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也望向首领震惊疑惑且不解的眼神中,绷带青年点头:“嘛,意料之中。”
“太宰君,我很好奇,是什么契机促使你翻找了港口黑手党与海滨游乐园的资本往来。”森鸥外自以为这事做得足够隐蔽。尤其经手人还是莫纳尔,不该留下线索。
“录像。”太宰竟然就此抽出椅子坐下。
“海滨游乐园的院长给我提供了两卷录像,一卷记录的是事件起始就死亡的女孩,一卷是后来失踪的一对情侣。乍看上去两卷录像的内容乏善可陈,但是其实录像带画面的背景有猫腻。”
中也从预备战斗的状态中恢复平常,此刻他脑海中开始回想那两卷录像带的内容。背景?什么背景,不就是午夜十二点乌漆嘛黑的天空吗?
“原来如此。”森鸥外点头,这就是他们留下的破绽。
“时间差。警方发现那个从摩天轮下坠落的女孩尸体是三天前,而发现那对年轻情侣失踪的时间则是两天前。就在一周前,游乐园的过山车因为炸弹的缘故提前了检修时间,启用的是高度比摩天轮低一截的副轨,可记录女孩死亡瞬间的录像上,很清晰可以看到背景中闪烁着本该只出现在正规最高处的、会在夜晚亮起的手刹装置的警示灯。”
的确!中也想起来了,那卷关于女孩的录像带里,漆黑一片的背景中有红色间断闪烁的光点!
“这一不该存在红光,难道是死神的凝视?”太宰治提问,却以笃定的目光看着莫纳尔,一字一句,“还是说,有人故意向大众隐瞒了女孩的死亡时间,却遗漏了监控所透露的关键讯息。”
“但是为什么警方发现那个女孩的尸体的时候,并没有看出她其实已经在至少一周之前就已经死亡,而是将死亡时间锁定在了24小时内,甚至连本该为此负责的游乐园方面,也几乎默认了这个死亡时间。”
“只有一个答案,第三方势力介入对死亡时间进行了修正。”
莫纳尔一直带着浅淡的笑容旁观太宰的推理。事情正如他所述。
这个世界不存在悄无声息偷走时间的方法。
但死亡是一出可以被更改的大作。
只要编剧足够聪明。
“森先生,您为收服那个炸弹狂魔而新建的实验室,我有幸潜入参观了一下,确实是非常前沿的设计理念,无论是实验所用的设备还是耗材,看得出来花了大价钱。”
“但是我很好奇,一个专研物理爆破的实验室,为什么要大批购入生物医药相关的设备,是那位炸弹先生有就此转行的想法?还是说......”
太宰将目光投向莫纳尔,这个黑袍男人一直在仔细聆听自己说的每一个字,甚至不时点头应和给以积极的反馈,以一种观众欣赏演出......不,以一种看着演员在自己搭建的舞台上按既定流程表演的姿态€€€€这种高高在上的视角让绷带精非常不爽。
剧作家款款躬身,接下太宰的话:“鄙人不才,拥有卡罗林斯卡学院多个生物医学和临床医学博士学位。”
卡罗林斯卡,欧洲最著名的几所医学院校之一,在神经生物和人机接口方面的研究举世瞩目。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这座表面上是研究物理爆破的实验室,其实是为了掩盖底下真正的用途,比如,冷冻人体和解封?”
