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舰内有零散几位士兵。绕过几条走道,周庭沅再次被送回醒来时所在的那间舱室。
舱室的舷窗仍是正对着维纳斯的大气层,外面半是漆黑半是深浓的橘黄。医疗舱微苦的奇异味道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点清洁剂的清爽气味。
周庭沅出神几秒,转头便见汪浅退开几步,独留陆思辙和周庭沅待在半开着门的舱室内。
陆思辙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抱歉。”
他说。
周庭沅有些讶然,没来得及问为什么,陆思辙便继续道:“手下有人泄露了消息。”
原来是这样。
周庭沅垂下眼,抿了抿嘴唇:“没事的,你救了我,不必介意这么多。”
“多谢理解。”陆思辙说。
周庭沅没看向他的脸,只听到他的声音:“明天上午,会送你去一架科考舰。你穿着今天汪浅的衣服,我会把线路和科考舰背景给你。”
“好。”周庭沅点点头, “谢谢你们了。”
“没事。”陆思辙淡淡道。
对话过于客气,显得稀松平常。
陆思辙说完后,脚尖在地面上转了转,便掉了个方向,向舱室门走去。
周庭沅抬起头,只看到陆思辙的背影。
他快步离开,走之前顺手将舱门关上。滞涩的摩擦声响起,门沉沉地合上。
周庭沅的心脏在他离开后重重地跳动了几下,在大起大落中又重归平静。
希望明天一切顺利。
他按了按心口,默默地想道。
……
陆思辙离开舱室后,原本一直等在舱门外的汪浅便跟了过来。
“张理一直在给我发通讯。”汪浅皱着眉说,“还在求情呢。”
“求什么?”陆思辙快步走着,冷嘲道,“难道还能说,他只是因为喝醉了,才把我们临时停靠母舰的事情告诉别人的吗?”
“那当然,”汪浅挑眉,“还不是那一套。无意泄露……又提他父亲当年提携你的事情,老话术了。”
陆思辙嗤了一声:“每次都这样。”
汪浅不言语,只皱起眉头。
走廊上一个士兵步履急促地路过,带起一片被脚步声触动的声控灯。
他似乎有些匆忙,并没有留意到陆思辙和汪浅的存在。但两人还是不约而同地止住了话题。
当士兵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时,陆思辙才慢慢地开口:“开除吧。”
汪浅神情一凛。
“张上将那边……”他犹豫一下,说,“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他闹翻,合适吗?”
陆思辙仿佛明白汪浅的意思般,瞥了他一眼:“汪浅,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他屡次泄露母舰内部事宜,于情于理都不该留他。看在张叔的面子上,给了他很多次机会。如果还留着他,其他人会怎么想?”
“明白了。”汪浅神情一凛,终于收起放松的表情,深吸一口气道,“抱歉,是我有偏见。”
陆思辙没说话。
他微微眯起眼,说:“是,你是对这件事有偏见。”
“‘孤鸣’的继承时间近在咫尺,江轶和周庭昀当然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他们千方百计地想将周庭沅在我舰上的事情落实,就是为了阻止我顺利回到首都星。”
“开除他,不是因为任何私人关系。只需要简单想想就能知道,一旦落实,对我们的影响非常大,也许会打乱我们后面所有的计划。”
“明白了。”汪浅点点头。
他皱了下眉,似乎有所疑惑,但最后并没有问出口。
“我会传达下去。”他说。
“更何况,我们现在不需要和以前一样了。”陆思辙又道,“现在军部的大部分有生力量都集中在首都星和南方军区。而南方军区的人……”
他顿了顿。
“张上将退役多年,在首都星待太久了。”
汪浅终于笑了下。
“是啊,和以前不一样了。”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说。
“辛苦了。”陆思辙的眼神轻轻变了变。
“最后的关头,我们所有人都不能出差错。”
“明白。”汪浅的目光亦是陡然一寒。
他们不再交谈,一前一后地走向舰船深处。
声控灯渐次熄灭,细长环绕的走廊吞噬了他们的身影。
……
决定离开的第二天上午,周庭沅乘上了陆思辙为他安排的一艘隐形战机。
隐形战机悄悄地绕过维纳斯星外部安排的众多监控探头,停在一辆破旧的运输舰旁。
