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清眠起身说:“我去库里抓药,你在这儿切参片,顺便看着他。一会儿有人来送炭盆,你让他们都放到榻边。若有事就喊你十六哥哥。”
“好。”阿凤应道。
越清眠便放心的出门了,现在阿凤在王府待的很好,各方面都很适应,而且也在学怎么更好地生活,所以放他单独看着病人,越清眠是不担心的。
越清眠开的药以固元气和补血为主,先把气血稳住了,才能谈下一步怎么调养,不然虚不受补,反而是害人。
他现在还没弄清这个子郁的身份,但能让大皇子抛下京中所有事把人带到延州,可见这个人在大皇子中心的分量。而救这样一个人,越清眠也有自己的考量,如果治好了,等于是大皇子欠苍莫止一个人情,可别小看这个人情,以后在对付苍闻启这件事上,说不定能起到大作用。反正他不知道大皇子为人如何,只知道苍闻启是肯定留不得的。
越清眠抓好了药,刚回到院子,十六就凑了过来,想问问什么情况。这种免费的劳动力越清眠肯定是不会放过的,把药往他怀里一塞,道:“三碗水煎成一碗。”
什么都没来得及问的十六:“……哦。”便乖乖干活去了。
越清眠回到房间,用阿凤切好的参片替换掉子郁嘴里的,然后又拿了两片给十六,让他加进药里。这才着手给子郁处理起伤口。
子郁身上的伤口多不胜数,有鞭打的,烫烙的,肩胛还有一处贯穿伤,这些伤口没有一处是愈合的,可以说如果不是大皇子给上的药够名贵,恐怕子郁早死半路上了。
越清眠皱着眉,这些伤看起来是不想让子郁那么快死,是存了心的要折磨他。也不想给他活路,好像对子郁的结局早有了决断。越清眠实在想不出子郁到底犯了什么罪,要遭此折磨,如果真是罪大恶极,大皇子又怎么会把人弄出来,还带到延州来了,连应该在宫中过年这种大事都顾不上了。
想归想,越清眠的动作一点都不拖沓,伤口清洗后,再敷上厚厚一层药膏。好在现在是冬天,伤口不容易腐坏,不然现在应该就要去腐挖肉了。
榻上的子郁一动不动,这样的疼痛根本无法唤醒他,可见他的虚弱。
直到把他的裤子褪掉,越清眠才发现这个子郁居然是个太监!难怪看上去比同龄人更白净些,个头也不高,如此也解释了他身上尿味与香粉味的来由。很多太监因为受了宫刑,小便无法完全控制,为了不失仪,就会用香粉遮盖味道。久而久之,无论是否有这个问题,太监们都会用些香粉,可以掩盖一些汗味,也算得体。
按子郁身上香粉味道的浓淡程度来看,他应该没有这方面困扰,而如今失禁,应该是受刑造成的。
见阿凤已经把剩下的参片装盒放好了,越清眠对他道:“去替你十六哥哥煎药,让你十六哥哥去前院问问,子郁可有带衣服过来。要是没有,让你十六哥哥找一件来。”
“好。”
阿凤出去后,越清眠继续为他处理伤口。子郁身体特殊,还是不要被人看到为好,所以即便腿上伤口更复杂,还有夹伤,越清眠也没叫人来帮忙。
大概一刻钟后,十六拿着子郁的衣服过来了。越清眠用薄被遮住子郁大半个身子,只露出小腿来,才道:“进来吧。”
十六把衣服放好,他去了前院这一趟,见到了大皇子,才知道大皇子居然跑他们延州来了。
“越大夫,大皇子现在过来,是不是要待在延州跟咱们一起过年呀?”十六问。
“应该是的。”不然呢?就算现在把人赶走,大皇子也来不及赶回京中。
十六笑了笑,显然对大皇子并不反感,说道:“我听说大皇子擅画,字虽赶不上二皇子,却也行云流水。你说让大皇子给咱们写对联怎么样?”
