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思辙步伐一顿。周庭沅转身,正好看到昨天他们曾提及的张肃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这人乍一看并不狼狈。他也穿着南方军区的军装,肩上的肩章闪闪发亮。只是纵然打眼望去十分体面,他略微佝偻的背脊,以及泛青的眼眶,都暗暗地显出色厉内荏的意思。
“张叔。”陆思辙语气淡淡地叫了他一声。
“陆思辙。”张肃盯着他,“你就真的要对张叔赶尽杀绝,是吗?”
“张叔指的是什么?”陆思辙丝毫不接茬,只反问道,“对您儿子张理,我尚且手下留情了。如果还有别的诉求,也不必再谈。”
“手下留情?”
张肃那张原本冷硬强势的脸庞上流露出愤怒的神色。
“陆思辙,我记得我当初,是拿你当亲儿子看的。”
“你的身份,你的资源,我一手为你操办。”
“当初,我为了操心你被赶出首都星的事情焦头烂额,没来得及帮小理处理,导致她被首一退学。”他咬牙切齿,“我亏欠了小理多少,又为你付出了多少,你难道不心知肚明吗?!”
陆思辙冷淡地看着他。
在这一番剖心的叙述中,他的表情竟没有一丝波动。
“我原以为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张肃见陆思辙这副模样,眼底涨起血丝。
“可你现在,竟然是一点旧情也不念啊!”
“你没有良知吗,陆思辙?”他质问道,“难道你一点良知都没有吗?”
“我有没有良知,我不知道。”陆思辙终于开了口。
他漠然地看着张肃,语气平淡:“张叔,我也曾经把你当父亲看。”
“但您和您的儿子这些年做的事情,”他说,“我当然心知肚明。”
“该还的,不该还的,您早该清楚€€€€我都还给您了。”
第68章 并非独行
张肃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偏移。
但只是一瞬间。很快,他便恢复了方才凶狠的模样。
“陆思辙,”他的表情里甚至多了几分狰狞,“你这是什么话!”
“张叔。”陆思辙扫了他一眼,眼里是不容置疑的冷淡,“站在南方军区的对立面,是你自己的选择。”
他停顿一秒:“做出了选择,就要偿还相应的代价。这种事情,以张叔的阅历,应该能懂吧?”
张肃盯着他,呼吸粗重。
周庭沅留意到他肩膀上仍戴着代表军衔的肩章。看来他的职位还在,出入军部大楼也没有受到限制。
张肃终于发现了站在陆思辙身边的周庭沅。
“这样的人,坑害你和汪云哲的人。”他向周庭沅一指,“你都能原谅。陆思辙啊,陆思辙,看来你对我们张家,还真是薄情寡义啊!”
周庭沅还没说话,陆思辙双眸便是一寒。
“薄情寡义?”他嗤笑一声。
“倒也比不上张叔你。”
张肃脸色一变。
陆思辙毫不留情地继续说了下去:“当年汪教授的事情一出,您隐隐约约有表示,想要把我们两个当成弃子,来保存南方军区的势力。”
“最后还是洛部长亲自出面,以军需为筹码,把我们两个换了出来。”
他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那时张叔在干什么?似乎在忙着让您的儿子张理提升孤鸣的顺位排行吧?”
此刻大厦里的人并不算少。有的路过他们的对峙,却并不敢投来目光,皆是步履匆匆地低头离开。
张肃表情难看。
“你误会了。”他说,“当时已经很难保下你们,我也不知道洛部长竟然还愿意站在我们这一方……及时止损,难道不应该是我们做的吗?”
“及时止损?”陆思辙意味不明地挑了下眉。
“张叔,您一定要说是及时止损的话,那我也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了。”
“只不过,您在当年我和汪教授最危急的时候选择落井下石,”他简单一笑,“又在我回首都星时突然站队远峰集团。”
“您不会真的以为,南方军区的人没有眼睛,看不明白您做过什么吧?”
