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恋?莫纳尔惊叹于时光的蹉跎令他原本丰沛的言语功能丧失至此,原来当初的一切竟然可以被称之为热恋。
原来只需要简单的两个字就能概括那段被他珍藏的时光。
他们一起品尝过的美食,一起闲逛的街巷,一起看过的舞台剧,在滂沱大雨中相拥躲过的雨,在阳光普照下携手放飞的风筝。
撇开餐厅和剧院中传递的消息不谈,撇开被大雨冲刷的鲜血不谈,撇开用风筝线勒断的脖子不谈,原来在旁人眼里,他们在热恋。
记得有一回,他们二人在露天的二层楼吃饭,牛排才切到一半,刀叉就被子弹崩出去二里地。周围的客人各个抱头蹲下,自顾不暇,莫纳尔没长害怕这条神经,照样摇晃红酒杯喝得惬意,谁知下一刻就被从桌面那头翻身跃下的玛蒂一手按住了脖子,边呛咳边滚进了桌布下。
少女用贝齿轻轻咬着下唇,摸了一把袖里枪,没找到,懊恼早晨不该为了轻便和时尚遗忘武器。
“我......我会保护你的,”少女轻轻喘着粗气,攥着裙摆的手无自觉地微颤,“马上就会有支援,对不起,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还和你一起出来。”
保护和对不起。
莫纳尔看着少女明明恐慌却故作镇定的模样,皱起眉。她的项上人头,其实挺多人都有意想要,一想到那截天鹅颈项般白皙优雅的脖颈最终会落入某个宵小之手,死神感到了莫名的烦躁。
他打消carry全场的念头。还是借机给她一个警告吧,如果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话,就不要到处乱跑。
最后他们还是等来了支援,但是维持精神高度紧张状态的小公爵在解除危机的那刻瘫在了莫纳尔怀里。
在解除危机之前,她履行了“保护”的诺言。
“......可以祝我生日快乐吗,谢谢,莫纳尔先生。”迷迷糊糊的少女从怀中取出一颗祖母绿的宝石,“送给你的,礼物,挑了好久,才挑到这个颜色,和你的眼睛很像对不对?”
白痴,哪有人自己的生日,给别人送礼物。
但是骂不出口。
“生日快乐,玛蒂。”
€€€€如果真的能撇开一切不谈就好了。
【可笑的是,情报员也没有意识到,他不惜对抗欧洲议会的意志也要带离的公爵小姐,其实一直知道他的身份。甚至于她刻意的接近,都是为了诱使情报员放松警惕,在一场重要的战役中传递错误的情报。
小公爵赢了,那场几乎是必败的战役在她的斡旋下竟然有了起死回生的迹象,但世事最难莫过于扶大厦之将倾。少女所属的一方最终难免于失败的结局,而小公爵和她的家族,正是为这一失败准备的替罪羔羊。】
卡佩公爵府失了火。
大火是从深夜开始熊熊燃起的,起初只是局部,但不知为何仆人也好,警卫也好,无人发觉,也无人逃离。
莫纳尔走进书房,这里是整座宅邸唯一暂时还没有被火焰波及的所在,大靠背的旋转椅中传出他的鸢尾花清泠的声音。
“Bonsoir? Monsieur.”(晚上好,先生)
他们的初见也以此为开头。
那个月色下的少女,他以为是被洪流裹挟的无辜花朵,但事实上却是与他坐在同一棋盘上的对弈者。
少女看着莫纳尔,笑了,“为什么一副悲伤的模样呢,莫纳尔先生。”
火焰燃起的那刻,代表她主动向他认输。
“你......”
你爱过我吗?矫情,问不出口。曾经他从未怀疑过这个答案,因为少女的每个目光每一句话每个动作,都在告诉他,“爱”。
但是现在,他怀疑。
少女摇头,抿嘴狡黠地笑,却不做声。
亲爱的莫纳尔先生,情报员是会说谎的,而你碰上的,还是个撒谎成性的恶劣Agent Secret。
“你想去伦敦吗?或者随便什么地方。”
反正他只是想找个解闷的玩意儿,爱他或者不爱他都没关系。一把火烧了卡佩家族正好,他的鸢尾花从此可以只属于他。
“我哪都不会去,莫纳尔先生。”少女从旋转椅上站起来,靠在大开的落地窗上,冷热对流产生的风将她的秀发卷向窗外,她晃荡着光洁的双腿,一派天真,“祝我生日快乐,好吗?”
