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清眠没打击他的积极性,但也没把这事太放心上。结果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他就是被影十六带着小药人在院子里做锻炼的声音给吵醒了。
披了件衣服,越清眠拉开窗子,就见影十六正在教小药人练习压腿和舒展筋骨。
小药人的动作很笨拙,但学的很认真,也不说话,就吭哧吭哧地跟着做。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掉了,也不知道是从哪找来的,穿着还有点大。
这样有人气的早上,让越清眠心情很不错。他以前是喜欢早上安静些的,最好不要打扰他睡觉。直到苍莫止没了,他才开始厌倦安静,觉得吵吵闹闹的才有真实感。
十六见他醒了,笑道:“越大夫,出来锻炼呀?”
越清眠应了声“就来”,便关上窗子先洗漱了。
他昨天都没看清拍掉他手里饭菜的人,这会儿才通过声音对上了脸。药人盯着关上的窗子看了许多,十六笑问:“越大夫好看吧?”
药人老实而认真地点头,赤色的眼睛不谙世事,甚至眨眼的频率都很慢。
十六嘿嘿笑了一声:“我们王爷长得也可好啦,晚一点你就能见到了。”
药人仿佛分不清太多人,只是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往心里记。
越清眠洗漱好出来,便拿了木剑与十六比划起来。这是入住王府后,两个人开始有的早起日常。十六的武艺比越清眠高不少,早上锻炼的时候并不会用全力,所以两个人看起来是有来有回的。
越清眠并不介意自己被让着,十六毕竟是苍莫止的影卫,如果没有过人的武艺,那和去送死有什么区别?早起比划一番,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越清眠能练习一遍自己学过的招式,也能在比划中发现不足,加以改进。至于十六,他每天会有固定的习武时间,这也是苍莫止给他安排好的,不需要越清眠操心。
药人似乎并没见过这种场面,整个人躲在柱子后面,探头往外看。巡逻的护卫和影卫昨天都已经从影七那里得知府中多了个小孩儿,是越清眠大夫捡回来的小乞丐,所以路过时看到他,只是留心看一眼,记住长相,并没多问。
苍莫止喝完早上的药,暂时没什么事干,便溜达着来到芳苓院。远远地,他就听到武器划破空气的声响,但没有任何杀气。
进了院子,就见越清眠和十六打的难解难分,走廊的柱子后面躲着药人,跟个好奇又胆小的小猫似的。
苍莫止那惹猫逗狗的性子又上来了,随手拽了一段长长的不知是什么植物凋谢后的枯叶,来到药人身边,把枯叶尖伸到他面前,晃悠了几下。
药人的注意力果然被他吸引过去了,倒是没有跟小猫似的伸手去抓,却也盯着叶尖来回晃着脑袋。
苍莫止觉得好玩,便笑了出来。
药人这才注意到他,赤红的眼睛盯了他半天,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日……安。”
声音稚嫩,还是小孩子的样子。
“哟,还挺有礼貌的。”苍莫止继续拿着枯叶在他眼前晃。
但这次药人没再被吸引,而是看了看他后,又往柱子后面躲了躲。
“我又不吃人,你躲什么?”苍莫止想着自己都笑了,怎么也算和善了吧。
药人看起来并不想与他多接触,目光再次投向越清眠和十六,那眼神仿佛是在说“怎么还没打完,快来救我”。
苍莫止不再逗他,而是拿着枯叶跟着院中的两个人比划起来。他不是左撇子,就算现在稍微能用上力了,也不是很灵活。
药人看了看他,似乎发现了他动作的不协调,眼睛又往他一直垂在那里的右手看了几眼,憋了半天,吐出一句:“手……不好?”