他这个想法属于是异想天开了,不过越清眠却觉得很有可行性:“把红纸卷一卷拿前院去,请大皇子帮着写。”
给大皇子找点事做,分散一下注意力,如果人一直紧绷着,也会生病。万一大皇子再病倒了,可就不知道要在延州住多久了,到时候延州恐怕要惹眼。另外,大皇子既然要留下过年,又没掏银子,那做点事也是应该的。毕竟他们不富裕,想蹭吃蹭喝总要拿出点东西交换嘛。
等越清眠把子郁的伤口全部处理好,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时辰。中间良伯来送了米汤,越清眠喂子郁喝了半碗。好在子郁吞咽没有问题,不然真要撬嘴往里灌,越清眠怕他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
松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颈肩,越清眠拉开房门。药也已经煎好了,这会儿正在灶上温着。
十六见他出来了,立刻凑上来,说:“越大夫,王爷把隔壁的唯听院暂时给大皇子住了,说等您治疗完,把人抬过去。”
“也好。”好在二十四大扫除时,下人们把没人住的院子也都打扫过了,否则这一时半会儿还真空不出干净的院落来,“不着急,等喝了药在送过去。”
“好,那我去把药端来。”
苍莫止那边的消息倒是灵通,估计是他一出来,影卫们就去报告了 ,所以药刚端来没一会儿,苍莫止就带着苍锦商赶了过来。
“子郁怎么样?”苍锦商身上的紧张感未减多少,但比刚来的时候好些了,人也收拾干净了,看着已然恢复了俊朗的模样。
“身上的伤太多,内伤外伤都有,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养好的。不过好在你给他用的外伤药不错,情况比我开始预计的好些。只是想完全养回来,需要不短的时间。”越清眠如实说,并没有夸大自己的医术,对他来说也没这个必要。
苍锦商明显松了口气,再次给越清眠行礼:“多谢越大夫。”
越清眠摆摆手:“殿下客气。他还未醒,这会儿已经可以喝药了。”
“我来喂他。”苍锦商立刻道。
“殿下请。”越清眠让出地方,让跟来的丫鬟从旁扶着些,方便喂药,自己则来到苍莫止身边。
“午饭都没吃,饿了吧?”苍莫止关心的点全在越清眠身上。
越清眠:“还好,忙起来就顾不上了,也不觉得饿。你呢,吃了吗?”
“还没。大皇兄没胃口吃饭,我总不能放着他自己大快朵颐吧。”苍莫止自认是极有良心了。
“那一会儿一起吃吧。”越清眠管不上苍锦商,他只管苍莫止。
苍莫止哪有不应的,立刻问:“你想吃什么,让厨房给你做。”辛苦了好几个时辰,肯定得吃顿好的才行。
越清眠道:“有什么就吃什么吧,明天年夜饭东西多,稍微留点肚子,别浪费了。”
对于年夜饭,越清眠还是挺期待的,这算是他跟苍莫止正式一起过的第一个年,他希望是个愉快的年夜。
子随喝完药,人睡得更沉了,也安稳了不少。呼吸与来时的孱弱相比,现在胸口的起伏已经很明显了。
越清眠又给他把了脉,确定没问题后,才让人抬着送到唯听院去。
“殿下,您要不要让我把个脉?”越清眠问。反正看一个是看,看两个也是看。
苍锦商犹豫了一会儿,说:“晚些时候可以吗?我想陪子郁一会儿。”
“可以,殿下方便了就来找我。”越清眠道。
等苍锦商离开了,下人们来把越清眠的榻重新收拾干净,良伯也带人来送上了热乎的饭菜。
“大皇兄那儿也送上一份。”苍莫止提醒。吃不吃的就凭苍锦商自愿了。
“是,老奴这就去。”
合上门,没有了外人,两个人面对面坐下来吃饭。
粥的香气让越清眠发觉到自己的饥肠辘辘,头也不抬地吃了半碗,才有心思跟苍莫止说话。
“那个子郁和大皇子到底什么关系?”越清眠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
苍莫止回道:“他是大皇兄的贴身太监,跟了大大皇兄四五年了,很是忠心。”
“贴身太监?那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虽然不想这样说,但宫里的太监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能跟在大皇子身边的太监,就算是太监总管,也不敢随意处置。
苍莫止垂着眼睛夹了一筷菜:“他跟大皇兄在床上翻云覆雨时,被皇后娘娘撞了个正着。是皇后娘娘让人打的。”
越清眠顿时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了,筷子拿在手里好像都不会用了,半天才道:“大、大皇子殿下强迫他的?”
话问出口,越清眠又觉得不可能。如果真是没有感情纯强迫,大皇子也不至于不远万里的把人带到延州求救。
“不是,大皇兄说他们两情相悦很久了。他不在意子郁是太监,他就是喜欢子郁。”苍莫止声音发沉,“皇后娘娘一口咬定是子郁勾引了大皇兄,不顾大皇兄的解释和恳求,硬是把人带走了。大皇兄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进入地牢把子郁带出来。碍于皇后娘娘的威严,太医不敢医治,京中的大夫见子郁这样,都怕死在自己的医馆里,也不愿意治。大皇兄说知道如果没有个厉害的大夫,子郁恐怕救不回来了,就想到了你,知道你在延州,就带着人赶过来了。”
越清眠叹了口气,若是寻常人家的男子,或许还有机会,毕竟娶男妃有先例,可子郁偏偏是个太监。皇后娘娘又那样看重大皇子的前途,定然是不会允许的。
“皇上知道了吗?”越清眠问。
“大皇兄说皇后娘娘一直瞒着,加上父皇听了你的医嘱,前朝后宫之事一概不理会,专心休养,谁都不见,所以应该还不知道。”这个苍莫止也问过苍锦商了。
“也是,若真人尽皆知了,恐怕大皇子也不会这么顺利到达延州了。”越清眠猜明天阖宫宴饮,皇后娘娘会找个理由帮大皇子搪塞过去。
想到这儿,越清眠不放心地问:“倘若皇后娘娘知道大皇子带了子郁来延州,会不会找你的茬儿吧?”
