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门又关了。
屏幕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亮了起来,陆思辙的脸再一次出现在周庭沅的眼前。
“为什么,这位周庭沅上校,会私自出现在南方军区的危险地带?”陆思辙的声音响着,比常人更加漆黑的眼瞳如同锐利的勾子一样。
“……从多年前解瑜部长牺牲开始,到现在的诸多问题。”
“你们敢给出解释吗?”
周庭沅猛地伸出手关掉了屏幕,向后一倒,靠在枕头上。
他背上冒出了不少冷汗,将衣领都打湿了。将黑下来的液晶屏映着他空洞的眼,在暗沉的颜色下仿佛和陆思辙的漆黑瞳孔重合。
这样奇怪的错觉让他有些不适地抿了下嘴,将屏幕扔到了一边。
萧允是间谍。
比起这个让他有些迷惑的事实,他却骤然恐惧于周庭昀的表现。
刚才周庭昀在试探。
并非简单地试探他对萧允和陆思辙的态度。
而是另一种更加尖锐,更加狠辣的试探。
周庭沅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给出让周庭昀能够接受的表演。
但最后周庭昀轻轻放下的模样,也许是真的信了。
只不过,他应该真的不能再为萧允做什么了。
周庭沅沉默着将屏幕放到床头柜上,倾身的时候扯到了手背上的针管,带起一阵酸胀的刺痛。
就以他的处境,他似乎什么也不能做。
就算做了,也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
那就算了吧。
他靠上椅背,像准备休息似的闭上了眼。
多重选择,殊途同归。
不管他到底有什么苦衷,周庭沅始终都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个懦弱的人。
下午陈晔果然来了。
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很像机器人,身后还是站着上个月那位白大褂。
“周先生。”陈晔走过场似的问道,“您现在方便吗?”
“方便的。”周庭沅看着已经将药箱搁在桌上,着手准备的白大褂,有可无亦可地应了一声。
白大褂推了下针头里的液体,灯光下液珠反射着一点无情的冷光。
“凯特医生。”陈晔对白大褂说,“开始吧。”
白大褂沉默不言地走向周庭沅。他的长相有些奇特,眼眸是和周庭昀类似的灰蓝,但更加冰冷机械,像是没有什么血肉的机器人。
“低头。”他说。
周庭沅低下头,将脆弱的腺体暴露在白大褂的面前。白大褂倾身靠近,冰凉的针管推进腺体。
很疼。
周庭沅的表情瞬间扭曲,抓着床单的手指都变形泛白。一管药剂缓缓见底,白大褂利落地抽出针尖,按了片棉片在针口。
“他腺体状况不太好。”白大褂对陈晔说,“可能需要找个时间,停药一两个月。”
“……抱歉。”陈晔却谨守职责地摇了摇头,“凯特医生,您可以和周总直接汇报。”
白大褂一贯毫无表情的脸微微皱了下。
“行。”他说,“那我就告辞了。”
周庭沅在药剂注射完毕后的几分钟之内精神都未回归正常。他没听清两人的对话,只隐约看到,陈晔离开时,将什么东西放在了床头柜上。
短暂却又漫长的时间过去后,他的视线才清晰了点。
药剂带来的延迟反应让他的四肢都是虚软的。周庭沅勉强转过头,在床头柜上看到了端端正正摆着的终端。
啊。
他费劲地探过身子拿过终端开机,亮起的屏幕上显示今天是11月24号下午4:00。
也没睡多久。
周庭沅粗浅地判断了一下。
看来尽管岩雀损坏成那样,他的神经创伤还不是很重。
他又翻了一下未处理的消息。就在他失联的短暂时间里,一如既往地没什么人试图联系他。
除了来自陆思辙的一个未接通讯。
陆思辙的通讯是早晨九点打来的。那时周庭沅醒了,但终端却并不在手上。
这个礼貌的时间,他是来关心的吗?
周庭沅一边想着,一边又下意识否决了。
怎么可能。
陆思辙在视频里严厉的诘问,完全不像会假惺惺关照试图给他使绊子的罪魁祸首之一。
周庭沅犹豫了一下,想着这时陆思辙应该没什么事,便回拨了过去。
嘟€€€€
嘟€€€€
“喂?”陆思辙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周上校?”
听到陆思辙的声音,周庭沅有些安心,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难过。
“是我。”他应道。
第50章 局
周庭沅斟酌了下措辞。
“陆上将,谢谢你救了我。”他说,“我刚刚才拿到终端,看到你打来的通讯。”
对面停顿了一小会。
“没事。”陆思辙好似满不在乎地回应道,像那些诘问都不存在,“在补给站的时候,你没说几句话就晕倒了。”
“嗯,当时精神负荷有点重。”周庭沅说。
“看出来了。”陆思辙了然,“只是好像,没过一会,北方军区就派人过来接你了。”
“……原来是这样。”周庭沅抿着嘴唇,应道。
‘没过一会’,也不知道陆思辙在暗示什么。
“还是谢谢你。”他想了想,继续说着场面话,“如果不是你,我大概就死了。”
“只是顺手。”陆思辙说,“你怎么突然来这边巡逻?”
“凑巧。”周庭沅无奈地回答,“除了南方军区,别的地方最近都有人报告了巡查记录。”
“是吗。”陆思辙话是疑问的,但语气却分外平静,“那还真是太凑巧了。”
“确实是的。”周庭沅只能继续装傻,“所以我碰到诸怀之后,没有怀疑朱厌会出现……大意了。”
陆思辙笑了一声,不予置评:“这样。”
他停了下,说:“周上校,岩雀躯体的引渡事宜,江上将已经向我联络了。现在北方军区还在赶来的路上。”
“嗯,麻烦你了。”周庭沅笑了笑,道谢。
他微微弯着身子,一不小心扯到了腺体上方才扎出的针口。
棉花没有好好按着,周庭沅一伸手,摸到了一点鲜红的血。
他有心想试探一下陆思辙是否真的就是指使徐秋然送芯片的幕后之人。但在通讯里,他也不敢多问。
“你还好吗?”他只能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
但这句话却像戳穿了什么看不见的隔膜,通讯对面顿时传来一声不清不楚的笑。
“不怎么样。”陆思辙笑着说,“拜你和你的好哥哥所赐。”
“……抱歉。”周庭沅愣了愣。
他按着终端,心情有些低落,但又觉得这低落本就没什么理由。
“听说你们要对你的副官下手?”陆思辙突然又说。
这么快就知道了?周庭沅诧异。
陆思辙没等他回答,只冷冷地嘲讽道:“真不容易,一个对你忠诚的下属,在死后居然还不得安宁。”
话很尖锐。周庭沅抿了抿嘴,站在自己应该站的立场说:“但他背叛了北方军区。”
“背叛不背叛的,谁说得准呢?”陆思辙说,“果然,我早就该知道,对于你们,就不应该抱有一点点多余的信任。”
周庭沅感觉自己被刺痛了。
他按着终端的指节颤抖,半晌才憋出一句:“慎言,陆上将!”
“慎不慎言的,不都已经这样了?”陆思辙短促地一声。
“该说的你们都说了,该做的你们也都做了。现在,周上校,你问我‘还好吗’?”
“陆上将!”周庭沅的声音拔高,试图截住他的话头。
“我不太好。”陆思辙说,“但你们以后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咔嚓一声挂断了通讯。
周庭沅听着对面传来的忙音,一阵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