这是一个被社会各界提出很久的议题,人们企图将患有现代医学无法治愈疾病的人体冷冻保存,等到科技进步、难题攻破之后再进行冰冻解封,这样原本必死无疑的人尚有再次回到人间的可能。
虽然现代医学已经证实在低温条件下细胞和组织能以一个极其缓慢的速度代谢,但是如何在相对平和的温度下实现循环和呼吸的复苏,同时不破坏神经和大脑在细胞层面的构造仍然是一个极大的难题。
不过从目前的结果来看,莫纳尔虽然没有突破这一难题,但是他已经成功做到通过封冻技术误导人死后的腐化进程。
所以正确的时间顺序是,一个月前,制造炸弹的异能力者在横滨多处包括海滨游乐园实施犯罪行为,被警方通缉,上报异能特务科。潜藏在海滨游乐园中一直苦苦寻觅“荒霸吐计划”不得的法方异能力者终于在爆炸中找到了疑似对象并监/禁了她。
与此同时,森鸥外看中了炸弹犯罪者的异能,以完备的实验室为交换条件吸收他进入组织,但是却因为选址上的失误惹怒了太宰治,后者离间其他黑色势力攻击了港口黑手党的武装仓库€€€€这批武器最后阴差阳错被法国异能力者截胡用来对付中也,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此时莫纳尔出现,以法方的情报向港口黑手党投诚,森先生或许早先已经注意到海滨游乐园的猫腻又或者没有,总之二位一拍即合,打算以法方间/谍向异能特务科换取更大的利益。
在他们定下计划后,不堪霍根等人迫害的少女在警备松懈时逃脱,从摩天轮上一跃而下,霍根苦苦寻觅少女不得,但其实人已经被莫纳尔带走并利用港口黑手党重新选址建造的实验室进行冷冻保存。
太宰治查到了大批从港口黑手党流入海滨游乐园的资金,其实并不是真正流向游乐园,而是中途折转用于采购冷冻少女尸体的巨额实验设备
€€€€选择游乐园作为跳板,一则港口黑手党原本就以这座游乐园为置换条件之一,向异能特务科提供了法国异能力者的情报,此事结束之后游乐园就是港/黑的财产;二则,游乐园设备维修和运营管理的大额资金流动将是组织今后用于清洗不正当金钱的有利途径。
时机成熟后,莫纳尔将尸体重新带回游乐园,伪装成刚从摩天轮跳下的模样,森鸥外则向警视厅施压,要求将少女的所有权归于港口黑手党名下,防止她真实的死亡时间暴露。
最后则是由莫纳尔和森鸥外二人策划的,将摩天轮事件推向最高潮,引起警视厅和异能特务科极大关注的接二连三的人口失踪事件。
至于所谓“时机成熟”究竟指什么?
“Grey Mourner,灰色悼亡者,我在法国现世的异能力者中找寻你的踪迹,但是刚刚那句‘祖籍是英国,后来才去法国定居’给了我灵感,再结合你的外貌,我似乎想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多年前异能力军/备大战中震惊世界的欧洲异能力集团、诞生过雨果和莎士比亚这些超越者的强悍组织,它的创立者,也是大战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刽子手,被称为God of Death的男人。”
太宰的眼瞳中藏匿着讳莫如深的情绪,恰如海面上未成形的、尚且不为人知的风暴。
“森先生,你招徕了死亡的幽灵。”
第47章
莫纳尔顺长的银灰发丝在站立的途中流水一般倾泻在肩背腰际, 他自然能感受到在太宰治说出自己的身份后周遭人纷纷射来的带有敌意和疑虑的目光。
不过没关系,他不在乎,“港口黑手党成员”这个身份已经完成了应有的任务。
“哦?短短几分钟内能从我随口说的话里捕捉到这么多信息, 不愧是Port Mafia历史上最年轻的干部。”
这是真心的夸赞。
“曾经。”太宰严谨地补充。随后就听到中也在一边发出“啧”的轻蔑声音。
“好吧。”莫纳尔不置可否,“你说得没错, ‘钟塔侍从’确实由我创立, ‘God of Death’这个名号也确实指向我,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和森先生的合作不会因此而改变。”