苍莫止笑说:“应该不会。她若真知道了,比起给我找不痛快,她应该更怕我把这事捅出去,想方设法安抚我还差不多。”
第48章
“说的也是。”越清眠觉得自己多虑了,“不过话说回来,大皇子就这么带着人跑了,皇后娘娘肯定要找人的吧?”
宫里瞒个十来天还有可能,时间长了,肯定是瞒不住的。所以必然要在瞒不住前,把大皇子找回去。否则子郁的事必然露馅,皇后的未来也就没指望了。
“就算要找,也不可能是皇后亲自派人来。万一让后宫嫔妃察觉到,可就真的无法挽回了。最多就是让丞相派人私下找过来。”关于后宫的种种,苍莫止是比越清眠了解的。
越清眠对丞相可以说是一点都不了解,有些忧虑地问:“丞相不会搞出什么幺蛾子吧?”
苍莫止略琢磨了一下,说:“应该不至于,到目前为止,丞相还没做出过过格的事。而且丞相向来重视大皇兄,却并不过多干涉大皇兄的私事。如果真由他来处理,我反而会觉得好一些。”
外甥像舅这事放在他大皇兄和丞相这对舅甥身上还挺合适的。苍莫止不知道丞相私下是不是像表面看起来那样随和,但在明面上,他从来没听说丞相发过火,或者仗势欺人。所以就苍莫止个人而言,对丞相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那还行。”越清眠松了口气,其实丞相带头捐款为边关买粮一事,在越清眠这里已经刷到了些许好感,“我可不希望过年期间丞相的人上门来给我添晦气。”
若说以前,越清眠可能还没这么多讲究。但他重生后,对一切让他觉得不利的人事物都很有提防,就怕沾染上不吉利,影响他和苍莫止的未来。当然了,治病救人除外,不讲究那些。
苍莫止三两下把剩下的粥吃完,说:“丞相比皇后聪明,如果这件事交给他来办,对大皇兄和子郁来说,或许是一线生机。”
这勾起了越清眠的好奇,他还挺想知道这“一线生机”到底是生在哪儿的,不过眼下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大皇子的事你要告诉你二哥吗?”
苍莫止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并没有犹豫地说:“暂时不了。二哥有自己的事要忙,年节里京中礼节繁杂,应酬众多,就不给他添乱了,省得他再担心我。既然目前来看,大皇兄对二哥没有威胁,那不说也罢。”
“也好。”苍莫止有自己的主意,越清眠自是不驳他的,“不说这些了,明日就是除夕,你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贴对联。对了,你大皇兄写对联了没?”
苍莫止笑起来:“不知道。先前我盯着他沐浴更衣来着,他还没那个空闲写。”
“那得让人催一催,别明天一早发现没对联,那不傻眼了?”越清眠对此还挺上心。
“不至于。大不了让大皇兄现写。大皇兄的字不错,学问也好,写个对联难不住他。”
夜幕降临,越清眠见大皇子迟迟没来找他把脉,猜测可能是放心不下子郁。正好他也要给子郁再把一次脉,便提着药箱去了唯听院。
院子里只有正屋点了烛火,两边厢房暗成一片,可见苍锦商是把子郁安置在正屋的。
敲了门,越清眠站在门口道:“殿下,我来给您和子郁把脉。”
没多会儿,房门就打开了。苍锦商仿佛刚记起来答应了越清眠要去找他把脉,这会儿带着歉意道:“抱歉,劳烦越大夫跑一趟。”
“无妨,我本也要在睡前再来看看子郁的。”
对于苍锦商这样客客气气的人,越清眠也是最没脾气的。
落座后,越清眠先给苍锦商把了脉。苍锦商近日来忧心过重,心绪不宁,加上来延洲的途中没有好好吃饭,身体是有些虚的。不过并不严重,补上几日便可以了。
越清眠写好滋补的方子后,又给子郁把了脉。
子郁虽还未醒,但脉象已经平稳多了。病去如抽丝这话无论是对外伤还是内疾,都是适用的,所以急不得。
离开前,越清眠注意到桌上的红纸,已经有不少写好的对联和福字了。
越清眠心情不错地说:“辛苦殿下了。府上实在没有写字能看的人,原本是让我写来着,可我的字也十分勉强。听闻殿下擅画,便想着若由殿下的字为新年添一抹色,对王府来说也是吉气。”
“越大夫客气了。”苍锦商虽站在越清眠面前,但眼睛却不时要往子郁那边看一眼,“我左右无事,能帮着写写这些,心里便没有那么急躁了。子郁未醒,我若再无事可做,恐怕今夜难以成眠了。”
越清眠劝道:“如今子郁情况都在向好,殿下安心便是。”
“能得越大夫相救,是子郁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没有人知道在他京中求医无门时的绝望,也没有人能明白这一路上他的提心吊胆,既怕子郁撑不到延州,又怕越清眠即便拼尽全力,也救无可救。
“殿下太客气了。您对子郁的真心,一定会有好报的。”就像苍莫止待他的真心一样,上辈子他来不及报,可他却得了重生的机会。
苍锦商看向子郁,像是希望子郁现在就醒来,便是他的好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