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那件事情,如果不是老师的意愿,他或许也没有如此轻易就放手的可能。
“是,Boss。”
*
Lupin酒吧。
坂口安吾从盘旋的楼梯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占据了L形吧台尽头的位置,那人点了一杯冰镇威士忌,有一口没一口地饮啜,整个人的姿态像一只懒散地等待投喂的高贵猫咪。
脱离港口Mafia回到异能特务课之后自己还是保留了那套文质彬彬的驼色西装套装,而太宰治在叛逃之后却把那身标志性的黑色长风衣换成了棕色。
乍眼看去像是另一个人。如果喝的是啤酒的话。
“我以为你不会再向我发出‘喝一杯’的邀请。”坂口安吾与太宰治隔位而坐,将文件从黑色的公文包里取出来放在吧台上递过去,“这个季度的档案已经完成了。”
叛逃之后太宰治借助坂口安吾的官方渠道洗白自己的黑色身份,但是由于当年他的业绩实在过于出众,这件事难度不可谓不大。即便坂口安吾作为官方的人也用了不小的时间和精力,现在搞定的内容也只是相当小的一部分罢了。
“只是见面,我并不打算和你‘喝一杯’。”太宰治懒散地趴在吧台上,没有转头看对方,也没有伸手去取文件,他的手指在澄澈的杯身上叩击,发出清脆的玻璃声,“你不会以为我们之间还有相同的立场能一起举杯吧。”
氛围一下变得沉默,坂口安吾将公文包放在一边空余的吧台上,跟侍从要了一杯番茄汁€€€€他开车过来,不宜饮酒。
“异能特务课最近头疼的那个异能力者炸/弹事件,你们或许可以去海边那间新建的研究所里看看,记得突袭。”沉默被太宰治貌似不经意地打破。
坂口安吾拿番茄汁的手顿住,太宰治提供这个情报的目的是?
他知道那间新建的实验室,港口Mafia前段时间向官方报备过,材料上写了用于研究生物医学相关的东西,至于兴建的位置……有些微妙,但是听太宰治的意思这间研究所还和异能特务课手里悬而不决的案子有关?
“反正他们肯定会保下那个炸/弹狂魔的吧,而你们肯定也只在乎被交换的利益大小。”就像以前用Mimic换异能力营业许可证一样。不,还不止这么表浅的东西。
至于那些死于异能力的普通人,只是有权有势之人博弈的弃子而已。
绷带青年小口饮啜了酒液,自嘲地笑了。哈,其实在那些人眼里,哪一个又不是可以随意挪动的棋子呢。
一向如此。
“我明白了。”坂口安吾推了一下眼镜,拿着公文包站起身,“无论结果如何至少那间研究所不会被允许建在那里。”
从私人情感来说他本人也不愿意有人打扰织田作之助安眠。
“谁在乎这个,”太宰治又一次用力地叩击杯身,已经开始融化的冰块交错撞击发出轻泠的脆响,“我要官方档案中所有关于‘复活’的资料,先不论真实与否,只要有人提出过这个概念。”
坂口安吾离开的脚步停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太宰,织田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
“我不想从你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太宰治武断地打断,他依旧没有回头看安吾,但是玻璃杯身中安吾的身体被失真地反射上去,所以太宰坐直了身体,“事实上从你坐下来点了这杯番茄汁开始我就感觉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他当然不相信死而复生,这个世界上或许存在妖魔鬼怪,但是绝对不存在神明。
至少绝对不存在站在他这边的神明。
这样的念头直到他经历买了鲜花去看望织田作却发现墓碑刚刚被人打扫过、偶尔路过的咖喱店里有身型相似的人买了辣咖喱但等自己追上去却消失不见、心血来潮逛书店时发现《明暗》被放在了柜台上老板说某个红发的胡茬青年预定了书还没来付钱等等这些场景后动摇。
“只要你相信他会回来,一切都如你所愿。”
那家糖果屋老板说的话犹在耳边。
可能是陷阱,可能是异能力,当年兰波靠着彩画集营造老首领复活的假象一度造成整个港口Mafia恐慌的事情并没有过去太久。
但兰波已经死了,而太宰治在港口Mafia的档案中并没有再找到类似的异能,现在通过坂口安吾获取官方信息是最后的验证渠道。
“没有,官方没有你想要的资料,至少在我的权限上没有。”坂口安吾刻意避开一些并不愉快的对话,矢口否认,他大概知道太宰治在想些什么东西。
凭他的异能力“堕落论”€€€€读取残留在物品上的记忆,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至少可信度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只要他不刻意隐瞒的话。
但是前段时间在帮助太宰治洗白档案的时候他似乎不小心接触到了某个不得了的东西,如果情况属实的话别说只是区区“死而复生”这种小事,拿捏整个世界也不过是随心所欲罢了。
酒杯中的冰块又融化了些许,太宰治终于转过身,鸢色的眼瞳慵懒但有莫名极具气势的压迫感。
曾经他在距离穷凶极恶的杀手不过三米,本人还被枪指着脑袋的情况下也习惯给予这样的眼神,蔑视地、满不在乎地、却胜券在握地击溃对方的信念。
“你想说什么?”
