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常路大觉收拢手臂,将其中一颗星球从剩余的六颗星球中摘出,旋至雾仁面前,硕大的圆球在一路行径的过程中逐渐变小,直到最后能被人收入手心把玩。
雾仁摊开手掌,那颗星球顺从地落入他的掌心,精致小巧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就在几息之前,它还散发着磅礴的气势。
“第七王权者无色之王,”赤瞳青年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玲珑小球,浑圆的球体表面细腻地刻画了道道纹路,流畅丝滑,高低错落,当得上鬼斧神工,“但那时三轮一言还活得好好的,德勒斯顿石板没理由强制他让位。”
雾仁的手掌轻轻一抬,这颗精致的小玩物从他的头顶掠过,再次融入黑夜中的星空。
“你说得没错,当时无色之王的位置还由三轮一言阁下占据,但是现在€€€€”
国常路大觉鼻息炙热,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没有人会不明白他的意思,既然当时无色之王的位置没有空缺所以毛利雾仁无法成为王权者,可一旦三轮一言去世,得到德勒斯顿石板承认的人就可以立刻站上那个位置。
雾仁沉默了,他细细盘算着与原本的“毛利雾仁”相遇的情形,他的灵魂被封印于雪山巨石中,日日承受黑暗和风雪的侵袭,“毛利雾仁”死亡后灵魂离开躯壳,在通往黄泉的途中恰好遇上了自己,他们二人之间定下了“我替你向你的母亲道歉,你把你的身体送给我”的约定。
几百年来,“毛利雾仁”,或者说“毛利雾仁”的灵魂是他被封印后遇见的第一个人类,照理死于这座雪山的普通人只多不少,为何只有这个年轻人走到了自己面前?在通往黄泉之前“毛利雾仁”的灵魂还保留着生前的记忆和思维,无病无痛,这一点也与常人不同。当时自己没有多想,现在回看,是不是因为“毛利雾仁”曾是德勒斯顿石板选中的人,因此灵魂的坚韧程度非比寻常。
他似乎把握住了什么信息,但是依旧朦朦胧胧,如隔窗窥月。
不过有一点十分明确,若国常路大觉所言一切属实,那么在三轮一言逝世后,原本有资格成王的“毛利雾仁”因为死亡而被弃用,德勒斯顿石板不会选择一副“躯壳”作为第七王权者,所以那个古怪的狐面幽灵才能顺利成为无色之王。
这也解释了为何毛利亚子会将关乎家族生死存续的一次会晤托付给她的儿子,玲珑心肠的女人早就看出来除了那个交换条件,国常路大觉不会给任何回旋余地,想要保住毛利集团的基业,让雾仁出面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只不过这二人都没想到,他们看好的年轻人实际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原装货了。
雾仁抬头,血色的眼眸亮如晨星,他定定地看着国常路大觉,再次走入凡世的种种情形在脑海中一一掠过,片刻的沉默后,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我答应。”
言语间,围绕二人徐徐转动的星球如同被抽走了时间一般停滞下来,它们最终如同衰老的恒星,纷纷湮灭于盛大耀眼的光芒。
浩渺的宇宙消失,周遭的一切重新恢复正常,雾仁的视线从一片炫亮的白光中恢复,垂眸,发现面前的茶盏甚至还冒着喧腾的热气。
“雾仁大人!”
菊一和纹次郎再次一左一右围住雾仁,神态戒备地盯着面前威严肃穆的老爷子。
雾仁伸手搭上纹次郎的右肩,将冲在前头的式神按至身后,向前一步,“如果在您的设想中我注定会继承那个位置,那么我答应你。”
“但是雾仁大人!”雾仁大人的首要任务是找回自己的身体,没有恢复力量就介入两位王权者的斗争,雾仁大人绝对会死的!
差点蹿出去的纹次郎被一旁的菊一按下,橙色炸毛短发式神不解地皱眉看向自己的同伴,发现后者正一丝不苟地仰望着他们的主人,即使戴着面具,也丝毫不影响他流露出的对主人的炽热情感。
顺着菊一的视线,纹次郎缓缓仰头。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主人,这么认真,这么一丝不苟,在这种表情下说出的话没有人会觉得他在胡言乱语或者大放厥词。是,他的主人现在操纵的身体确实孱弱无力,但他可是恶罗王啊,恶罗王要做的事情,他的主人要做的事情,绝对会成功的!