“当然会。”太宰轻笑一声, 当初森先生为了什么把织田作当做弃子, 如今他就会为了什么终止与莫纳尔的合作。”
莫纳尔真正要的东西,森鸥外给不起;而关于“那个底线”,森鸥外也绝对不会妥协。
黑色长袍的男人知道太宰在打什么哑谜, 那只三花猫又不是没有闲着无聊刻意逛进过他的糖果铺,那种异能力造就的小把戏在他眼中无所遁形。
只不过他打心眼里认为什么所谓的“三刻构想”, 根本是过家家一般的儿戏。
森先生确实如太宰所料的那样,在知道莫纳尔的背后是“钟塔侍从”这点后开始沉下脸色€€€€这是他面对一整晚五花八门的秘密和攻讦都没有表现出的失态。
至于另外的成员,他们或许并不了解一年前森鸥外驱逐太宰治的真正内情, 但绝对听说过来自欧洲的最大异能组织“钟塔侍从”,所以面上的脸色并不如何好看。
但是出于对首领的信任和维护,依旧保持着戒备的状态, 武斗的氛围风雨欲来, 不断积聚。
只是千夫所指的对象从混入港口黑手党干部会议的太宰治,瞬间变成了莫纳尔。
但是风暴中心并没有对自己的处境表露丝毫担忧,也没有对与港口黑手党危在旦夕的合作关系产生丁点儿惋惜,他就像真正的暴风眼一般, 任外围风急雨骤, 我自心顺平和。
莫纳尔瞥了一眼估计正在头脑风暴的森鸥外, 突然没了兴致。
“那么你呢,小朋友,你看起来似乎不这么在乎那位老人家提出的构想,要不要和我合作?放心,报酬绝对丰盛。”
与其说服三心二意又老谋深算的首领大人,不如另寻盟友。
“报酬?”太宰少见得真情实感地皱起眉头,自己似乎并不是单纯能以酬劳定价的劳动力。
“你见过他了,不是吗?”莫纳尔咧开嘴角,如同饱餐后的血族一般餍足地露出一排贝齿,但事实上他正谋划着如何继续优雅进食:“我提醒过你了,如果真诚向‘死神’祈求已逝之人的回归,你会如愿的。”
“God of Death,这个称呼,你不也已经知道了吗。”
绷带青年的瞳孔骤然缩小,全身的肌肉在刹那间绷紧。
织田作,他在说织田作!
太宰隐秘地看向其他人,自然有人听懂了莫纳尔掐头去尾的“玩笑”。
森先生在黑袍男人说完这句话之后甚至散发了瞬间的杀意,执纸的拇指和食指骤然缩紧,在雪白的报告册页上留下明显的折痕。不过这样的失态仅仅持续不到半秒,随后这个阴谋家又重新把心思放回了肚子里。
不过除他之外,更多的还是如同中也芥川和广津柳浪一般不在状况中的人。
最令人捉摸不透的是那位身着繁复和服、梳着高傲发髻的红叶干部,太宰在她抬手遮掩面容的刹那捕捉到了一抹无奈的浅笑。
莫纳尔从腰间取下从不离身的铁制的盒子,倒出一颗糖果,玩笑似的扔进自己的嘴里,上下咀嚼,龈齿与糖衣磋磨的嘎嘣声在沉寂的会议室中产生恐怖诡异的化学反应,让人忍不住打颤。
他故意没有说出织田作之助这个名字。
“你以为这是异能力吗,通过糖果操控尸体?类似于兰波的【彩画集】?”莫纳尔断句后给中也留下反应的余地,果然,重力使在听到兰波和彩画集后皱起了眉头,“哈,也对,所有关于‘钟塔侍从’的描述都没有提到过我的能力,你能想到这些实属不易。”
难怪即便太宰治已经在咖啡厅见到了基本与常人无异的织田作之助,情绪值也没有丝毫提升。
因为这个一心奔赴死亡的青年根本不相信死而复生!
在友人没有出现的时候他还能自欺欺人地想象“可能存在的未来”,而一旦有人将希望置于手中,他却不惮以最深的恶意揣测真相。
这就是人类吗?莫纳尔想狠狠嘲讽这个自诩甚高的年轻人,最后却安奈下这个冲动,只是随手玩弄着手中的糖果盒子,硬质的糖衣敲在金属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
他贯以往日的恶劣笑容问出天真的话:“那么让我也来猜一猜,你见他的时候,是不是根本不敢碰他?”
害怕无意的触碰,会失去所剩无几的念想。
从太宰身上感知到的这种割裂情绪让莫纳尔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乐趣。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人一面疯狂否定友人的复生,又一面恳切哀求他存留于世间。
有意思,有意思!
