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雪吧。”麦芽威士忌像是以为他没听清,有些神经质地拉着长音重复起来:“看€€€€雪€€€€”
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虽然早就知道麦芽是个神经病,但是那番话还是再次刷新了他的认知,他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说:
“先不论七月看雪这件事合不合理,你明天不是要和波本琴酒他们一起出任务吗?”
“没拒绝我就当你答应了哦。”
“别自顾自地就做决定啊!”
“去爬一下富士山?不知道山顶现在有没有雪,北海道那边的山峰顶倒是还有雪,不过最近才去过这次不太想去了,那好像还是去冰岛稳妥一点,瑞士或者加拿大也可以……”
“我根本没答应跟你一起去看雪吧!!”
“等一下,我先打电话问问最近时间的航班……”
“等等,你先等一下,麦芽。”慌乱之间,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门槛,诸伏景光尽量放缓声音:“麦芽,你就只是想看雪对吧?”
站在楼梯间的男人放下已经打往机场的手机,待机铃声在楼梯间里回荡,他点了点头。
“……我来选地方,我来安排。”诸伏景光只觉得太阳穴在狂跳:“看完了雪你就去做你的任务!”
“您好,这里是成田国际机场,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的吗?”
凌晨的楼道里过于安静,即使没有免提,也依旧能将话筒里传出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在接线员温和的询问声中,诸伏景光抿了抿唇,他低头与那个手机放在耳畔的男人对视着,明明自己在空间位置中处于高位,明明自己才是被邀请、理应拥有更多主动权的那个人,他的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起来。
他忽然开始思考,或许对于zero来说,麦芽明天不到场才是更好的局面,但是麦芽与琴酒的关系也是他们一直想探查的情报之一。
在麦芽威士忌的无言中,诸伏景光握着门把手的手指愈发收紧。
“您好,这里是成田国际机场,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的吗?”电话另一端的客服又礼貌地问了一遍。
半晌,举着电话的男人眨了眨眼,终于开口道:“抱歉,打错了。”
诸伏景光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以何种心情来面对这个局面,但随着代表电话挂断的急促的提示音响起又戛然而止,他悬着的心短暂地落回了原处一瞬€€€€但也仅仅只有一瞬。
麦芽威士忌是一个很复杂的人,所以面对单方面缠上来的麦芽威士忌时,他的心情也总是很复杂。
似乎无论是进是退,都找不到解决问题的最优解。
“我带你去看雪,看了雪你就准时去找波本琴酒做任务。”诸伏景光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面对麦牙威士忌时,他已经开始习惯在说出一句话但并未得到回应后就将那句话重说一遍了。
麦芽威士忌的不回应无关故意为之或者转移话题,只是还没将注意力移到那句话上,多说几遍他自然而然就听得进去了。
“真可惜,我以为可以顺便旅个游来着……那就先听你的吧。”
雨宫清砚收起手机,语气轻快地补充了一句:“看在荷包蛋的份上。”
*
零点十九分,第二次告别苏格兰威士忌,雨宫清砚独自走在路上。
他经常会像这样孤身一人走在夜幕里,运气好时街道两旁有路灯,运气差时说不定会遇上酒鬼或者打劫。
【你就这么轻易相信他了?如果他没能带你看到雪呢?】
对于那道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的话,雨宫清砚满不在乎地笑了两声。
这条小巷过于狭窄,狭窄到甚至响起了笑声的回音,为仅仅只有薄薄月光照明的夜路平白添了几分€€人恐怖。
“如果十一点之前没看到雪,我就把苏格兰打晕了绑起来,再坐私人飞机去北海道,那边的雪山峰顶还有雪……虽然懒得把同样的风景看两遍,不过谁让这是任务呢?”
那道声音沉寂下来,对他的备用计划没有给出任何评价。
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晚,雨宫清砚梦到了一座仿佛没有尽头的雪山。
隔着一场雪花肆意飞舞的暴风雪,他模糊地看到了两个狼狈的身影。
在睡梦中,像是现实中也感受到了那股刺骨的寒风,躺在躺床的年轻人无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第8章 麦芽威士忌(八)【感谢苍雨老师50雷加更】
正如苏格兰威士忌昨夜说的那样,他会带自己看雪。
仰头望着那面室内滑雪场场馆的牌子,雨宫清砚难得一次地清晰地感受到了大脑宕机的感觉。
他本能地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又好像没什么问题€€€€室内滑雪场的雪怎么不算雪呢?
于是他再度回忆了一遍任务要求,【今日任务(486/1000):和苏格兰威士忌一起看雪】,思来想去,苏格兰的安排的确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任务可以完成,也不用打晕苏格兰再把他绑去北海道,一切都很完美。
于是雨宫清砚的表情瞬间从茫然切换为愉悦,他转头给了同行的人一个肯定的眼神,率先走进场馆。
他本身是会滑雪的,也常去一些滑雪场滑雪,但是这种室内场馆他还是第一次涉足。
“怎么样?”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意料之中地很普通。”雨宫清砚不假思索道。
听到这句话,诸伏景光反而松了口气。
没发什么神经也没说什么奇怪的话,那就说明麦芽暂且对他的安排没有异议,可喜可贺。
“不过你的安排的确出乎我的意料。”
诸伏景光先是下意识地转头,但没看到预想中的那人的身影,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道声音似乎是从下方传来的。
于是他低下头,随后意料之外但又情理之中地看到了某人的身影。
诸伏景光无奈地叹了口气,唇角呼出一团白雾,又迅速消弭。
他蹲下身,看着躺在雪上的男人,问:“不冷吗?”
