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电话接通后,那边还有些疑惑,“您有什么事情么?”
“孟先生,劳烦您帮我个忙。”周庭沅语气和缓,“可以帮我查查,今天陆思辙陆上将的行程么?”
尽管在南方军区陆思辙的行动轨迹不太可考,但在首都星,远峰的大本营,陆思辙的动向几乎是全然透明的。
“啊……”助理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应道,“您等一等,我看看……陆上将似乎刚到达中心区美澜大酒店,在4402包厢内。”
“好的,谢谢你了。”周庭沅说。
挂断电话,周庭沅马不停蹄地开车前往助理所说的位置。时间已逼近中午,当周庭沅站在4402包厢门口时,阳光透过门廊上的玻璃直直落下来,带着让人烦闷的燥热。
助理后来又打来电话。他告诉周庭沅,来到美澜大酒店的只有陆思辙、汪浅,以及随舰一同前来的某位南方军区军官。
大概是私人行程。
他们刚进去没过半小时。周庭沅也没选择敲门,只是安静地等在门外,任由阳光落在身上。
他一上午没吃东西,现在觉得有一点点饿。QL星系遗留的伤口已然好得差不多,倒不至于给他的等待添上什么麻烦。未进食带来的体力短缺对他而言并非什么难以忍受的问题,作为一名拥有自己专属机甲的军人,这是必须具备的能力。
于是,他便就这么站在门外,静静地等待陆思辙用完餐出来的那一刻。
不过大概是因为幸运,周庭沅并没有真的等那么久。
没过一会,包厢的门便被推开。从里面露出陆思辙的小半张脸,他左右看了下,一眼便发现了站在门边的周庭沅。
两人隔得很近,对视上时谁都无法体面地挪开目光。陆思辙的表情最初还是平淡的,只是看到周庭沅的一瞬,面色便微微地沉了下来。
他们僵持了一会。包厢里传来汪浅的声音:“陆思辙?怎么了?”
“没怎么。”陆思辙说。
他向前一步,关上大门,转头看向周庭沅:“不是已经说清楚了?”
“是,但是……”周庭沅试图解释。
“我们没什么好交流的。”陆思辙冷淡打断,“加联系方式干什么?互相看着膈应吗?还是奉江轶的命令,来找我打探消息的?”
陆思辙的话说得毫不客气,但某种意义上却是一针见血地道出了实情。
周庭沅沉默一下,说道:“你误会了。”
“之前的事……”周庭沅语焉不详地说,眸子闪了闪,“你有空吗,可以和你谈谈么?”
陆思辙沉默了一下。在周庭沅认为他会冷酷无情地说一句“没空”时,他却点了下头:“可以。”
他转头,重新打开包厢门,对里面的人说:“有点事,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你要……”包厢门里传来汪浅的声音,陆思辙没等他回答,便关上了门,转头对周庭沅说:“走吧。”
他说完,便干脆利落地沿着走廊向前走去。
周庭沅快步跟上。陆思辙看了眼周庭沅的额头,问:“不敷药?”
周庭沅愣了愣,摸了下额头上的创可贴。
“忘记了。”他说。
“忘记了?”陆思辙意味不明地重复道。
“嗯,”周庭沅应了声,“无大碍,谢谢关心。”
听到‘关心’两字,陆思辙眯了下眼。
他们已然站在了电梯前。周围的人来来往往,有的似乎认识两人,在看到他们并肩而立时均露出了奇异的表情。周庭沅忽视掉那些目光,对陆思辙说:“抱歉,在你吃饭的时候打扰你。”
“嗯,你确实该抱歉。”陆思辙耸肩,“饭刚吃到一半,你吃完了吧。”
“没有。”周庭沅摇摇头,没有多聊这个话题的想法,“昨天会议上看到你。好久不见……都6年了。”
他刻意明确地说出了时间,抬眼注视着陆思辙的面庞。陆思辙平静地斜眼看了看他,神情里藏着些奇异的兴味,在电梯停靠的“滴滴”声中说道:“你居然还会记得时间?”
周庭沅悄悄松了口气。
他们竟然还算得上心有灵犀,准确无误地略过周庭沅在QL星系被陆思辙救下的经过,以及藏在保险箱里的惊魂一刻。
“……记得。”周庭沅走进电梯,看着光可鉴人的四壁上映出两人身影,门口的摄像头闪烁着幽微的红光,“几年前先是找不到你,后来又是没办法见你。就不知不觉地过了很久了。”
电梯壁上映出陆思辙扯了扯嘴角的动作:“不必这么说,我想你大概也并不想来找我。”
他的眉毛很是锋锐,随着敛起的眉目显出点阴沉:“周上校,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对你和你的家族没有任何帮助,甚至只能给你€€€€”他加重语气,“添上很多麻烦。”
周庭沅轻轻吸了口气,又说了声:“抱歉。”
“得知你的消息时,我已经正式进入北方军区了。一切行程都需要汇报给上级。”他扯了个不算理由的理由,“我大部分时间都没办法离开首都星。”
“是吗?”陆思辙挑了下眉,“南方军区可没这么多规矩,你们北方军区还真是特殊。”
周庭沅忍不住瞥他一眼。
不论在会议上还是会议下,陆思辙说话都是这么的毫不避讳。周庭沅不太想与他讨论这个问题,于是说起另一个万金油似的话题。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他问。
他其实一直都挺想问的,只是从来都问不出口,只能借着这不是很得宜的套话场合说出来。
很是苍白无力,他也没指望陆思辙能给什么温和的回答。
“不好。”但陆思辙的语气却蓦地和缓下来。
他眉宇间那点阴沉消失,:“你还会担心我吗?”