苍莫止笑道:“看着傻乎乎的,观察力还行。”
药人并不介意被说傻,只是又陷入了沉默,在越清眠这边都快收势了,才好不容易又憋出一句:“我的血……能治病。”
第29章
苍莫止看了一眼越清眠,轻声道:“我有这世上最好的小神医,不用你的血。而且清眠也不屑用此道。”
药人听懂了他的话,脸一下就憋红了:“我、我很有用的……”
苍莫止看他着急又不知道怎么办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
这下药人就看不懂了,脸憋的更红了,都快赶上他的眼睛了。
越清眠收了势,拿着木剑走过来,见药人那样,就知道苍莫止又欺负人了。
他不想指责苍莫止,苍莫止喜欢惹那个逗这个的,并不是坏心,很多时候就是希望有一个可以愉快相处的契机,不要一见面就弄得很严肃,这又不是朝堂,也没有在讨论正事。
“聊什么呢?”越清眠随意地问。
苍莫止笑说:“他大概是看出我手不好用,说自己和血可以治。我说不用,他还不高兴了,说自己很有用。”
越清眠轻笑,坐到廊下,对小药人道:“我叫越清眠,你可以跟他们一样叫我越大夫。这位是慎王爷,那边那个是影十六,你可以叫他哥哥。”
影十六一听自己要被叫哥哥,立刻跑了过来。
小药人眼睛在他们三个人中间转了转,点了点头,像是已经消化完这些信息了。
越清眠顺着刚才的话,问:“那你呢?叫什么名字?”
药人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脸上已经不见了刚才的憋气,没有余彦征里太多情绪地说:“傻子,主人叫我傻子。”
影十六:“……”
苍莫止皱了皱眉,但没立刻说什么。
越清眠并不意外,在能养药人的毒医眼里,药人就跟家禽家畜没有区别,有的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越清眠尽量带着平静的微笑,问:“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药人想了想,最后回道:“我不知道。”
影十六先不乐意了:“怎么能叫这种名字呢?!你那是什么主人呀,那是坏人!”
药人一脸茫然。
越清眠继续微笑着,好看的脸加上温和的笑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值得信任。
“我觉得这个名字不太适合你,我们换一个怎么样?”越清眠这样说。他不准备给药人灌输这个名字不好的印象,也许药人理解不了,但他不能不顾及药人的自尊。
“叫什么?”药人歪头问。
越清眠看向苍莫止:“你觉得呢?叫什么好?”
苍莫止几乎没考虑地说:“要不就叫影十七吧。”
十六觉得好极了,从旁点头表示赞同,简直又好听又好记!然后两个人就双双收获了越清眠的白眼。
“他又不是你的影卫,怎么好跟着影卫排行?”越清眠觉得自己每天都能发现一个嫌弃苍莫止的点。
苍莫止略一琢磨,也是那么回事,于是问:“那你说叫什么?”
越清眠一时没有主意。
这时,影七拿着几个洗好的苹果进来了:“王爷,越大夫,这是采买今儿早刚买回来的,属下看着新鲜,就先洗了给送过来了了。早饭还没做好,饿了可以先垫一口。”
“今天早饭怎么好的这么慢?”苍莫止挑了个最红的,递给越清眠。
越清眠接过来,示意影七,十六和药人自己拿。
影七:“出了点意外,昨天婆子熄火后没挡灶门,有野猫钻灶里了,为了把它弄出来,费了些时间。”
“天冷了,野猫都开始找地方过冬了。”这事越清眠当初四处出诊时也遇到过,府里虽然不止一个灶,但苍莫止的饭菜肯定得是大厨房做出来的,没理由让主子去用下人厨房做饭吃,没有这样的规矩。这也是为了保证送到苍莫止面前的吃食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嗯,弄出来就好。”苍莫止咬了一口苹果,又脆又甜。
药人抱着苹果看了一会儿,然后小小地咬了一口,大概是觉得好吃了,很快又咬了一大口。
越清眠提着他咬过的苹果的把儿,把苹果从他手里抽走,没等药人做出反应,就又给他塞了个大的,糊弄他:“这个大,肯定更好吃。”
药人没有丝毫抵触,抱着新苹果啃起来。
越清眠悄悄把药人咬过的苹果递给七影,小声道:“找个鸡喂一下。”
如果鸡吃了药人咬过的苹果还活着,那表示这个药人的皮肤属于能碰的那种;如果鸡死了,那与药人的相处就要加倍小心了。
影七想到之前越清眠跟他说过药人分能碰的和不能碰的两种,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去办了。
红彤彤的苹果与药人的眼睛相映,有一种别样的赏心悦目,却不是谁都能欣赏得来的。
越清眠看着药人,突然说:“叫阿凤吧。凤凰的凤。”
取涅€€重生之意,无论结果如何,有个好名字总是好的。
“好听。”苍莫止予以肯定。
越清眠笑起来,对药人道:“咱们叫阿凤好不好?”
