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住的还是那个负责物流中转的同僚,他戴着黑色口罩, 完全遮住了下半张脸, 灰色蜷曲的头发又挡住了额头, 但是从露出的眼睛和身形来看, 那人年纪并不大,体表特征基本符合未成年的标准,虽然知道好一些前辈们都喜欢给自己套一层年轻的皮囊,但是百川流还是有种总部非法雇佣童工的忧虑。
是小朋友的话就应该去上学而不是当快递小哥!
“我在四号仓库里发现有一个被撕掉了名牌的分区,这是上一任管理员的失误吗?如果是的话可以告诉我这里应该归于什么区划吗,我这就去把名牌补上。”
同僚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用他那双绿色的眼睛恹恹地看着对方,百川流读出了一点类似“滚一边去这都要麻烦我”的负面意思,看起来询问的对象并不乐意对他施与援手。
就在他将要以“麻烦了告辞”结束他单方面的对话时,少年在口罩下发成沉闷的一声“哼”,不情愿地开口,“那里存放着历任最强执行者,别随便进去打扰他们。”
最强执行者。
百川流当然知道少年口中这五个轻飘飘的字眼其实蕴含着千钧之力。总部的穿越部门有不下数十个细分的组别,百川流所在的配角心愿完成组只是其中的小小部分,所谓最强,表明了这数十个细分组别所有员工的总和中无人能与之匹敌。
新人的教育课程中没有这个概念,但是这一名号却在每一任入职员工中口口相传,但是很可惜,这一任的“最强执行者”位置尚且空缺,百川流没办法亲眼得见这种传说级人物究竟有多恐怖。
不过也有传言说现任监察组组长如果不是身居二线,这个最强执行者的名头非他莫属。
但这都不是重点,如果的场静司莫纳尔和毛利雾仁他们都曾是总部的牌面,为何又会成为他的乙方?
他的五级惩罚是被派去四号仓库当三个月管理员,又恰好在工作时间发现了这个秘密,整体来看,难道只是单纯的巧合?
还有监察组组长......为何会与莫纳尔如此相似......
百川流在罅隙中猛然抬头,在少年收敛眼中的戏谑神情之前一把抓向对方的黑色口罩,指尖扯到纤维面的粗粝质感,少年未曾想到有这一波折,只来得及偏过脸去,但口罩还是被一把扯落,几乎是同时,一柄巨大的镰刀凭空出现,横在二人中间,刀光闪过,刀锋直对面门。
“果然是你。”
百川流将手中的口罩扔到一边,没了平素与人相处的温和气质,浑身散发出冷冽的杀气。
“五条须久那。”
如果监察组组长与莫纳尔长得相似,姑且还能称作巧合,但是现在仓库物流又和五条须久那如出一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切关于“阴谋”的字眼。
不。百川流自嘲地笑了,整体而言,他进入穿越部门后发生的每一件事,都透露着琢磨不清的意味。
甚至于系统所说的由于身体数据不匹配而无法穿越至正确的世界总是在错误的世界徘徊一事,现在看来也十分古怪。
还有第三个世界中,他明明没有完成强制剧情,却依旧获得了系统的许可继续留存,这个奇怪转折发生的时候,五条须久那恰好出现!
他不过一介新人,有什么特殊之处是需要“他们”一而再再而三设局欺骗?
“你们,在打什么主意?”无惧于巨大的刀刃,百川流冷脸质问。
少年故意向前递了刀锋,簌簌声下百川流额前的一缕碎发落下,但神色却丝毫未变,他没有刻意营造剑拔弩张的气势,仿佛笃定少年没有伤他的意思。
“不愧是......前辈呢。”五条须久那收回镰刀,硕大的武器在他手心转了三圈后消失不见,少年歪头一笑,不带半点俏皮可爱,反而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意味。
“前辈的疑问......不如自己去看个分明?”
百川流皱眉,却见周围景象扭曲旋转,这种世界转化的体感他很熟悉,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能不依靠系统自己穿梭世界。
那就,如他所言,自己看个清楚吧。百川流有预感,他的一切疑惑都能在这里得到解答。
*
眼面前是一片葱绿的森林,巍峨又古意昂然,深色的绿仿佛如水一般流动,渐变的,越向高处,越是清泠。
密林深处传来一声怪异的吼叫,不像是人的声带振动发出的声音,百川流皱着眉头一想,竟然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类比。
很快,他背后就传出了€€€€€€€€衣袂摩擦的声音,矮小的灌木中猫出七八个人来,他们神情具是严肃紧张,浑身备战的姿态,好像正在进行什么重要的活动。
这一猜测很快得到证实,怪异的吼叫离得越来越近,仔细听似乎夹杂着一点痛苦和难耐,百川流的视力不错,他能看到有个隐约的影子向这里逐渐靠近。
“喂,你们在做什么?”
