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庭沅没应声,只是继续抬头看着天空。过了几秒,被切割得一派凌乱的黑夜中,蓦地亮起一片璀璨的光。
烟花果然如约而至。像钟声讯号,瞬间将整片天空妆点成华美的模样,闪耀得让人的眼睛都感觉到刺痛。
“这是什么花?”陆思辙觉得有些稀奇似的,随口问道。
“不知道啊,”周庭沅定定望着天空,“也许是蔷薇吧。”
听到‘蔷薇’二字,陆思辙的眼神动了动。
“我喜欢蔷薇花。”他说,“小时候,家里的阳台上种了很多。”
“哎,”周庭沅疑惑,“但我听说,这种花不是快要灭绝了吗?”
“是这样没错,但我老家在的那颗行星,曾经是蔷薇花为数不多的原产地。”陆思辙解释道,“所以,很多人家里都会种蔷薇。”
“原来是这样。”周庭沅轻轻叹了口气,“但你这些年,好像都没有回过家。”
“没有。”陆思辙摇摇头。
“回不去了。它在南方军区边缘,我10岁的时候,一头母兽摧毁了它。”
他说:“我是我们家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天边的烟花还在不断地爆炸开来。响声远远地传来些许,听不真切。大约二十分钟后,绚烂烟花逐渐变少,天空便重新恢复了漆黑的颜色。
树林里也暗了下来。
这时,周庭沅的终端突然应景地响了。
他低头一看,便露出了有些诧异的表情。
“视频通讯。”他皱眉,说,“我哥的。”
此时他们已经离大路有一定距离,灯光远远地照来,很是稀薄,没能穿透笼罩在他们周身的黑暗。
周庭沅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而后对陆思辙说:“等等我。”
陆思辙顿住了脚步。
“我去接一下。”周庭沅向陆思辙解释道,“他应该在看晚会,现在打过来,可能是出了什么事。”
周庭沅说得自然,陆思辙便也没怀疑。
“你去吧。”他点头道。
周庭沅向他笑了笑,在微弱的灯光下,看到他一半隐没在黑暗、一半显得有些朦胧的脸。
他就这么陷在黑暗里,像是即将掉进一个永远也爬不出来的无底洞。
周庭沅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而后,他便转过身去,飞快地消失在茂密的树林之中。
首都第一学院是安静的,夜色带走了白日里的喧闹。整个首都星的欢庆声都集中在A区的大礼堂之中,那里张灯结彩,直播电讯号辐射向整个联盟。
太广了,太盛大了,以至于其他的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周庭沅终端响了几声便自动挂断。于是,整个阴郁不详的夜色中,只剩下他的脚步声。
哒、哒、哒。
不急不缓的。
他没有返回的意思,而是沿着小路,向着大道走去。
马路上终于有了灯光,冷色的路灯将空无一人的道路照得如同白昼。他在惨白的灯光下停住脚步,低头一瞥,却见周庭昀发来了消息。
[结束了。]
周庭沅面无表情地看着莹蓝的屏幕,没有回复。
马路上的车来来去去,车灯不断地从他身前掠过。他关掉终端,静静地等着,等了很久,等到了一辆停在他面前的车。
车门开了,里面是陈晔。
“周先生。”他说,“请。”
周庭沅扶着车门,刚准备钻进去,远处便响起一阵急促嘈杂的脚步声。
他骤然回头,正见陆思辙从树林里飞奔而出。
今天初见时的随意和平淡从他的脸上消失不见。他看起来很狼狈,黑色的半袖衬衫被揉皱,沾着泥土和几篇落叶。深黑色的眸子下是泛着重重血丝的眼白,他死死地盯着周庭沅,呼吸沉重。
周庭沅顿住脚步,与他遥遥对视着。
与其说是对视,更像是对峙。周庭沅站在车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马路下的陆思辙,清冷地像水中花,像镜中月。
“你是故意的?”陆思辙盯着他,问,“从一开始,到今晚,都是故意的?”
周庭沅没有回答,只静静地看着他。
陆思辙咬着牙,眼里是清楚的、被背叛的愤怒。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起白,在车灯下,周庭沅看到他眉骨处的血痕。
一道鲜血蜿蜒地从他的侧脸流下。路灯映照下,他苍白的面色和猩红的血迹交织。
“我就问你一次。”
长久的、难耐的沉默后,陆思辙最终问。
“你对我。”他的语速很慢,声音却大了起来,“到底有没有一点真心?”
