晴明大袖一挥,气流冲击下房门被推开,“平安京变天了。”
明明是八月伊始的天气,门开之后竟倒灌进一阵寒风,静司皱着眉延伸目光,所及之处竟然无一丝绿意,空气中都充满了灰蒙蒙的死气,再看天空,可见数个大小不等的黑色风洞,哪怕是这个距离,也可以感知到其中席卷着的可怖咒力。
这样的咒力残秽静司很熟悉。
而后晴明抬起手掌托出一团黑色的咒力,“从你身上取下来的一小部分,不会不认得吧?”
这是杀死须久那的夜里静司身上外溢的负面情绪,被晴明无意收集了,他担心须久那的死亡会令静司的心理崩盘,由此诞生的负面情绪可能会激化平安京咒灵诞生的速度,但是没想到仅仅是第二天静司的负面情绪就基本淡化了。
可是在被雪姬送去了其他的时空的一个月内,处于昏迷状态下的静司原本昙花一现的负面情绪却潮涨不落整整一个月。
€€€€过去的十七年里静司无一刻不在后悔自己杀死了须久那。
晴明打了一个响指,这团咒力忽地消散在空气中,大狐狸挺直肩背抻抻手,带着一丝嘲讽,“该说是的场家族的血脉优势吗,你们诅咒别人总是很容易呢。”
“他可能是百年来最强咒灵了吧,敢在整个阴阳寮面前放话说要杀尽平安京所有百姓。”晴明半转过身,他棱角分明的侧边面孔在雾蒙蒙的光线中也格外清晰。
哈,他其实并不讨厌这样的大放厥词,在很多年前,他因为母亲也如此憎恨过人类,“我带阴阳寮众人设下的结界术至多再挡他几时,如你所见,已经有风洞侵袭结界了。”
“晴明,”沉默半晌后静司从榻榻米上直起身子,郑重其事,“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说吧。”晴明斜乜了静司一眼,他拜托他的事情还少吗?再说,眼下这种情况他也无法独善其身。
静司张嘴的时候晴明感觉世间的声音都消弭于无,哈,在须久那的事情上他这位友人总是如此语出惊人大逆不道呢。
不过也很有趣就是了。
大狐狸一挑眉,“合作愉快。”
*
静司没有第一时间回到的场家的别院,据晴明所说别院里现在都是的场本家派过来支援阴阳寮的人手;他现在在平安京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大街上现在空无一人,咒灵造成的恐慌和流血事件终于让普通百姓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另一些不在他们掌握中的生命形式,比他们以为的妖怪更难以理解。
静司在晴明带他去过的那间居酒屋前驻足。
自从老板中年丧女之后,他就再也没以前运营居酒屋的心思,现在客人们又因为咒灵事件人心惶惶很少出门,老板索性关停了店面。
“啊~好想喝他们的清酒啊。”同样驻足于这间居酒屋的还有另一位客人。
静司虽然与他见面寥寥,但标志性的小胡子和深色狩衣让人一眼就能认出对方,抬手见了晚辈礼,“贺茂大人好兴致。”
“小友见外啦,”贺茂忠行将手揣在胸前,抬头望望天,“可惜不是个请人喝酒的好天气啊!”
“须元可擅长酿酒了,当年就是靠这手技艺骗走了透子。”阴阳头看着天空,却像是透过天幕看向别处,“如果不是有一大家子等着他养,大概他会在八原的集市开间小酒馆吧。”
静司与这位阴阳头只见过寥寥几面,但他和父亲却是忘年之交,这位当世现存最强占卜师有没有为自己的友人占卜过命途呢。
一个希望开一间小酒馆和自己的妻儿安稳度日的温吞男人,一个因为家族丧妻囚子的严酷男人。
“我的孩子保宪,”阴阳头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啊,你还没见过,他一向在外游历€€€€他继承了贺茂家的祖传术式赤血操术,上一位拥有此术式的先祖是役小角,贺茂役小角,奈良时代最伟大的咒术师€€€€如果我的孩子从出生起就获得了家族传承的最大祝福,那他就该花千百倍的力气去配得上他,配得上贺茂二字。很幸运他做到了,作为他的老师,我可以说在他钻研的领域没有人比得上他,晴明也不行。但是作为他的父亲€€€€”
贺茂忠行将手中的竹卷和一张衣角拍在静司胸前:“我希望他平安、快乐,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他不要阴阳寮的权柄,可以,我可靠的学生也不止他一个;他不想停留在平安京,可以,只要他有能力面对外面的任何危险;我尽最大的努力满足他的愿望,因为我是他的父亲。”
“狱门疆,”静司打开卷轴,重复卷轴上的古朴字眼,“无视种族的封印咒物,您是想……”作为阴阳寮的首领,他竟然打算放为祸人间的咒灵一命吗?