地面传导的震动越发明显,这明显不是一场正常的狩猎。
那队七八人的小队对百川流迎面的质问却充耳不闻,好似这个人并不存在。
百川流皱眉,正在他想上前的时候,灌木丛再次被拨开,一位黑色长发,着宽松黑色和服,手握长弓的年轻人在众人的簇拥下站到百川流面前。
几乎同时,怪兽抵达背后,百川流可以闻见它张大的嘴中传出的腥臭味,几乎能将人掀一个跟头。
百川流直视着年轻人没有被斜长的刘海遮住的赤色眼睛,没有对身后的危机做出丝毫反应。
年轻人却闲适地伸手向后,从后背那一桶稀稀拉拉的箭矢中随意挑出一支,搭在弓弦上。
他单脚向后错开一步,同侧手肘向后伸展,另一手紧绷在前,沉肩而立,姿态随意却标致。
巨兽奔袭造成的飓风令周围的古树摇摇晃晃有倾颓的趋势,百川流觉得身前身后的世界截然不同,连他本人也被强制分作了两半,后一半风雨欲来摇摇欲坠,前一半闲庭信步泰然自若。
怪物已然到了他身后,巨/物的压迫似乎使空气有凝固的趋势。
“呵。”
百川流无法判断自己是否听到了一声短促而轻蔑的嘲讽,因为下一刻弓弦的翁鸣占据了他的头脑,那支离弦之箭甚至比身后的怪物更具压迫感,甚至让人觉得呼吸困难。
动起来!
百川流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向自己传达这一命令,但是双脚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地不像自己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箭矢直射自己面门,在贯穿自己之后再攻击怪物!
面对死亡,百川流竟然没有半点恐慌,他闭上眼睛,尽力放空自己,或许这样还能减轻痛苦?
就是不知道他在这里“死亡”后是否可以回到总部,要是能回去他一定要揪着那个小破孩的领口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白光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百川流竟然没有感到一丝痛苦,他惊异地睁眼回身,箭矢已经没入怪物的体内,只留下一丁点尾羽。
纯白的尾羽被腥臭的血迹沾染,已经成了暗红色,还在往地面不断滴血,但这样斯文的场景也只维持了短暂的一秒,下一瞬,怪物竟然由内而外炸开了一个部分,乱七八糟分不清部位的内脏和更多的鲜血对着百川流劈头盖脸落下。
百川流茫然地抹上自己的脸颊,入手一片湿滑黏腻。
“唤汝之名,回之无色!以此为容器......聚!”【注1】
低沉而有力的咒语穿越血海进入百川流的耳中,熟悉的吐字和发音中,他回头凝望。
年轻人双手大致合拢做结印状,两手相接处,一张菲薄泛黄的纸张上绘有以血写下的写意的符咒花纹。
风灌起衣袍,衣袂翩翩,同样也吹开了年轻人斜长遮住眼睛的刘海,露出覆写了咒语的绷带,而他的另一只完好的眼睛,则如有血雾弥漫般,并不惊悚,但足以令任何人不寒而栗。
周围不知是谁扔出一个漆黑的瓦罐,半空之中瓦罐的盖子揭开,那只庞然巨物竟然轻飘飘地化形缩小,就要被收入瓦罐中。
周围人的郑重神情都逐渐向势在必得转化,但就在仪式将成的时候,怪物却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小小一个瓦罐在他的撞击下发出闷响,竟然有破裂的趋势。
“啧。”领头的年轻人发出轻蔑的嘲笑,竟然也停下手中的动作,符咒没了动力来源,被怪物挣脱。
它大概存了报仇的心思,一旦恢复原身就向人群中袭来,然而年轻人没有给它这个机会,再度挽弓,这一次箭入皮肉,不再如刚才那样只损伤局部,而是另怪物整个身躯都由内而外炸开。
身后的人有眼色,立刻为年轻人撑开一把红绸伞,百川流在漫天红雨中看向青年修罗般的赤红双瞳,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否被鲜血迷了眼。
“回吧,这只畜生还不够强,弱小的妖怪没资格成为的场家的东西。”
年轻人从怀中抽出一张丝绢,擦拭了弓箭的握持部位后将武器背在身后,他漫不经心地瞥向怪物的葬身之地,却引得百川流有一丝战栗。
【那里存放着历任最强执行者。】五条须久那的警告就在耳边。
的场静司......他就是,真正的的场静司!