而且€€€€纹次郎转而再看菊一,正好菊一的目光也与他交汇,他们都在主人身上读出了相同的情绪€€€€雾仁大人他,是第一次想要守护什么东西吧。
“但这样的威胁是最后一次€€€€”
越过面前人雪白的发丝和鬓髯,雾仁看向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玻璃已经被黄金之王的力量完全震碎,连边缘上的一点毛刺都没有留下。风从窗外路过,头也不回,没有转弯的打算,只有大片凛冬难见的热烈阳光,不经过滤地,从外头喧闹至室内。
这样好的天气,曾几何时,他是惧怕的,被关在黑暗中太久,一丁点光亮都能将他灼伤;但不知为何,他开始渴望阳光落在身上的温暖,窗明几净的医疗室内,他的破晓,被一双拉开密闭窗帘的手唤醒。
每一日每一日,点滴浸润脉络的无声习惯。
得到毛利雾仁的身体后,他依靠指纹解锁了原主的密码设备,登陆了他的邮箱,发现里面躺着一叠已经编辑好的却没有发送的邮件,大概是母子二人吵架,原本的毛利雾仁负气离家的时间段。为了在毛利亚子面前好好扮演“儿子”的角色,雾仁认真研读了原主的措辞。
“母亲,今日天晴。我走了,随便买了机票,下飞机才知道终点是XXX雪山,正好,想一个人静静,勿念。PS:知道今晚你肯定睡不着,但别吃安眠药,对身体不好。PPS:别忘了喝安阿姨热的牛奶。”
“母亲,今日天晴。我在当地买了装备,向导说接下来几天都是好天气,可以登山,这里挺冷的,你那儿呢?记得多穿衣服,不要从公司回来倒头就睡在沙发上,小心感冒。PS:别忘了喝安阿姨热的牛奶。”
“母亲,今日大风。进山两天了,看到很多美丽的景色,我想了很多你之前和我说的话,好像能理解你为我铺的路了,但是还是我想再自己试试。PS:今日份的热牛奶,别忘了。”
......
“母亲,今日大雪。抱歉,好几日没给你写信。雪崩,我和向导失散了,好冷,食水被埋了,找不到,信号弹已经发送,我能等来救援吗?PS:想回家了,今天睡前喝牛奶的时候,能让安阿姨多帮我准备一份吗,要热的。”
......
“手指没有知觉,打字好难,我还能再见你一面吗?”
“爱你,还有,对不起。”
除了死亡前语焉不详的那几封,提取关键词,称谓、天气、近况、叮嘱,想让雾仁老老实实长篇大论写近况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每周发送的邮件都大同小异,精简精简再精简。
“母亲,今日天晴。学业情况良好,勿念。PS:记得睡前一杯热牛奶。”
“母亲,今日天阴。学校在准备学园祭,被安排了采购任务,勿念。PS:记得睡前一杯热牛奶。”
“母亲,今日小雨。出门的时候买了些书,古籍,现金不够,划了你的卡。PS:记得睡前一杯热牛奶。”
在一封封邮件中,好像这个茕茕孑立的灵魂,真的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母亲”,这个“母亲”又真的有一杯每日惯例的热牛奶要喝。
一些看着可笑的行为,一旦重复的次数多了,竟然也能成为不可或缺的习惯。
“赤之王和青之王之间的平衡,由我来维护,但是非时院对毛利集团的窥伺,我希望到此为止。”
“不以十年为界,不以时间为界,真正到此为止。”
不是无色之王又如何,怪异狐狸从德勒斯顿石板获得的能力,他还不稀罕要;但是他恶罗王想要的东西,还没人能拿走。
无论是他的躯体,还是毛利集团。
“成交。”
第76章
回到HOMRA的时候, 已经是傍晚。
八田美€€和周防尊不在,草雉出云倒是已经回来了,正在为安娜调番茄汁。
“出云, 今天的番茄,不够甜,酸酸的。”小萝莉抿了一口红色饮料,面无表情地连杯带水推得远远的,虽然声音又小又软,但是不妨碍草雉出云听出其中的嫌弃。“还有,饿了。”
“不会吧,这可是多多良亲自出门采购的东西哦。”草雉出云拾起没用完的番茄放进嘴里, 果然一股酸涩的口味弥漫,“哎呀, 没想到多多良也有失手的一天。”
墨镜男人将还没用完的半个番茄丢进厨余垃圾箱,看了眼进门的雾仁,随后扯着嗓子对后厨大喊:“十束~人齐了哦!”