“一点点。”
“有吗?”
周庭沅依旧是那样的表情。
“没有。”他棕色的眼眸很淡、很冷漠,背脊挺得很直。
多余的再也没有了。
一点也没有。
周庭沅话音落下,便转身钻进车里,嘭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最后的场景,是树林里亮起刺目的白光。仿佛有嘈杂的响声传来,但毫不留情合上的隔音门将周遭的一切声音都阻拦在外。
他睁着眼,车子缓慢发动,他靠在后座上,望着街道两边飞速掠过的、犹如复制粘贴般的鸢尾花旗帜。
宽大的旗帜迎风飞舞,遮挡住他的小半个视线。
风好大啊。
周庭沅想。
他其实看不清旗帜飞扬的模样,只知道有红艳艳的东西一直浮在他的眼前,让他待在这张扬虚假,又永远无法醒来的梦里。
车仍在行驶着,两旁的街景愈发繁华。
周庭沅蓦地垂下眼帘。
而后悄悄地将已经痉挛得麻木不堪的手藏进口袋里。
第54章 知错难改
周庭沅的终端响了好几次。
他瞥见上面的名字,有来自解承希的,更多的是来自汪浅的。
至于陆思辙,当然一个也没有。
陈晔送他回了公寓,临走前还顺便给门上了道他无法打开的权限。
隔着门缝,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庭沅,说:“周先生,明天周总会亲自来见您。”
周庭沅盯着他漠然的眼睛,点了下头:“好。”
毫不留情地关上门后,周庭沅便与世隔绝了。
他的终端在响至深夜后终于没了声息,像一块沉寂的废铁躺了一整个晚上。公寓里本就没什么生活气息,但周庭沅也不在意,只和着白天的衣服重新爬上床,将被子裹成一团,就着公寓里凉得透彻的空气,闭上了眼睛。
但半夜时分,一个巨大的撞击音骤然响起。周庭沅猛地睁开眼,刚从床上站起来,便看到周庭昀带着满身的怒气,快步走了过来。
“你干的?”他紧紧地盯着看起来尚还有些茫然的周庭沅。
周庭沅甚少看到他如此生气的模样。那张优雅的脸上带起一阵微怒的薄红,灰蓝色的眸子如同淬毒的箭,直勾勾地落在周庭沅的身上。
“……什么?”周庭沅愣着,慢慢地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疑问。
周庭昀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嘲弄地笑了一声。
“没想到啊。”他的声音有些哑,“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是没有悔改之心。”
“怎么……怎么了?”周庭沅仍旧是这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他总是以诚恳无害的模样出现在人前,此刻棕色的眸子在缓慢亮起灯的房间里泛着温润的光彩,看起来弱小得没有装模作样的意义。
但周庭昀却似乎铁石心肠到了有些残忍的地步。
他猛然上前一步,单手卡住周庭昀的脖颈,将他重重抵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需要我帮你回忆吗?”他看着周庭沅,脸庞蓦地带起一点笑意。
“我给你的安排,是一结束训练就去找陆思辙。”
“但你为什么,特地路过汪浅和解承希在的走廊,还巧合地撞到了他们?”
周庭沅的眼前一片眩晕,他有些痛苦地皱起眉,说:“我只是恰巧路过。”
“恰巧?”周庭昀冷冷地笑道,“周庭沅,我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如果只是恰巧,为什么我们将汪云哲和陆思辙的证据提交举报后,他立刻能被洛文钧的人带走?”
“说啊!”他声音变大,手指猛地收紧。周庭沅难受地呛咳起来,脸颊开始涨红。
“我……不……不知道……”周庭沅艰难地说。
“为什么洛文钧的人能够来得那么及时?”周庭昀仍是不肯放过他,目光狠厉地逼问,“就在我们想要带走他,举报已经提交,木已成舟的时候?”
“解承希提醒了他,对不对?”
“对不对?!”
周庭沅无力地睁着眼,眼角处攀爬起血丝。因为窒息,他下意识地虚虚抓着周庭昀的手腕,眼神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