药人对此并没有太多想法,只是点点头,好像叫什么都可以。
影十六也觉得阿凤这个名字好,对着药人叫了好几声,名字便这样定下了。
十六带着阿凤回屋吃饭,苍莫止则留在了越清眠这里吃饭。
“右臂还是没有任何感觉吗?”越清眠昨天就把苍莫止的药换了,补元气与肾气的同时,希望能让针效更强烈一些。昨天晚上施针时,苍莫止依旧没有任何感觉,越清眠无数次地对自己说不要急,再等等。但他心里是不安的,他怕迟迟不见效果,最后还是耽误了治疗,结果与上一世一样。
苍莫止的心态比他好,安慰他道:“你尽力了,我也听你的话按时吃药了,我们都做到了,剩下的就看老天爷了。”
越清眠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第一次有了自己是不是应该上山求一求佛的想法。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在病症上却要去求佛,这说出来简直荒谬,恐怕佛祖都不想理他吧。
现在他需要剂药,去协助针灸冲破感知的闭塞,有感知,哪怕只有一点点,都比现在有希望。但他昨天已经加重药量了,并没有达到他想要的结果,接下来的药要怎么用,就得细之又细了,下轻了依旧是没用,下重了很可能给苍莫止身体的其他部位带来损伤。
重要的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上一世不就是因为拖得太久而无力回天吗?这一世虽然早早就开始治了,可如果一直没有效果,那与拖着没有区别。
越清眠心里五味杂陈,这时,影七回到了芳苓院,带来了越清眠认为的今天的第一个好消息€€€€鸡吃了阿凤吃过的苹果后,活蹦乱跳的,一点事没有。
越清眠松了口气,如此一来,大家与阿凤接触就不用隔着东西了。
“对了,阿凤身上的衣服是谁的?”越清眠问,“十六的?”
给阿凤定名的时候影七并不在,但他脑子快,很快就明白了越清眠说的是谁,笑说:“是。去年入冬时,王爷给我们每人做了一件的冬衣。不过十六长个子了,今年穿着脚踝都露出来了,他又舍不得送人,就一路背过来了。”
十六还是长个子的时候,衣服换的快。苍莫止无语道:“衣服短了也不跟我说,我还能缺他衣服吗?一路背过来也不嫌重。赶紧的,让人再给他做两件。他的衣服穿阿凤身上也不合身,再给阿凤做两件。另外,再问问还有谁衣服不合身的,也一并订了。”
“是。”影七行了礼,便退下了。
苍莫止笑了笑,说:“府上这种零碎的事我有时候的确顾不过来。你若愿意,就帮我留心一下吧。”
越清眠没拒绝,说:“等良伯来了能好一些,我也会帮你留意的。”
如果能为苍莫止分忧,他必然是不会拒绝的,良伯和影七虽然得力,但有些琐碎的东西还是需要有人留意。这就像王妃与管家之间的分管不同一样。越清眠虽不认为自己能承担王妃的职责,但府里人也不够,后院更是没什么人,他稍微帮个忙,不是什么难事。
苍莫止脸上是止不住的开心,好像只要越清眠愿意帮他打理府上的事,自己的手恢复的如何都不重要了。
饭后休息了一会儿,苍莫止便出门了。今天他让人去挖了黄土,他得亲自去看看。
越清眠一上午都没出房间,一刻都不愿松懈地研究着苍莫止的药方以及针灸的穴位。赵大送来的草药够他用的了,但总是觉得需要一味狠药,能够达到舒筋活血的功效,可他手里的药对于苍莫止现在的情况好像又都不够狠,加量又得顾及毒性,是真的为难。
越清眠有些无力,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急,更不能在苍莫止面前表现出急躁,但现在就他一个人,他没必要掩饰情绪。他不是没遇过疑难杂症,不是没花费长时间为人治过病,调过方子。但那些人都不是苍莫止,所以他才能有足够的耐心和稳定的情绪。
无声地叹了口气,越清眠觉得挺有意思。以前在他不知道苍莫止对他的感情时,应该是苍莫止被他的情绪牵着走的。而现在,苍莫止并不知道他已经知晓这份情,而他也在不知不觉中,被苍莫止的情绪、病情、困难牵动着。
让自己冷静下来,越清眠检查了一遍新方子,然后亲自去了临时当做药库的房间配药,又亲拿了炭火和药罐,为苍莫止熬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