贺茂忠行笑而不语,“和晴明说一声,今后阴阳寮就交给他了。”
“您要去何处?”
“现在儿子在外面和咒灵拼命,老子可不能安心待在结界里啊。”
“可是外面……”
“小友,这叫身先士卒,”贺茂忠行放声大笑起来,背影渐行渐远。不难看出他年轻时候也是双手利刃大杀四方的好汉。
卷轴的下面压着一张衣角,上面有阴阳寮诸人传回的文字,静司细细读来,握紧了拳头:
[敬告贺茂忠行公,自夏以来,千百咒灵盘桓京郊。百姓累累襁负囊叶间,问所居处,倾墙摧栋;问其亲眷,非死即伤,失恃失怙者,冤声未定随血流。而公所派之人,虽竭力援救,然咒灵横行,力有不逮,死伤惨重。唯望忠行公斩祸首于刃下,守皇城于安定,我等虽死犹未悔。泣而肃叩。]
“老朋友,”渐行渐远的贺茂忠行回想起来往书信中须元对自己的恳请,摇着头喃喃自语,“我可是赌上了整个阴阳寮和平安京来完成你的心愿啊,希望你的孩子不要让我们失望。”
*
“你的意思是,问我有没有可能把你‘送’回去?”听到静司的请求后晴明手中的卷轴差点掉下来砸到鼻梁。
他原本躺在摇椅上专注地看着他老师的卷轴,这两日他和静司夜以继日,总算完成了咒物的制作,但不知为何明明都是严格按照步骤制作的东西,两人都无法感到其中有任何咒力波动。
事实上明天他们就会施行早已定好的计划,狱门疆不过是备用方案罢了,虽然有了贺茂忠行的阻拦,结界的破坏速度有所减缓,但是时间同样不多了。
静司点头,现代成为自己式神的白狐、晴明自己的占卜术,要说这只大狐狸不知道自己究竟从何处来静司可不相信。
“嘛……”大狐狸用卷轴掩面,顾左右而言他,“静司,这个世界是有神明的啊!”
“何解?”
“意思就是,”晴明一骨碌从躺椅上坐起来,“不是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送谁去哪就去哪。”
“所以可以做到是吗?”
“可以是可以……我能够保证送你回正确的时间,一定误差范围内的地点,但我不能保证术式的发动时间。”其实经过上一次的尝试,晴明对这一术式已经有了全新的掌握,对咒力的操控也更精益,“你可以给我一个术式触发点。”
“那就在封印须久那之后吧。”是封印后一分钟、一小时、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或者更久,就全看造化了。
“呐,静司,”接受工具人命运的晴明又重现躺回了他的躺椅,“千年之后的世间,是个什么光景呢?”
晴明提问的语气很轻,少见的温柔,收敛了所有的玩世不恭和高深莫测。
但其实自静司转述了贺茂忠行将阴阳寮交给晴明的话语后,一边日常维持结界强度一边处理阴阳寮事物一边安抚皇室,还要抽出时间来和静司一起研究狱门疆的晴明,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慵懒地同静司闲话日常了。
静司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现代的生活恍如隔世,“多了很多工具,生活会很方便,我们称之为‘科技进步’,可供玩乐的东西也更多,但是大家都很忙,忙着工作、家庭、学习,所以普通人的情绪不稳定,会诞生很多稀奇古怪的咒灵。”
“阴阳寮的功能被取代了,我们称那批人为咒术高层,他们发布咒灵任务、培养学生、掌握咒术届秩序;另外还有三大传承悠久的咒术家族,称之为御三家,菅原大人那一系,贺茂大人这一系都在御三家之中。”
他没有提到自己的家族和晴明的安倍家族或者土御门家族,晴明也心照不宣地不问。
“真好啊,静司,”晴明将卷轴盖在面孔上,轻轻吁出一口气,“人们还能一直忙碌到一千年以后。”
他从卷轴的缝隙中看向天边的风洞,越来越大的直径和逐渐浓郁的咒灵气息,须久那说要杀光平安京的所有人不是玩笑,短短几天已经有无数的咒灵被他吸引来到了平安京周围,只等结界失效的那一刻冲进来大杀四方。
贺茂老师离开之前阴阳寮已经派出了最后一批可以拨动的人手,联合静司召集的的场家驻守平安京的人员,这位阴阳头离开后阴阳寮再无人可派。
“静司,你有式神吗?”