他们进来时并未换上场馆提供的装备,仍旧穿着来时的那套衣服,室内滑雪场的温度维持在0℃以下,只短暂待一会儿还好,久了会有失温的风险。
他不希望麦芽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出什么计划之外的问题,能把麦芽安安稳稳地哄走,最好以后再也想不起他这号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躺在地上的人也不吭声,仍旧闭着眼睛,安详得仿佛是一具尸体,诸伏景光耸耸肩,干脆也坐下来。
麦芽威士忌的气息一如既往地难以察觉,若有若无、似乎下一秒就会消失在原处,但是转过头时,就会发现那人明明就仍在原处。
这种隐蔽气息的能力不止一次让他感到惊奇和好奇,不知道是与生俱来的还是有什么诀窍,但是这种能力对一个经常充作狙击手的位置的人来说有着无限的吸引力。
工作日上午的这个时间段里前来滑雪的客人少得可怜,除了他们场馆里只有工作人员在检查雪面,鞋底与柔软的雪接触时发出的咯吱咯吱声从很远的地方模糊地传过来,在一片纯白的世界里,他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宁静。
自从接受了公安的邀请,似乎再也没经历过这么平静的时间。
为了看雪而出发去看雪,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一件很遥远的事情。
麦芽这种个性的人,虽然奇怪的脑回路和过于自我的行事风格经常会给别人带来困扰,不过他的精神世界里一定是十分松弛愉悦的吧?
诸伏景光垂眸,目光触及身旁躺着的那人眼底的黑眼圈时,又觉得或许并非如此。
麦芽威士忌也会有烦恼忧虑的事情吗?他忽然这样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未免太过无聊。
“你不是要看雪吗?”诸伏景光随手抓起一团雪,七月里能够触摸到这种冬天的标志性代表物让他的心底滋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轻松,仿佛一直以来绷得极紧的那根弦在这一刻勉强放松了几厘,他笑道:“虽然是人造雪,不过看起来和真雪也没什么区别。”
不知道哪个词触发了开关,原本安详地躺在雪面上的男人瞬间坐了起来,一双掩藏在镜片下的绿瞳也随之锁定过来。
诸伏景光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他的身体微微后倾,定下心神后,试探性道:“麦芽?”
一只手朝着他缓缓伸了过来,经过一系列衡量和思索,诸伏景光没躲。
于是他满身警惕地看着那只手握住了他还抓着一团雪的手,随着那只手上附着的压力逐渐加重,他想说些什么,但是面对那抹仿佛望不到尽头的深绿色,他张了张口,直到一团白雾散去,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或许是在雪地里躺了太久,麦芽的手指很冰,皮肤接触的那一瞬,他几乎没分出来究竟是掌心的雪更凉还是麦芽的手更凉一些。
“这是什么?”麦芽威士忌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诸伏景光斟酌了一下,迟疑道:“你指什么?”
麦芽威士忌将他们握着的手举起,眼睛却是在看着他,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这是什么?”
“雪?”
那人仍旧直直地看着他,随着温度的转移,手中的那团雪已经开始融化,水滴沿着掌纹汇聚流淌,最终淋淋漓漓地在雪面上开出一朵朵冰花。
“……雪水?”诸伏景光不确定地说。
他预估错了会在场馆里停留的时间,对于此时的室内温度来说过于单薄的衣服实在抵御不了什么寒冷,他聊胜于无地活动了一下冻僵的手指。
“雪水?”麦芽威士忌一字一顿地复述了一遍这个字眼,古怪地笑了一声。
雪团融化的水滴已经不限于落进雪面,越来越多的雪水沿着手腕一路淌进袖子里,诸伏景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是墨水啊,苏格兰。”
雨宫清砚的身体向前倾了倾,近到随着苏格兰威士忌的呼吸产生的雾气一闪一闪地附着在他的眼镜镜片上,他盯紧那双蓝色的眸子,说道:
“无色的墨水,又或许是画面的留白,但即使是再怎么极致柔软的笔触都无法描绘出真正的雪落下的痕迹。”
诸伏景光脑海有些混乱,他没听懂麦芽威士忌的话€€€€虽然跟不上麦芽复杂的脑回路才是常态,但是还没有哪次是让他感到如此茫然,他刚要开口,对方却再次开口将他的话打断,于是所有在心中措好词的用于缓和氛围的字眼都被一并堵在了喉咙里。
“有些漫画家为了让笔下的角色更具辨识度,所以总是为一个角色画同一套衣服。”
麦芽仍旧在无意识地靠近,诸伏景光身体愈发后倾,最终不得不被迫用唯一空闲着的手撑住地面找回平衡。
在安静却又莫名嘈杂的场馆里,他听到那人前言不搭后语地问:
“苏格兰,你今天为什么又穿了那件蓝色的外套?”
第9章 麦芽威士忌(九)
雨宫清砚一直都知道这个世界的本质是一部黑白漫画。
如果一定要说为什么知道,那他也说不清,看破一个世界的本质的过程是难以用言语来描绘的,不过至少黑白是一定的,毕竟他看这个世界时永远只有黑白二色。
他并不属于这个黑白的世界。
皮肤的颜色是由皮肤中的色素决定的,举起双手时,他能看到自己的肤色,也能看到隐藏在肤色之下的青蓝色的血管,出现创口时,鲜红的血液会理所当然地映入眼帘。
但是面对镜子时,镜子里永远只会出现一个黑白的剪影,即使血液已经从未经处理的伤口涌出,顺着手指淋淋漓漓地洒在地上,镜子里也永远只有深浅不一的黑白。
人造,命定,虚假,空洞,千篇一律,没有灵魂€€€€一个极致虚假的世界。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回忆过去的事情了,但是躺在雪地里的那十几分钟里,他忽然就想起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