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并不在意他是留下还是离开,就像开门的那一刻那个人即使已经看到了他也还是直接绕过向外走去,他一直都觉得那个名为雨宫清砚的人眼里的世界是另一个模样的,很多东西都不曾被放在心上。
“为什么要站在门外?”
诸伏景光没听懂,疑惑道:“嗯?”
那个人倚靠在沙发里,只是看着他,似乎并不准备做什么解释。
事实上,那个人的确没做任何额外的解释。
诸伏景光斟酌着开口:“给你送早餐。”
“直接进来不行吗?”
他们两人的谈话仿佛在两个截然不同的频道,虽然对此已经习惯,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头疼。
诸伏景光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不太方便吧……”
对方的视线太过直白,让他的话音一顿,立刻解释道:“我没有说你来我那里不好的意思,我只是怕这样会打扰你休息。”
那个人仍旧定定地看着他,诸伏景光一哽,又补充道:“……我也没有你打扰我休息了的意思!”
越说越乱,他干脆闭上了嘴。
陷在沙发里的人站起身,径直走向卧室,没对他刚刚的话做出什么回应或点评,只是淡淡道:“过来。”
诸伏景光一愣。
那个人已经走到了卧室门口,依稀能从未关的门内看到床的一角,以及搭在床沿边的被子。
或许是注意到他没跟上去,公寓的主人侧头问道:“你在等什么?”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迈开脚步,“抱歉……来了。”
他曾经为这栋安全屋的墙壁刷过漆,起因是那个人让他在墙上画画。
但是那时候那个人在卧室睡觉,所以他没能为卧室进行粉刷。
从浅蓝色跨越到极致的黑白只需要一步,诸伏景光看着这间卧室,一股冷意顺着裤脚蔓延上来。
他后知后觉地从这间卧室想起了这栋安全屋最初的模样。
诸伏景光的目光扫过已经一半落在地上的被子,伸手试探性地碰了一下,确认那个人没什么反感的反应,他才终于俯身把被子捡起,规规整整地放在床尾。
安全屋的主人蹲在床头柜前,依次拉开几层抽屉,不知道在寻找什么。
依托视角,诸伏景光能看到,其实那几个抽屉里都是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东西存放。
他想起自己的安全屋里的床头柜,里面放了不少无关紧要又零碎的东西,主要目的是为了掩饰其中的秘密隔层,隔层里曾经放过诸多的照片,后来……
他将自己逐渐发散的思维打断,抛出脑海。
现在可不是想那些事的时候。
“原来在这里。”
随着最后一层抽屉的拉开,那个蹲在床头柜前的人终于出声,有了准备起身的趋势。
“给你了。”
有什么东西被随手扔了过来,诸伏景光下意识地伸出来接住,他的动态视力很优秀,所以在真正触碰到那样东西前就已经依稀判断出来,那是一把钥匙。
“这是……?”他迟疑道。
“不认识吗?”那个人随意坐在床边,“钥匙。”
诸伏景光有些无奈,他当然能看出来那是钥匙,他疑惑的是这是什么的钥匙又为什么要给他。
不过以那个人的脑回路,如果不直接问,或许永远都得不到答案。
他冷静分析,很难不怀疑,就算直接问了,也得不到答案。
“这是什么的钥匙?”诸伏景光问。
“门。”
果然如他所想,就算直接问了,也很难得到答案。
他换了个问题:“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那人理所当然地回了一句:“你不是想要吗?”
“嗯?”
诸伏景光眨了眨眼,决定还是从自己身上出发去分析比较好,想摸清雨宫清砚的逻辑可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
明明早就对此有所觉悟,却还是会忍不住去理解,想看看那个名为雨宫清砚的人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明明不需要钥匙就能进门。”雨宫清砚的目光落在前方的一块普普通通的地板上,口吻依旧平淡:“你却总是拘泥于一把钥匙。”
他喜欢苏格兰威士忌,有时候却也会感到厌烦。
这种厌烦并不是出于对那个人本身,而是出于一些与他个性不相符的举措。
他不知道那个人究竟哪来的那么多顾虑,仿佛带着永远用不完的警惕和谨慎,起初是如此,现在亦然如此。
这样的苏格兰威士忌,是成为不了他理想中的“苏格兰威士忌”的。
这个世界里的造物会走上命中注定的道路,而想要成为真正的人,那么率先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思想。
所以他总是对苏格兰威士忌说:保持思考。
但仅仅是浮于表面的思考是远远不够的,从想做到真正去做,其中还隔着一段距离,苏格兰威士忌过于谨慎和敏感,仿佛有着无限的顾虑,所以他才会说:做你想做的。
他期待着苏格兰威士忌能做出各种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即使那件事本身并不值得他愉快,但是他喜欢看到来自苏格兰威士忌身上的“出格”的瞬间。
“这把钥匙可以是这间公寓的钥匙,也可以是任何一扇门的钥匙,我说过,做你想做的,无论是进这扇门还是哪扇门都无所谓,同样,这句话不拘泥于一扇门。”
“你想来送早餐那就来,午餐、晚餐还是什么其他,你想来就可以来,但是下一次我不会给你开门。你可以选择直接进来,也可以选择不来,按响门铃能体现你的礼貌,但对我来说不过如此。”
卧室内彻底安静下来,诸伏景光攥紧掌心里都那个钥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认真开口道:
“说实话,雨宫……第一次把你的照片放进钱包只是顺手,但是第二次,我是故意的。”
诸伏景光静静地看着那个人,对方面不改色,甚至懒得抬起头。
“所以呢?”