坂口安吾并不清楚此刻自己的心情,其实他心里明白,从很早以前,织田作之助没有逃脱死亡命运的那个夜晚开始,或者更早之前,在他们最后一次为stray dogs举杯后散场开始,这场始于无聊和寂寞终于死亡和背叛的友情就走到了尽头。
只是面对这样审视的眼神他还是会觉得讽刺罢了。
坂口安吾再次推了下自己的眼镜,其实镜架并没有滑落的意思。在反光下或许太宰治并不能看清他的眼神。
那就再做一次让步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毕竟亏欠下的东西在许多时候无论付出什么也不再能挽回了。
可惜明白这点太晚。
“太宰,你知道‘书’吗?”
第33章
百川流在做一件很冒险的事情。
盗/墓€€€€更准确一点的说法是, 偷走织田作之助的尸体。
他不惜冒着OOC的风险也要假扮织田作击溃太宰治的心理防线,方便他开展接下去的行动,如果对方在事后反应过来直接当机立断开棺掘尸的话自己可就功亏一篑了,不过幸运的是太宰治出于对友人的尊重和对科学理性的信任还没有走到这一步。
根据系统并不靠谱的描述, 任务世界中角色完成度的评定是以该世界的主要角色对人物的印象产生的, 也就是说只要不在他们面前颠覆人物形象, 角色完成度就能获得满分€€€€这几日扮演织田作装神弄鬼的经历也使百川流验证了这一规则, 他也发现了有时候跳出莫纳尔的人物设定去算计太宰治更有利于工作进展。
€€€€论体验派打工人是如何被某只黑泥精硬生生逼着向方法派剧本组进化的。
但是回归自我的坏处也很明显,他将失去角色的武力值, 这一点在异能力者扎堆的横滨是很危险的。
“呼€€€€”在百般努力之下终于敲开了糊得严严实实的封棺水泥层并撬开棺材之后, 百川流长舒一口气, 但最先吸引他的并不是那张胡子拉碴的苍白面孔。
“这是……”速食的辣咖喱自热饭和一本拆封的《明暗》,书本下面还垫着一本侧边插有黑色签字笔的空白笔记本。
百川流背过身, 嗅着海风的咸腥气, 双手抵着棺材沿儿, 指尖无规律地轻轻敲击。
他特意挑了太宰治约见坂口安吾的夜晚实施这项危险活动, 此刻墓地里寂静一片,没有一星半点海鸟的鸣叫,只有远处海浪层叠规律的潮水声和拍击沙滩的闷响,一下又一下, 像钟摆在标记时间。
“小说家啊……”
系统给出的资料里织田作之助受夏目漱石没有结局的小说《明暗》的启发,又在他人的鼓励下决定创作属于自己的小说,为此他放弃了杀/手的工作, 虽然加入了港口黑/手/党却决意不再杀人,只做些零碎的小事, 因为在他眼中满手血腥的人是无法写出一个好故事的。
他去世前嘱托太宰治“去做救人的一方, 两边都一样的话, 就去做好一点的人”,在他构思的世界中迷途知返的羔羊是可以被原谅的吗?
虽然这个死心眼的“老好人”并没有获得自我的宽恕,但是这本空白的笔记本却以不容拒绝的强硬姿态告诉他“你被原谅了”。
“嘛,我大概……没有选错人吧。”
感慨完毕之后百川流才意识到一个眼下最棘手的问题,“系统,我能借助你的力量把尸体运回去吗?”
“抱歉,系统暂时没有这项服务,但是如果宿主要求的话,系统可以以‘交换’的形式帮助宿主达成目的。”
比如上个世界中的场静司借助系统的力量阻拦五条悟,系统则要求静司在涉谷事件中控制死亡人数在一百以下。
“那就不必了。”现在又不是当初情况危急山穷水尽,犯不着给自己今后的工作加难度,大不了自己把织田作背回去……
就在百川流认真思考单凭自己的力量背着一具尸体从海边回到雷钵街的糖果屋同时不造成人群恐慌还要隐瞒身份藏匿踪迹的可行性时,面前的尸体折起一个诡异的角度。
眼睁睁看着一具已经去世一年的尸体僵硬地完成仰卧起坐的动作绝对是新奇且震撼的,百川流向系统发出了“这个世界是异能力世界不是灵异世界吧!”的感叹式质问。
“宿主,系统紧急查询了太宰治的情绪值,目前已经达到了32%!按照情绪值大于等于20%就能启动对已逝之人复活程序这一规定来说,织田作之助已经完成了连跳两级的构建!”
所以坂口安吾到底和太宰治交换了什么信息?前段时间自己殚精竭虑又是背影杀又是场景杀但对方的情绪值就和吃了秤砣一样半点不动,现在仅仅一个晚上他的情绪值竟然大涨22%!