汪浅护送着周庭沅上了运输舰,临走前叮嘱道:“你记住,你是因为穿上宇航服,才从灾难中幸存下来。而昏迷时正巧被这艘路过运输QL-06行星矿物的运输舰援救。运输舰载重较大,行程很长,设施也非常落后,没有携带通讯仪器。你今天才抵达维纳斯星,才能前往哨卡登记。”
“好的。”周庭沅听话地点头。
他已经换上一身有些陈旧、洗得发白的衣物,和运输舰的风格轻易地融为一体。
汪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保重’一类的话,只是转身回到隐形战机内,裹挟着喷气机的尾焰消失在黑漆漆的夜里。
周庭沅望了望远方,显然在运输舰上看不到陆思辙母舰的轮廓。
只有一片静谧的黑,和半边维纳斯星的大气层。
“周先生。”身后有人叫他。周庭沅回头,只见运输舰那位蓄着大胡子的船长拘谨地站在不远处。
未等他说什么,周庭沅便颔首道:“辛苦您了。”
“没事,没事。”船长搓着手笑笑,“您在舰里休息吧,一会……一会到了我叫您。”
“好。”周庭沅答应,“谢谢。”
他在短短几天内第二次穿越维纳斯星的大气层,跟随运输舰一同停在了维纳斯星北部一处人流量极大的哨卡中。
排队的人很多,嘈杂的说话声、细微的窃窃私语,以及人挤人产生的燥热感一同挤压哨卡大厅高高的穹顶之下。周庭沅望着前方乌压压的想要进入首都星的人群,在大约半小时的等待后,才缓慢移动至离登记人员较近的位置。
“姓名,性别,终端。”登记员对他前一位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说道,“来首都星的目的。”
“卢……卢雨,beta。”男人忙道,将终端紧张地递过来,“我,我来找我儿子的。”
登记员头也不抬:“叫什么,在哪里?”
男人愣了一下:“他叫卢海云,在首都第三学院医科。”
“学院医科没有这个人。”登记员两秒后冷漠地说,“你公民身份记录中儿子姓名正确,因此不记违规。本次不允许入境首都星,三天内自行离开。”
男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他还想争辩什么,但登记员身后两架人高马大的机器人迅速举起手中的电击枪。黑洞洞的枪口顿时让男人退却了。
“我走,我马上就走。”他唯唯诺诺地挤开旁边的人,点头哈腰地说。
只是他的眼睛通红,眼球昏黄中泛着血丝,看起来分外可怜。
“唉。”周庭沅听到不远处有人叹气,“估计又有年轻人,以劳工名义进的首都星,还骗家里人是去读书了。”
“实际上还不是给那些有钱人做奴隶……”
“你还替别人担心,咱们自己都不知道进不进得去……”
周庭沅默默无言。
他坐在登记员面前。“姓名,终端,来首都星的目的。”登记员不耐烦地说。
“抱歉,”周庭沅开口,“我是QL-03恶性事件的幸存者周庭沅。我的终端在事故中损毁,请问是否方便上报,采用虹膜识别?”
登记员先是皱眉,但在周庭沅亮明身份后,表情顿时变了。
他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周庭沅,半晌才道:“稍等,我马上上报。”
“麻烦了。”周庭沅淡淡道。
也就是几分钟,哨卡内部的大门被猛然推开。一位穿着低奢西装,发型衣着精致的中年alpha迎了过来,满脸堆笑道:“周上校!”
见周庭沅还坐着,他热情地引着周庭沅起身,往哨卡内部去:“没想到您会来到这里。我马上向周议员和江上将汇报,您看,要不进来休息一下?”
周庭沅抿唇,轻轻回头看了一眼。
不远处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不少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他们的表情震惊又含着一丝茫然,在热气的蒸腾下泛着疲累的红晕。
那位叫做卢雨的beta还在艰难地走着,没离开多远。
他无暇顾及这边的事情,只弯着腰,嘴里不住地说着抱歉。
“看什么看?”西装alpha眼神一肃,机器人的电击枪立刻对准人群,“排你们的队去!”
明面上打量周庭沅的目光消失了。周庭沅跟着西装alpha进了休息室,很快有人端上热茶。但周庭沅却在他开口前率先打断道:“能否借用一下终端?”
西装alpha愣了愣,旋即笑到:“我的荣幸。”
周庭沅没有笑。
他看起来有些冷淡,又有些高高在上。他随手接过终端,在眼神的示意下,西装alpha只得暂时退出休息室。
房门吱呀一声关闭。
周庭沅打开了拨号界面。
他早已将那串专属终端编号铭记于心,像刀刻一样写在心脏上,用血淋淋的痛楚让自己无法忘记。
也不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