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臂搁在桌上。江轶忽然伸手,掌心轻轻覆盖住他的手背,几秒后又松开。
可以了。
江轶看着他,眼里明晃晃地写着这三个字。
周庭沅知趣,便闭上嘴,不再说话。
又过了会,菜一道道摆了上来,看起来让他没什么食欲。他吃了几筷子,消磨了会时间,对江轶说道:“阿轶,我出去一下。”
“你去吧。”江轶随意地说。
得到允许,周庭沅便站起身来。
他离开了大厅,沿着走廊悠悠地走了一阵。全封闭的走廊,地毯绣着繁复的花纹,顶部的水晶灯安静地悬着,灯光昏暗。偶有脚步声传来,都是远远的,在走廊里幽幽回荡。
他只想稍微透口气,转一圈再回去。只是拐过一道弯时,他却再次看到了徐秋然。
徐秋然还是穿着白天那身漂亮的裙装,淡粉色的宽裙面,衬得她更加娇嫩漂亮。长发半扎,散下来的随着她的脚步飘动。
她一转过弯便看到了周庭沅,立刻脸上便扬起了笑。
“周上校,”她笑容清甜,在昏暗的水晶灯下,泛着一点细微的怪异光彩,“好巧啊,又见面了。”
好巧?
直觉的警钟骤然拉响。周庭沅望着她,道:“好巧,徐小姐。”
徐秋然眨眨眼。
走近了,周庭沅才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她好像喷了很重的香水,那股浓烈的花朵馨香味盖住了她原本甜而不腻的信息素味道飘荡在周庭沅的身边。
“周上校,”她舔了下嘴唇,道,“那我就先走了,失陪啊。”
“没事。”周庭沅的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徐秋然身上,却只能看着她步伐优雅地和自己错身而过。
什么也没发生。
但周庭沅的不安仍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扭过头,望见徐秋然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含在了嘴里。
而那馨香的味道,便随着她的离开而渐渐远去了。
走廊上不知为何,只剩下周庭沅一个人。
周庭沅心跳渐渐加速,胸口传来抽搐般的刺痛。馨香的味道消失,但仍像勾子一样,紧紧地扒弄着他的神经。
他用力地揪住胸口,几乎是瞬息之间,疼痛排山倒海地传遍全身。猝不及防之下,周庭沅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好疼,好疼啊!
周庭沅手指痉挛,几乎陷进肉里。地毯上繁复诡谲的花纹旋转扭曲,将他的视野搅成一片模糊。
馨香拨动着他的神经,试图勾起藏在他身体里,最原始的欲/望。但它却什么都没找到,只是硬生生地撕开他的血肉,碾过他每一寸毛细血管。
比起战斗中受伤,比起电击,比起每个月一次的治疗药物注射都要疼。
疼痛顺着脊椎,在大脑里乱窜。周庭沅几乎失去了其他的知觉,只能绝望地蜷缩在走廊边角,狼狈地抓着自己的手臂。
过去了很久。
也许只有一会。
周庭沅慢慢地回过神来,勉强恢复了一点知觉。
走廊还是那个走廊,他果真坐着,手臂上的衣服被扯出一道难看的口子。
衬衣也被他抓得乱糟糟的。他不知道自己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但总而言之,体面不到哪里去。
双腿还在发颤。
他扶着墙,慢慢地站起来。但视野一转,却陡然触碰到走廊尽头一个人影。
周庭沅的心脏重重一颤,像一块石头落地。
陆思辙站在那里。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只是静静地站着,什么话也没说。
他没有伸出援手,也没有出言讥讽,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就这么看着周庭沅。
好冷漠啊。
周庭沅恍惚一瞬。
昏暗走廊里摇曳的灯影下,陆思辙站立着的身影交错晃动,和六年多以前他担忧的面庞逐渐重合。
明亮的阳光从休息室的窗户内透入,周庭沅的手腕酸疼得抬也抬不动。
“你怎么了?”
陆思辙蹲下身问他。
“没怎么。”周庭沅费力地动了动眼皮。
他将最后一支抑制剂向地上丢去,玻璃管砰地一声碎裂。
深蓝色的液体在地上流淌。
第31章 坠落
时间回到来到补给站的第一天。
那晚他们早早地休息。周庭沅很疲惫,沾到枕头后,很快便睡着了。
但第二天早晨他睁开眼时,整个身体却怪异地传来一阵酸软感。
周庭沅艰难地眨了眨眼,窗外阳光明媚地穿过笼罩在补给站外参差的树叶,刺得他有些迷糊。
怎么了?
他恍恍惚惚地问自己。
这个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周庭沅的脑子里飞速掠过一些记忆里的碎片,最终定格在一个昨天他就已经意识到的事情上。
上一次注射腺体‘治疗’药剂,差不多在30天前。
从12岁开始,他就开始了腺体药剂的注射。每个月,定时定点,即使晚了一天, 它也会失效。
失效的后果是什么?
他应当十分清楚。
备用药剂他带着,但放在飞船的生活区内,在锁死的大门中。
他能拆开几年前修筑的废弃补给站大门,但利用先进技术制造的飞船,他无能为力。
周庭沅用手肘撑着身子。
“陆思辙。”他轻轻地叫道。
“嗯?”陆思辙的声音很快在他侧边响起,“怎么了,你……”
他戛然而止。
周庭沅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他艰难地揉了揉眼睛,听到陆思辙慢慢地问:“你,你需要抑制剂吗?”
声音少有地有些结巴。
周庭沅竟是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他眼前都是雾蒙蒙的,像笼了一层茫茫的水幕。
“你还有吗?”他问,“一支可能不管用。”
“应该还有。”陆思辙果断地说,“你忍一下,我去拿。”
他说完,步履飞快地走了。
周庭沅模模糊糊地听着他的脚步声急促地远去,又急促地回来。
陆思辙的声音传来:“一共找到了这么多,够吗?”
周庭沅只能听到陆思辙的声音,却揣摩不出他的情绪。陆思辙递过来两根崭新的药剂,深蓝色的液体在药管里滚动。
“谢谢你了。”他伸手接过抑制剂,碰到陆思辙有些冰凉的手指尖。
“你怎么样?”陆思辙问。
“没事。”周庭沅用尽全身力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心点。”陆思辙好像想伸手扶他,但又顿在了半途。
他好像挣扎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撤开了手。
周庭沅又嗅到点槐花香味。淡淡的花香像勾子一样,拨动着休息室内微凉的空气。他抬起头,忽然直直地看着陆思辙。
迷雾般的视线在全神贯注下变得清晰了点,他可以看到陆思辙担忧的面色和紧皱的眉头。
长期使用药剂,早已让他的腺体产生了变化。
几乎所有针对腺体的药剂都无法对他起效,还会产生一些严重的后果。
他们隔着大约一米,微凉的空气在他们之间穿梭。
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循环系统的细微运转声。
嘶啦€€€€
包装撕裂的声音响起。
周庭沅抖着手拆开抑制剂的包装,针头森冷莹亮。
他找准位置后,毫不犹豫地将针头扎进手腕。管中液面一点点下降,最终至底。
他用力拔出针头,将空管扔在一边。
痛楚从腺体所在的脊椎处飞速蔓延开来。
但周庭沅并没有停止,他又不停歇地拆开了另一支,狠狠插进血管。
“周庭沅!”陆思辙在这样反常的举动下露出了震惊的神情,叫道,“你在干什么?!”
周庭沅没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