金发年轻男人撩开阻隔视线的门帘, 探出半个脑袋, 确认半道上被他扔下的雾仁完好无缺站在门口,眯着眼笑起来,他挥舞着铲勺, “牛肉咖喱, 哼哼。”
草雉出云为归来者倒了一杯气泡水, 和安娜隔了一个座位, “就一起出门一趟, 都点上菜了啊。”
雾仁不明所以地坐下, 端起玻璃杯, 从广茂大厦走回HOMRA, 他的确有点渴了。
“当当~”围着粉红色猫咪围裙的金发青年从厨房端出一个大托盘,上面品字型码了三碗牛肉咖喱饭,白米饭和咖喱做底,鲜切牛肉铺面,上头还沃了一个温泉蛋,撒了白芝麻海苔碎和薄如蝉翼的木鱼花,这一看就是刚从锅里盛出来的,木鱼花在滚烫的温度中妖妍地扭作一团。
多多良带上厨房手套,将三份晚餐一一放在对应的人面前,圆圆的眼睛弯成圆润的弧度,声音却故作深沉,“请慢用,各位贵客。”
语毕向雾仁诙谐地眨巴眼睛,“这位客人,后厨特意遵照您的指示,没有放红姜;加大量‘定食’,开业酬宾,不用十倍餐费哦。”
雾仁被这热情的上菜服务搅得不知所措,他放下手中的气泡水,皱眉,好像在思考什么东西,最后竟然将菊一呼唤出来。
“菊一,我还有多少现金?”
卡上的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在外头可以随便花销,但是为了不让“敌人”追踪到自己的藏身之所,在HOMRA内部要杜绝使用一切电子产品,包括pos机;但是不巧,现金随身携带不方便,雾仁都是将它交给菊一保管的。
反正黄金之王已经自以为是地试探出了自己“权外者”的能力,在HOMRA这个热血暴力的组织中显得太无能也不是个事,而且今后若是一不小心再被无色之王抢占躯体,少不得要求菊一和纹次郎把自己控制住,他们的存在估计迟早要暴露。
最重要的是......雾仁状似不经意地瞟上看着菊一一脸惊讶表情的多多良,这个男人,或许不瞒着他也没关系......其他人嘛,大概是某种爱屋及乌的糟糕心境了。
总之这一并不深思熟虑的思考过程的最终结果,是纹次郎“砰”地出现在雾仁脚下,虔诚地低下头颅,柔顺的蓝色长发落在胸前,“雾仁大人。”
“您还有大约两万日元的现金。”
一句按市价租房居住的硬气发言哽在喉头,打了个圈咽回肚子里......我们富可敌国的贵公子少见地怂了,两万日元,租房?租个囫囵转身的地下室都不够。
甚至市价十倍的午餐也不够付第二次的。
多多良闻言噗地笑出声,他摘下厨房手套,托腮倚在吧台上,笑嘻嘻地为难虎落平阳的富二代,“雾仁大人是想付晚餐费吗,算上食材和人工成本的话,童叟无欺一千日元哦。”
“不过雾仁大人这几天借住的房租和昨天打坏的酒柜和红酒加起来就不止这么点了,”多多良天真地转向草雉出云,“草雉哥,我记得你的酒柜里还放了绝版珍品吧。”
“的确如此,”草雉出云严肃脸,“昨天喂了你额头的那瓶市价大概在十万日元。”
雾仁沉下脸色,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似乎有必要再冒风险出门一趟,取个现金什么的。
安娜适时用刀叉刺破了温泉蛋,黄澄澄的蛋黄噗呲一下流出来,铺满了整个碗,熔岩一样,“多多良,出云,好坏。”
被cue到的多多良无辜地揉了把安娜的白色发旋,“我们的安娜公主觉得怎么办才好呢?”