第22章 思念
周庭沅愣了下,恍惚间感觉这个陆思辙戴上了一个奇怪的面具,变得不像他了。
他“啊”了一声,但又瞬间明白了什么,垂下眼,说:“会有的。”
电梯“叮”地停了下来,周庭沅思量了一下该如何将话题引向自己想要的方向,而后小声说道:“有的时候会想,你到底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但是又找不到你。”他继续说着,也不知道自己在说真话,还是在见风使舵。
电梯的门向两旁滑开,但两人都没有率先举步。“后来你在南方军区出了点名气,我才知道你在那。”他说。
陆思辙没有立刻回答。
电梯等待过久,门又轻盈地向中央合拢。他啪地一声按了下开门键,对周庭沅说了声“走”,便快步走了出去。
周庭沅立刻跟上。还未和陆思辙并排,便听到他的声音:“什么时候?”
“嗯?”周庭沅又愣,旋即明白他在说什么。
“4年前新年,SV星系的战役,首都星通报了你的战绩。”他流畅解释道,几乎是脱口而出,“在大屏幕上,看到你从机甲上下来,接受采访的样子。”
陆思辙很轻地扯了下嘴唇:“难为你还记得。”
“嗯,记得。”周庭沅说。
“那个时候你开的是KOS-003机甲,轻型,不是你喜欢用的。”他娓娓道来,“你从机甲里爬出来,和记者吵了一架。”
“是,吵了一架。”陆思辙将手插进口袋。
他们已经离开了美澜大酒店,站在阳光明媚的道路上。周庭沅摸不清陆思辙的态度,便望向他,看到他眯起眼,望向天空,道:“你竟然还记得。”
这次他的语气除了平淡,似乎还带上了别的意味。周庭沅听出了,于是也笑了笑。
“是他太过分了。”周庭沅说,“居然问你,和你们小队合作的队伍全军覆没时,你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不去救援。”
他说着,轻轻嗤笑:“有的记者是这样的,唯恐天下不乱。”
“嗯,所以我和他吵了一架。”陆思辙看向周庭沅,神色略略放缓。
“你对他说€€€€要想知道,你可以自己试试。”周庭沅说着说着,唇角好像是调皮地勾起来点,“他就没说话了,对吗?”
阳光慢慢落在周庭沅的身上,给他有些苍白的面色镀上层洋洋的边。他的唇角勾起,像是真的在笑。比起平日里清淡得有些无法捉摸的模样,多了可以被碰触的、真实的暖意。
陆思辙静静地看着周庭沅。
如果在外人看来,他的眸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漆黑颜色。他将目光简单地落在周庭沅的身上,像只是在礼貌地听周庭沅说话。
观察仔细的话,可以发现他们在进行一些虚伪的交流。双方似乎都在真情流露,又似乎都浮于表面。
更多的,就没有了。
“对。”他点一点头,说。
“很凶险吧。”
周庭沅问。
他们心照不宣地拐了个弯,沿着公路旁的人行道,慢悠悠地走着。
“嗯,凶险。”陆思辙的手仍然插在口袋里,他们隔着大约一米五的距离,不算陌生,也很礼貌,“我们小队也伤亡很大,最后只有5个人活了下来。”
“是啊……”周庭沅感叹,而后在语气里夹杂了些叹惋,“差不多30头母兽组成的进攻,应该算是这几百年来最严重的事态。”
陆思辙从口袋里抽出手,抓了下垂落下的头发。
“对,南方军区伤亡过半。”他说,“当时带我的师父也不在了。”
他说得很简短,但周庭沅听说过他的故事,明白他在说什么。
那位师父是南方军区的老兵,当年一眼看到陆思辙的才华,力排众议将他召进了自己的小队。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军人,并不是陆思辙背后之人安排的棋子。
SV星系的战役中,他牺牲于第二头母兽‘雷蛇’的剿灭战。
而‘雷蛇’,正是陆思辙名下母兽击杀列表中的第一位。
周庭沅不曾亲历当年的战斗。他的战斗经验十分匮乏,岩雀大部分时间都锁在首都星附近的牵引收藏室内,母兽击杀数量只是陆思辙的零头。
可他在无人驾驶车内,仰头望着大屏幕上陆思辙凌厉的眉眼,剪得极短的寸头时,却下意识地想象着陆思辙驾驶机甲的样子。
等离子体剑绽开一片无生机的白,凛然划过漂浮着机甲碎片的宇宙。母兽嘶吼,声波震得零件不断颤动。它的身子断成两截,在嚎叫声中成为两块散发着血腥臭味的死肉。
那时他刚刚失去师父,失去队友。
他会想什么?
想到这里,谁都不免会有点淡淡的伤感。
周庭沅低下头,看到陆思辙的手搭在腰间的枪套上。枪套里露出银色特制手枪的轮廓,隐秘但赫然显出强硬的威慑力。
“节哀。”周庭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