张肃面色一片铁青。
尽管当年是一名出色的将领,但如今年纪已大,站在陆思辙面前平白矮了一头。
陆思辙微微垂下眼,神情重归平静。
“我想我们没必要谈下去了,张叔。”他意味深长地说。
“来日方长。”
……
对话简短地结束。陆思辙牵着周庭沅,快步离开了地下通道。
周庭沅在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不早不晚,正正巧对上了张肃的眼睛。
那双眼已然有些浑浊,但却死死地勾在周庭沅的身上。
不太像怨毒,更像一种诡异的狠辣。
浑浊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周庭沅。仿佛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张肃脸上的肌肉微微动了一下。
周庭沅心下猛地一跳。
他轻轻拉了下陆思辙,问道:“这样不管他……真的不会出事么?”
“有人看着。”陆思辙回答,“他住的地方已经布好了监视,不会让他做什么的。”
“那就好。”
周庭沅短暂地放下心来。
只是张肃那诡异的眼神始终挥之不去。他有些不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于是,他便偏头看着陆思辙,却见陆思辙的神情似乎变得有些莫名。
他敛着眉目,冷漠略微从目光里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奇异的怅然。
周庭沅慢慢眨眼。
“陆思辙,”他轻声开口,“你们从前,关系曾经很融洽么?”
“是有那么一段时间。”陆思辙应道,“当年南方军区最初找到我的时候,就是他来和我联络的。”
周庭沅还没回答,陆思辙便继续说了下去:“那个时候还不认识你,你还没有入学。”
“我刚刚才因为信息素等级和考核成绩被特招进首一。还没待多久,就被抬上了孤鸣顺位第一。”
“然后,他来找我谈话。”他简短地叙述道,“从那天开始,我才知道了他,还有汪教授。”
“但他似乎一直不安稳。”周庭沅思忖了几秒,循着记忆说道,“好像就从我接触到这里开始,他在南方军区的地位就一直很奇怪……”
“是很奇怪。”陆思辙肯定,“解瑜部长去世后,他就始终觉得南方军区没有未来。和着一群心思浮动的人一起,总暗暗地作壁上观,想找时间脱离。”
他说着,忽然哂笑道:“当年不懂的时候,还真的把他当成一个重要的长辈看待过。”
周庭沅听出他话里淡淡的自嘲之意,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他不该这样利用你。”周庭沅说。
陆思辙的笑意多了点真情实感。
“没事。”他说,“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汪教授那件事发生前,我发现过他不对劲。一个人想利用你,总会露出些马脚的。”
“他并不真诚。”周庭沅摇摇头,“今天说过的,所有的话,也只是想绑架你罢了。”
也许,甚至还想做些什么危险的事情。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不知该如何描述这种情绪,只是此时此刻窥视过往,发现陆思辙当年也并没有处在多好的位置上。
他那时仍在争斗的漩涡之中,曾经看作是长辈的人逐渐变得面目可憎,而短暂选择信任的人却又背叛了他。
大概算是背叛吧。
“早就过去了。”陆思辙捏了捏周庭沅的手心,“他吃了我的,我早就让他一件件吐了出来。这些年我给他儿子的待遇已经够好了,当年南方军区的老人都看在眼里,没人能从这一点上责备我。”
“更何况……”他略略皱眉。
“当年解瑜部长的死有蹊跷,解承希怀疑,可能与张肃有关。”
“什么?”周庭沅诧异。
“解瑜部长死于一次母兽的袭击。”陆思辙淡淡地道,“而孤鸣那段时间,正停靠在张肃负责的区域内。”
“这件事尚且没有定论,只怕哪天真的水落石出……相信当年参与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
他们说着,将张肃远远甩在了身后。
乘坐电梯来到军部大厦第54层。陆思辙将药剂交给了检验室,他们离开时,正好在走廊里看到了解承希和汪浅。
“刚想来找你们呢。”解承希一见到两人便笑道。
“正好。”陆思辙站定,“你们不是在楼上?”
“等了一会,没见到你们过来。”汪浅说,“所以就下楼来找了。”
他看了一眼周庭沅,眼神里没有什么敌意。
“上楼去说?”他抬了抬手。
没人有异议。
周庭沅和陆思辙并排,前面是解承希和汪浅。
周庭沅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们有一天真的能以这么一个和谐的状态在一起相处,不存在什么针锋相对的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