第95章
百川流直愣愣地看向人群簇拥下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恰好对方的目光也投向他的方向,哪怕明明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无法被旁人探知,但他的心中依旧升起一种被人完全看清的错觉。
他这算是来到了的场静司的任务世界?
不过五条须久那让自己去看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百川流跟着的场家的人回到了主宅, 与他第一个世界中的场家宅邸完全一样的格局。
佣人接过的场静司的羽织,家主大人脱下木屐回到了起居室, 卧坐在矮茶几上,茶几上的笔墨看上去还很新鲜,百川流凑上去偏头看了眼,是些横平竖直的“正”字。
的场静司拿起毛笔, 在最末端添了一笔, “已经到了以前未曾经历过的时候了啊,蝇营狗苟至今, 几条性命,却依旧没有得到足以匹配得上的场家的强大式神......”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毛笔抵在下颌上,一只脚不羁地支棱起来, 另一只手的食指指腹有节律地在桌面上敲击, 发出沉闷的声响。
黑发青年放下毛笔,站起身,在靠边的书柜上翻找许久,找到了一本表皮已经泛黄破旧的书册, 放在案几上翻开看了一眼, 皱起眉头,开门而出。
“果然, 还是要去名取那里看看吗......”
门口有两个侍从毕恭毕敬地守卫家主大人的安全,见的场静司有出门的意思, 赶忙跟上, 但的场静司不耐地挥手, 叫停了他们,“不必跟来。”
他要去见两个人,有的场家其他人在,估计会扫他们的兴。
“但是,老大,一会儿您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下属欲言又止。
“通知七濑女士,让她替我出席。”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出门的脚步停了下来,折回房间将一身和服换成了宽松的衬衫和休闲西装,古韵的世家家长于是带上了点世俗的烟火气。
百川流撇过头不去看对方薄薄的布料下随动作起伏的完美肌肉形态,随意扫了眼摊开在桌面上的书册,蝇头小字中间,一个身体修长的拼接人偶格外瞩目,潦草的画作上还有两个大字。
“灯邑。”
这是的场静司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吗?
*
灯邑最为出名的是一种被称为“白霞烧”的陶器,陶器上布有类似树枝或者血管一样的美丽纹路。据说几百年前这个地方烧出来的物件都是有灵的,甚至可以作为除妖师封印妖邪的容器;在普通的市场上,产自灯邑的陶器也被冠以“幻象般的作品”之类的名头,足可见匠人技艺之精妙。
但是制陶的匠人家族随着时代的变迁没落,现在的灯邑已经是一处没落的遗迹,别说除妖师,就算是普通的游客也懒于光顾。
跟随的场静司行走在前往灯邑必经的小树林中,百川流百无聊赖地猜测着家主大人大驾光临这一偏僻之处的目的。凭借他曾深入沉浸于面前这个男人方方面面的经验来看,这座孤山内一定有某种的场静司想要得到的东西。
这实在是一种奇妙的体验,明知自己和对方现在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但是好像只要他愿意,他们就可以使用同一套思维逻辑。
“哦呀,时间刚刚好。”
的场静司抬头看天,原本一片晴朗的天空中却有无数人形黑影涌动。
百川流与的场静司同时将视线投向不远处一个凹陷的坑里,下一刻,一个少年身形的瘦削人影向外滚出来,手里抱着一只肥美的三色团子,天上的黑影如同嗅到了血腥气的恶犬,一股脑向少年袭去。
的场静司在跃迁的中途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符咒,霎时白光一闪,黑影在符咒面前荡然消失。
他回头,眯起狭长的双目,对着身后惊魂未定的少年玩味一笑。
“呦,真是危险呢,夏目君。”
百川流在做第一个工作前曾将系统给予的资料烂熟于心,自然知道在正确的世界中这个少年姓甚名谁。
夏目,夏目贵志。
天边不断有黑影发现这里的异常纷纷涌入,夏目贵志见的场静司背对着黑影,还以为他无所察觉,大叫一声企图引起对方注意,但是的场静司微微勾唇,眉目间全是满满自信,丝毫不惧来自背后的袭击。
咻地一声,纸片破空声响起,再回头时,黑影已经被更多的纸人搅碎。
“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浅棕发色的年轻男人气喘吁吁地从一边的小树林里钻出来,他的身后还飘着两个美貌的式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