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那个人终于动了起来,随手把床头柜上的钱包拿过来,从中抽出了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熟悉的照片,最早一次见它可以追溯到几个月前的初夏。
诸伏景光有些怔然,那是已经落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的记忆,他竟然把那件事忘了:刚刚拿到代号、一觉醒来一个陌生的组织成员坐在床边、一张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他的照片……
那时候的他尚且还没让把照片放进钱包这件事染上一起不可言说的暧昧,在多重影响以及衡量下,他并未把太多注意力分给把照片放进钱包里的那个动作。
他承认在看到那只属于雨宫清砚的钱包里出现了他的照片时心情有一丝不该有的触动,但是以他对那个人的并不算深的了解,那张照片大概率是被遗忘了,那个人随手把照片放进钱包里然后就此忘却,仅此而已。
“……但我不是忘了把照片拿出来,雨宫。”诸伏景光说。
坐在床边的男人随手把钱包扔回床头柜,抬头说道:“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
诸伏景光没有说话。
又是熟悉的语气,又是熟悉的眼神,又是熟悉的话语,那个人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
“苏格兰,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现在,思考,然后告诉我,你今天来见我究竟是想做什么?”
第60章 安全屋(二)
雨宫清砚躺在床上,更准确的说,他是被按倒在床上的,那双手上附加的力度并不大,但他还是顺应那双手的动作躺下了。
早上没有铺床,躺在乱成一团的被子上的感觉并不怎么好,他准备起身,但很快又被按回了原处。
雨宫清砚叹了口气,决定就这么躺一会儿也不是不行。
“我有时候会想,你究竟是真的没懂,还是听懂了却假装不懂。”
头顶传来一道声音,但是更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的其实仍旧是那双蓝色的眸子。
“你看,又开始了,这种无聊的话。”雨宫清砚笑了笑:“苏格兰,你明明可以更直白地去表达,我喜欢发现你在思考,但这不代表我会愿意花时间去思考你的思考。”
上方那个人沉默下来,但是那双蓝色的眸子依然与他对视着,没有移开分毫。
“既然没什么想说的,那你……”
雨宫清砚准备推开上方那人坐起来,然后又一次被按回了原处。
这种毫无意义的重复性的动作让他感到厌烦,他的耐心一向不多,即使对苏格兰威士忌存有优待,但是这份优待是存在上限的。
“我给你三秒钟,要么说,要么走。”
“3、2€€€€”
“我只是想见你一面。”诸伏景光说:“仅此而已。”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那个人一改刚刚的不耐烦,露出一个笑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眼尾。
诸伏景光没说话,刚刚那几个简单的字眼仿佛带走了他全部的表达欲,忽然就有些哑然。
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至少已经完全超过了正常社交应有的距离,他能清晰地看到那张脸上逐渐展开的笑容,但是他知道那个笑容并不是出于他所说出的话。
那个人在笑,因为他开口说话,而不是因为他所说的话。
他抓住了抚在眼尾的那只手,将其放下,缓慢地起身,坐在了床尾。
随着他的动作,那个躺在身下的人也跟着坐起来,诸伏景光没有侧头去看身后的那个人,但是他仍旧能察觉到那份不加任何掩饰的目光。
“你想见我,你也见到了,为什么反而心情变得不好了?”
那道声音离得很近,几乎快要邻在他的耳畔,诸伏景光沉默下来。
这是一个很难用言语形容的问题,就像那个人说的那样,他们见面、坐在一起吃早餐,他却仍旧不觉得对于见面这个主题来说今天的这一场会面是圆满的。
他想起不久前的训练场,他们近距离接触,但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不说话吗?”
诸伏景光转过头,定定地看着那张笑脸,仍旧没什么想说的。
在他们相处的过程中其实已经有很多发生了改变,但是其中不包括雨宫清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