太宰的双眸在莫纳尔的嘲笑中变得晦涩不清,如果事情不是他想得那样......
新得到的讯息几乎推翻了他先前的推论。
不,并不算完全推翻,绷带青年在心中复盘了目前发生的所有事情,他回想起与织田作相遇后来到游乐园时那位侦探先生的言行
€€€€至少在关于糖果的猜测上他并非满盘皆输!
“嗯?你还在想那些失踪的年轻男女吗?”莫纳尔对表演者的中场走神并不满意,他用指尖一圈圈缠绕着胸前细顺的发丝,这个与他的性别决然不符的动作,在他做来却显得从容优雅。
莫纳尔笑着大发慈悲地为这个悬疑故事做出注解:“其实已经非常接近事实了。”
“我帮森先生驱逐盘踞在海滨游乐园的法国异能力者,换取来自异能特务科的利益,而森先生则协助我进行试验,”莫纳尔将专注于太宰的目光分向了处于静默的戒备状态的中也,港口黑手党的重力使在听到那个赠与他帽子的人的名字后显得格外沉默,“一则我想知道人类制造的‘神明’究竟进展到了什么阶段€€€€”
这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个女孩从失踪到被发现有了这么长一段的空窗期。
“二嘛,你对糖果的猜想,大方向没错,它们可以收集情绪;虽然听上去很可笑,但是我很好奇现在的青年男女们对待爱情的态度哦。”
“我很认同这句话€€€€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实践出真知嘛。”莫纳尔嬉笑道。
所以有了一夜之间甚嚣尘上的摩天轮幽灵传说,什么“午夜十二点与心爱之人在摩天轮的最高点许下永生永世在一起的诺言,一旦违背就会死于非命”,年轻人追逐的验证真爱的方式,只是这个神神叨叨的糖果贩子用于观察和试验的数据而已。
莫纳尔自觉地摊开手,证明自己清白无辜。
“你看,我也没做什么坏事,女孩是自己跳下的摩天轮,我不过是研究了一下她的尸体,顺便借用了舆论,哼哼,关于这点我本可以获取更生动完备的研究对象€€€€”莫纳尔邪气地扬起嘴角,“向孩子们索要的那点‘情绪’,更是微不足道,没有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如果不是森先生要利用年轻男女失踪这件事向异能特务科谋取更多的利益,他们甚至没有出现在新闻上的必要。”
黑袍男人似真似假地剖白着自己的动机,最后给予最致命的诱惑:“你看得出来吧,他离成为一个‘普通人’还有一段距离,没有五感,不能进食,还有,需要糖果‘续命’。”
“对,通过糖果抽取情绪并不会为普通人造成什么伤害,但是却能够为他提供实打实的行动力。”
“而我要求的,只是‘书’而已。”
穷图匕见。这才是“钟塔侍从”的创始人不远万里来到横滨的真正目的!不是小打小闹地研究什么实验体或者玩什么奇怪的爱情游戏,在镭钵街开店或者加入港口黑手党都是掩盖他真实意图的幌子。
一年前把Mimic当枪用的“God of Death”没有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所以这一次他选择亲自踏足远东荒芜之地!
莫纳尔绕过长长的会议桌一步步走向对面的太宰,步伐轻飘如鬼魅,却每一步都似擂鼓般在绷带青年的心上振动,最后他靠近对方,在一侧低声耳语,仿佛月夜下人鱼妍丽的歌声蛊惑迷途的海员。
“凭什么你只能作为上位者构筑横滨的一枚棋子,让你去哪里就去哪里,港口黑手党?异能特务科?武装侦探社?哪个是你真心期待的归宿,又或者,哪里都不是。”
“上一次他们可以为了‘大义’牺牲织田作之助,算计你对友人的真心。这一次,你有机会为了他争取,为什么不试一试?”
莫纳尔用他纤长的食指用力戳向太宰的心口,没有错过后者眼中越渐明晰的情绪:“而且这一次,不是孤立无援,神明就站在你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