话题换得太快,静司愣了一下,“没有。”
现代的时候他倒是有从原世界跟过来的一个式神,系统送的一个式神,加上莫名其妙归在自己名下的白狐雪姬,一共有三位,但是现在他一穷二白。
“你愿意收下她吗?雪姬。”叫着小狐狸的名字,草丛中就窜出一个白团子。小狐狸知道自己干了坏事好几天不敢见静司,现在好不容易露面了。
“她不是你的式神吗?”据后世记载还是强大的十二式神之一。
“不是哦。”晴明摇头,“这是我给别人的错觉罢了,雪姬也好蜜虫也好,我们之间的关系靠‘束缚’,不靠式神与主人之间的主仆契约。”
“我们的‘束缚’,是世界上最短的咒。
静司:“最短的咒?”
“对,就是‘名’。”晴明已经取下了掩面的卷轴,他认真地撸着小狐狸,“所谓咒,简而言之,就是束缚。名字,正是束缚事物根本形貌的一种东西。假设世上有无法命名的东西,那它就什么也不是了。不妨说是不存在吧。”(注1)
“我给予了咒灵存在的痕迹,为他们命名,作为束缚,他们在自我意识范围外受我驱使,在外人看来他们就如我的式神一般。”(注2)
“也因为我的天赋术式无法为外人所知,他们便以为这就是我的术式。”
“如果我死亡之后,他们的‘名’不再被呼唤,束缚消失,重现回到自由咒灵的境地,一切都将是未知。”
“我不愿意雪姬承受这个未知。”
静司懂了,小狐狸的诞生不过短短几年,她在失去晴明庇佑后没有能力在咒灵中或是人类间生存。自己在千年后留下踪迹才回到现在,至少可以保证作为自己的式神雪姬能平稳过渡到现代,晴明在为自己的小狐狸铺路。
被后世人誉为大阴阳师的安倍晴明,对于明天的发展,大概也存了一点不安吧。
这就是静司能凭空呼唤白狐的原因,他们在更久远的千年前就定下了式神的契约。
静司看着晴明抚摸着小狐狸的背脊,后者发出惬意的呼噜声,倘若不是身边的阴风一阵强过一阵,这着实是温馨舒适的画面。
“好。”
*
“你竟然把须久那的尸体埋在了皇城内!难怪的场家的人找破脑袋都找不到。”
铁锹和阴阳师的画风并不相配,尤其是和晴明这类风流倜傥的阴阳师:“还是皇居内部,真是胆大妄为啊。”
静司不以为意:“这里是整个平安京最高处。”最接近星空的地方。
将泥土拨楞下去之后,露出了须久那早已灰白的面容,他的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僵硬的笑容,脖颈上随他入葬的围巾,也有了污糟的痕迹。
“你要在这等他吗?”晴明拄着铁锹斜靠在土堆旁的樱花树下,他能感觉到结界就在被破坏的临界值上,他们等的人随时会出现。
“嗯。到时候还要请你拦住其他咒灵。”
原本晴明是想让静司来做这个二次结界布置者的,毕竟结界术是的场家的专长,而且晴明并不知道这个结界被打破之后自己是否立刻调整状态完美布下一个阻断除须久那外其他所有咒灵的结界。
更重要的是,晴明无法猜测这个咒灵形态的须久那对于杀死他的静司是什么想法。
至少从他放话屠尽平安京所有人这件事来看,恨意简直滔天。
但是静司坚持由他来直面须久那,一则受肉的阵法和封印的阵法他最熟悉,由他主导最佳,二则他想亲手了结两人之间的恩怨。
二人并未等太久。当距离他们最近的风洞发出的呜咽声渐强最后转为某种兽类的怒吼,晴明感知到结界出现了裂痕,可能只有轻微的碎裂声,但作为施术者,这一感知被放大了数倍。
“来了!”
白色和服的粉发青年从天而降,他揣着四条手臂,全身遍布黑色纹身。他大咧着嘴猖狂地伸手虚空一捏,原本只有一小处破裂的结界像是消融的冰面裂痕撕拉扩散。
下一瞬,赤纹狩衣的晴明双手结印,咒力流动成型之后单膝跪地,阵法自手中印向大地,再由大地向天空辐射,最终包裹整个平安京。
“哈,这种小伎俩又有何用呢!”足尖点在正脊悬鱼上的粉发咒灵嗤之以鼻,居高临下斜乜底下二人,“就算只有我,照样能杀光全城人。”
“须久那,”静司抬手缓缓抽出箭矢,瞄准,“你还想被摆布到什么时候。”
“说什么呢兄长,”粉发咒灵从悬鱼上一跃而下,一步一字走进静司,直到胸膛抵住箭尖,“我不就是你用这把弓,”再向前一步,箭矢扎进胸口,血流涌出,但粉发咒灵神色未变,“亲手杀死的好弟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