还有三天才是她的生日,莫纳尔为她准备好了礼物,他亲手学做的烤饼干,她说过她想吃。
少女看出了莫纳尔的疑惑,但是她等不到三天后,她现在就想听,可对方抿着唇,不像能给她祝福的模样。
好吧,莫纳尔先生,那今年还是换我给你礼物,不要嫌弃。
“Au revoir.”(再见。)
【一场大火烧尽了盛极一时的公爵府,也烧尽了情报员和公爵小姐三年来的点点滴滴,欧洲议会的怒火得以平息,两方终于有了借口坐下来瓜分既得利益,而为了国家兢兢业业的卡佩公爵,却被冠以叛逆的罪名,成为挑起了战争的罪首。】
“叛逆?罪首?”莫纳尔凌厉的眼神扫向说书人太宰治,毫不怀疑如果对方不把这两个称呼咽回肚子里,下一刻手起刀落掉下的就是太宰治的脑袋。
“不是你们安下的罪名吗?莫纳尔先生,”太宰治耿直地挑眉,“我不过重复而已。”
【原本事情就该这样结束,但是不知为何,在两方本该偃旗息鼓的战斗中,法方异能力者在战场上一度神志失常,开始无差别攻击自己的军队。啊,这样的描述是不是很熟悉?是的,‘消失的亚特兰蒂斯’,在日本,这场战斗也被称作‘百鬼夜行’。】
【这场战役之后,‘钟塔骑士’的领头人就有了那个跟随他一辈子的称呼,‘God of death’。】
【生前不敢坦白心扉说一句爱情,死后为了她却要毁天灭地。情报员先生,该说你什么好呢?】
第60章
“先别着急恼羞成怒。”太宰治有恃无恐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绿色的宝石, 正是宴会上莫纳尔抽中的奖品,“那个问题,你问出口了吗?”
爱, 或者不爱。
莫纳尔语塞,表情变得古怪。
而且他什么时候顺走的东西?
“看来没有。”太宰捏着这颗硕大的祖母绿,对着为数不多的光源眯起眼睛,丝毫没有梁上君子偷偷摸摸的自觉。
“原本应该是用月光启动的,但是想想手电筒应该也没有问题。”太宰从袖子里摸来摸去摸出一个小型手电, 咔哒一声打开开关后对准宝石的正面照射。
宝石切割后的镜面将手电筒的强光分作几束,映照在空白的墙面上。
瑰丽的画面穿透时光与立场的隔阂,重现于众人面前。
少女趴在桌面上熟睡的画面, 少女挽起袖子下厨的画面, 少女执笔皱眉思索的画面......最后一张,是少女枕着她爱慕的男人沉沉睡去的画面,书桌上摊开的笔记页中,用娟秀的法语写着少女的愿景。
“想和他一起去北方看雪。”
不必再问爱或不爱了, 她已经用了恒久的宝石记录下自己所希望的,爱人眼中的她的模样, 毫无阴霾, 永远天真, 永远热忱滚烫。
不是情报员和公爵, 而是正当芳华的少女和她的爱人。
“玛蒂......”莫纳尔走进墙面, 伸手抚摸少女冰冷的面颊,轻轻呼唤, 宝石的工艺逼真到似乎只要他一推搡, 少女似乎就会从半梦半醒中醒转。
白痴......关于爱情, 怎么可能有人比他更加清楚。玛蒂死亡后为他留下的数目巨大的糖果, 每一丝甜蜜的味道都在重复那句“我爱你”。
一声一声,让他痛彻心扉。
再也不会有了,他再也不会拥有这种勾心斗角中纯粹丰沛的情绪,这种海啸般让他跌宕起伏甘愿为之生为之死的爱情。他依靠他的鸢尾花走到今天,直到她为他留存的糖果和他们的爱情一起失散在广袤的肮脏人间。
莫纳尔看向书,又看向乱步,再看向织田作和太宰,忽然觉得世间万事了了,想握于手中的,终究如沙尘四散。
“喂,你想干什么?”百川流能感知到莫纳尔心中的情绪从高亢渐渐落入低谷,但不多时又重新回归基线。
“闭嘴。”死神毫不客气,“想要太宰治的情绪值就别插手我的事情,下次再联合你的系统和我争夺身体小心大家一拍两散。”
好的,打工人闭嘴,您是老大,请便。
以神明自居的骗子,深情款款的罪犯。多么准确的描述,那就让这一切都如上所述,归于尘土。
“织田作,还能站起来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后红发青年搀扶着书架摇摇欲坠,太宰治情绪值的下跌让本与常人无异的织田作的动作变得生涩,他的关节像是机器许久没上机油。
“那就是站不起来了,正好。”莫纳尔闪身来到织田作的身边,掐着对方的脖子,轻而易举就将青年的脖颈掌握在自己掌心。
手掌收缩,用力,织田作呛咳出声。
“混蛋!你在做什么!”太宰怒目,其余众人也没想到莫纳尔会当着大家的面行凶。就算是刚才挟持乱步,他们也没有此刻这种“他真的会下手杀人”的紧迫感。
“反正是你的情绪产生的附庸,存在或者销毁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只是你无聊生活的调剂,爱或者不爱你又有什么关系?