另一位“坏蛋”则摸着鼻子,色气眼镜下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
安娜跳下高脚凳,蓬松的小裙子在落差中颠颠颤颤,她郑重其事地站在雾仁面前,酒吧内稍显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虹膜偏向紫色,带着神秘的气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对视就发生在昨晚,这个女孩一眼就看穿了某些隐秘的因果。
这一次他们之间没有隔着红色的珠子,雾仁能更清楚地看到女孩眼中流转的波光。
她就是那个......被非时院胁迫的女孩吗,在国常路大觉语焉不详的描述里,栉名安娜在那个机构中似乎有一段非常痛苦的经历,周防尊他们于她而言,应该是救世主一样的存在吧。
“多多良说,可以留下来。”
“出云说,可以留下来。”
面无表情地说完这两句话,安娜回头看了眼被代表的十束多多良和草雉出云,在二人啼笑皆非的目光中再次开口,“尊说,多多良和出云同意的话,可以留下来。”
“安娜,你还真是......”多多良拿起刀叉,也学小公主的样子先捅破了那颗温泉蛋,金黄的蛋液搅和着晶莹剔透的米饭,粒粒分明,“吃饭吧,雾仁大人,放心,员工餐,不收钱。”
一个下午,他们之间有足够的时间商量毛利雾仁的去留问题,最终的结果是,留下他,作为HOMRA的员工,包食宿,以一个提供帮助但又不完全施舍的姿态。
多多良对雾仁的好感,或许源自他本心的善意和十年前与毛利家的渊源,而草雉出云和周防尊做出这一决定的理由,大概是出自对多多良和安娜的信任吧。
一个彼此间敞开心扉、交付全部信任的氏族......
很多很多年以前,他也有个值得托付后背的兄弟。
雾仁错开与安娜交流的视线,慌乱地打了个响指,纹次郎刷拉一下又原地消失,他将高脚凳转回正对吧台的位置,在执起刀叉前低头,“我开动了。”
意外是个遵守餐桌礼仪的富二代。
餐后草雉出云满意地摸摸温暖的小腹,“八田亏了,他要是知道这次十束下厨的成果这么完美,绝对不会临近饭点出门。”
“诶,得到草雉哥的认可了吗?!”多多良欢欣地收拾起碗筷,但很快意识到“这次”的意思代表以前的很多次都“不完美”,又佯做嗔怒状,“过分啊草雉哥。”
这倒不是草雉出云胡说,其实很多时候HOMRA的伙食都依赖这位色气眼镜,毕竟多多良旺盛的精力可不会局限于方圆几平的灶台炉火,鼓捣吉他,鼓捣音乐,或者鼓捣鼓捣其他有意思的东西才是他的日常,嗯,最近他似乎还喜欢上了摄影,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台老式相机,宝贝得不行。
今日下厨,还下了个不错的厨,纯属意外。
拾掇完厨余,几人清闲下来,天色将暗,雾仁对体内那位的情况有些担心,考虑是不是该上楼把自己锁起来,以防昨晚的“悲剧”再发生。每逢晨昏交界,就算没有被无色之王夺走身体,他也会无端感到躁动。
没等雾仁行动,多多良就先一步兴致颇高地拿出吉他和谱架,调整到合适的位置。
“过几天可是安娜的生日,这是专门为我们的小公主准备的歌曲哦,现在是每日练习时间~”
没用拨片,修长秀美的手指直接接触琴弦,并不复杂的指法,简单的旋律随之流淌,轻柔、顺滑,像胶卷相机洗出的老照片,泛黄却满藏酸甜可口的回忆。
雾仁被这一旋律吸引,竟然莫名安静下来,体内那股挥之不去的燥热如同撞进了深沉的大海,再也没有一丝波澜;这一刻他的呼吸也变得极轻柔,好像多一点动静都是一种莫大的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