心念电转之间已经狰狞着面孔冲出棺材的“织田作”垂着脑袋双手平举,他左右扭动脖颈,僵硬的关节发出€€人的咔嚓声,随后猛地扑向百川流,后者暗道一句不好,下蹲翻滚带起一片尘土,才堪堪避过袭击。
“进入角色进入角色进入角色!”百川流急切地想要重新“变回”莫纳尔,只有处于“莫纳尔”这个角色时他才能获得足以制止“织田作”的武力值。
作为工作新手的百川流以往都是在安静平和的状态下完成与角色的联系,这样紧急情况下的切换他从未遇到过,这就是为什么以往他从头到尾都会维持在角色的形象中轻易不走出来,因为一旦出戏又无法在需要时立刻入戏将是致命的打击!
非要类比的话就好像有时候安静状态下计算百以内的加减法很简单,但是处于激烈运动状态下再去做这些事情就会很困难。
“如果是‘他’会怎么做?直接卸掉四肢?不对,‘他’对待有用的‘试验品’不会这么暴力。”
越是需要安静体会角色心理的时候越不得清净,唯一庆幸的是刚“复活”的织田作动作并不灵敏,哪怕百川流本人并不以武力值见长,至少自保无虞。
但是要想制服“织田作”并把他带回雷钵街,必须让“莫纳尔”出马。
在原本的设定中,莫纳尔用死神的能力在糖果中收集现世之人因为各种意外和巨大的冲击逸散的情绪,并将这些情绪“放进”已死之人的躯体中使他们得以活动,尸/体为了维持活动追逐更新鲜的情绪和血肉所以攻击人类,看来系统所谓“启动对已逝之人的复活程序”就是在复刻这一过程。
追逐情绪和血肉吗……
百川流似乎捕捉到了关键点,他停下了躲闪的脚步,对不知疲倦再次冲上来的“织田作”张开双臂。
“织田作”蓄力的强大动能将不闪不躲的百川流直接掼到地上,后者吃痛闷哼一声,但前者显然不会对猎物产生任何怜悯,遵循攻击本能的怪物狠狠钳制住猎物的肩膀和肘窝,百川流能感受到肩背部被粗粝地面上的尖锐石子划出血痕的钝痛。
怪物毫不犹豫地展开嘴,他对面前这人新鲜欲滴情绪的渴望充盈在全身各处,对啃噬□□的快感的希冀让他发疯。
人类的牙齿和咬合力在正常情况下并不足以完成切割未经加工的脂肪肌肉神经这些结缔组织的任务,但很显然,此时远超“正常情况”的范畴。
一瞬间的剧烈撕扯疼痛后是整个肩胛部被火灼烧后的炙热感,这样的灼热甚至让人短暂地忘记自己身处何处,但是很快,剧烈的痛感再次袭来并冲击整个大脑,破碎的肌肉在发生过电一样的抽搐,这种麻木的感觉也混杂着剧痛同步传递到中枢。
因为咬得太狠,牙齿和锁骨面甚至产生了酸涩的摩擦音,毫不怀疑再偏离一下角度锁骨会直接被咬断。
但百川流仰面而躺,神色却没有半点痛苦的意味,他的嘴角噙一抹意料之中的笑容,甚至对怪物的野兽行径表露了一丝无奈之下的宠溺。
一种对待淘气的孩子似的,病态的笑容。
是的,就是这样,就是这个感觉。
百川流在心中反复确认着这一心思,他握住了打开大门的钥匙,疼痛带给他巨大的欢愉,那是源自灵魂的深深颤栗。
但是不过片刻,百川流的面容蓦然僵住,他似乎在向什么东西索求着、抗争着、拒绝着,拼命咬紧了牙关,这样的失态出现不过一瞬,很快血色的月夜映照下他又回归了轻描淡写的疯狂。
回归?不,似乎比之前更深刻。
他侧过头,将自己支离破碎的肩膀完全暴露给怪物,神情自如仿佛主人在展示一桌美味的筵席。
这样的行为让原本专注于啃噬的怪物也愣住了,他支起身体,却没有表达任何情绪€€€€当然,一具空壳而已。
他的身后一轮红色圆月正从海平面升起,落下的月辉橙红但无法照进他的眼底。不远处海浪的呜咽声起起落落,韵律诡谲,仿佛赎罪的灵魂正跌跌撞撞从地狱逃脱。
黑袍男人嗤笑一声,似乎并不满意怪物莫名其妙的停顿,他伸出另一边完好的手,从怪物的背脊一路向上轻柔抚摸至脖颈,然后猝不及防地向下一按,进食者以一个被动搂住的姿势撞进本就血肉模糊的胸膛。
以睥睨的、不容置疑的姿态。
粘稠的血液在毫无顾忌的挤压下涌溅,黑袍男人的下颌至前胸一片狼籍,迷茫的血腥气明明到了让人作呕的地步,他却状似陶醉地深吸气,用手撩起前额被血濡湿的碎发,深邃的眼眶中狭长的双目首次在世界面前显露威慑力,血色的月光下那点荧绿的光芒带着状若无物的笑意。
“欢迎回来,好孩子。”
第3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