猜忌、多疑,我们是一样的人,太宰治,所以我发自内心地讨厌你。
莫纳尔在混乱中瞥向乱步,给予后辈一个隐秘的笑容。走吧,小侦探,你已经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是不是?
乱步接收到了莫纳尔的信号,他倒是......乐意离开这堆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现场,但是中也这个憨憨,可不像是能自愿离开的样子啊。
所以是又要给大叔当一回人质吗?
这个念头刚起,身边的中也就率先冲出去打算夺回织田作,莫纳尔侧身让步,松开禁/锢织田的手的同时将主动送上门来的乱步捏在怀中,滞空中他甚至还能看清中也错愕的神情。不过莫纳尔没有因此停顿,以抓小鸡仔似的姿势,将小侦探从窗口扔下。
中也见状大骇,还管什么织田作的安危,追着自由落体的乱步就往窗外冲,这个高度如果没有中也的控制,乱步绝无生还的可能。
“狠心啊,他不是你可爱的后辈吗?”太宰捉摸不透面前这个男人究竟意欲何为,这是他不长不短的人生中少有的不在掌控中的剧情走向。
莫纳尔没有给太宰反应的时间,他重新拉过基本失去行动力的织田作,为面前仅剩的两位观众献上最终的篇章。
“眼熟吗?游乐园的那枚炸弹,你亲手找来的烈性炸药,效果如何不用我重复了吧。”这是电光火石之间从乱步身上摸出来的东西,虽然自动引爆器被侦探先生拆除了,但是并不妨碍手动引爆。
后方的安吾实实在在变了脸色,在来的路上他询问过乱步炸弹的效能,当时他有多庆幸乱步及时拆除了炸弹,此刻他就有多恐慌这枚炸弹在莫纳尔手中!
此刻他们竟然只能庆幸为了今晚这出大戏将这栋楼上上下下都清空了,否则异能特务科的伤亡将不可估量。
但他们唯一的逃生机会......安吾瞥向身后的门,异能特务科每一扇门都做了防爆的特殊处理,这间图书室也不例外!
莫纳尔挟持着织田作,向那本书靠近,此时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他拿到那样东西。
“......你到底,在盘算什么?”一旦引爆炸弹,书也必定化作烟尘,他想要的东西一样得不到。
莫纳尔在太宰的疑问中肆意大笑,最终吐露了两个字眼,“赌博。”
赌你和我一样是个混蛋。
他暗自摩挲着重新收回手中的祖母绿宝石,许多年前他的鸢尾花从熊熊燃烧的宅邸中一跃而下的画面犹如生命破碎的脉络在他心头印刻。
当时他能救她吗,如果不顾一切的话,说不定是可以的吧,但是他猜忌、多疑,他认准了她是有资格与他对弈的操盘手,他不相信她真的孤注一掷。
直到面对真正的死亡。
那么你呢,太宰治。
死神的眼睛在幽暗中何止熠熠生辉,它们凝视彼岸之人简直要将其拆骨入腹。莫纳尔将手中已经合二为一组成一颗心形的炸弹盒子一掰为二,露出乱步苦心孤诣才终止触发的爆炸引线。
此时如果来根烟的话也不错。
莫纳尔竟然冒出这个不着调的念头,顺带看了眼至少样子上像是个抽烟烫头青年的织田作。
算了,抽烟伤肺,本就是器官衰竭的身体,就算康复了也还是先好好爱护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