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千岁 第33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写写画画了许久的验尸官终于躬身对宁渊道:“寺卿,是溺死的不假。”

“身上可有其他的痕迹?除了溺死之外有无其他的伤?都一一为我们道来。”

“确有其他。”验尸官点头,吩咐仵作隔空指着与众人一一详说。

“且看她面色微赤,且口鼻内有水沫、塘中淤泥,或有些小淡色血污,面上还有擦损之处。再看腹肚微胀,肚内有水。此种种可知,真是淹水身死。”

仵作每向众人指出一点,那被好几个侍女架住的许萍就会狠狠地颤抖一下,悬在眼中的泪水是挡也挡不住,张着嘴从喉口之中发出嘶嘶的声音,是想嚎啕也无力做得了。

众人都不甚在意,李重华却总也移不开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想到今夜听到她对自己养娘说的“不是她想要的”,又想到她不过才刚生产完几日,心中不免悲怜混杂,。

最主要又让他想起了泠河,这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多的女人身不由己。

宁渊颇有耐心,待仵作说完之后再问:“那其他呢?”

仵作接着话,开始为众人一一讲述那养娘身上的其他痕迹。“她额上有青紫的一块儿肿,是生前有过碰撞。”

掀开了她杂乱的发丝之后,这是众人都能看见的痕迹。

“至于身上其他之处还有没有这样的瘀伤,不太好在此探查。”此处人多眼杂,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直接宽了那养娘的衣细查,而晏鎏锦等人又急着要一个结果,只能暂时作罢。

验尸官顶了话头,“但下官却是可以确认,并无刀剑之伤,也没有见血。”

“好。”宁渊点头表示理解,让验尸官和仵作继续。

而后仵作又用将那养娘的手抬了起来,因为溺亡有了一个多时辰,指尖发皱了,但仵作明显不是让众人看向那里。“这甲缝之中有些皮肉的碎屑在其中。”

离得太远了,甲缝看得并不清晰。

“诸位老爷许是看不清,寺卿老爷可上前一看。”仵作往旁边让了一下,留出了一个空位,宁渊上前细看了几眼,对着众人点了点头。

那空位还未被填上,李重华看见李浔轻拍了一下司内的小臂,后者也没有回身询问,立刻上前去补上了宁渊看完后空出来的位置。

一边走一边说:“且让我看上一看。”

他这么一做赵磐哪里还站得住,也挤了上去说着要看,司内也没有再和他争辩,让出了半个身子的空位。

“确是如此,甲缝中的皮肉已被水泡得泛白了,仵作好眼力。”看完后司内毫不吝啬地夸奖了一句仵作。

赵磐略有不满,轻哼了一声。“不过贱民而已。”

司内对着仵作安抚地笑了一下,也没有再回到两人的身边去,只是又侧身看了李浔一眼。李重华见着李浔为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若不是还算做有几分了解,他都要以为李浔只是轻轻地晃了晃脑袋。

得了肯定后,司内正身状似不经意地与宁渊聊道:“如此说来,便不是夜黑失足坠入了塘中了。”

这话一出,李重华立马看向了许久未说话的晏鎏锦,对方的面上还是惯以为常的浅笑,但他能看见对方的后槽牙紧了紧。

意外,这是晏鎏锦从此事避无可避开始就一直想要引去的方向。若说是他的人下的手倒也不大可能,否则百般遮掩、避重就轻就会成为欲盖弥彰,这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毋宁说在自己的筵席上发生这样的命案会让他颜面尽失,多少被人在身后说一句治府无方,落得几分无能的坏名声。

看了一眼李重华就不再看了。

“倒是可以这么说,督主,我们且再看。”宁渊没有把话说得太满,这么多年大理寺一直夹在锦衣卫和东厂的中间,早已让他养成了个谨慎圆滑的性子,必不会如司内或是赵磐一般决断。

司内点头。“再看。”

仵作便继续给众人讲解,他微微地将那养娘的交领挑开一些,“此处,有几道痕迹,像是人留下的抓痕,这些痕迹都是新鲜。”

这次宁渊、司内、赵磐三人一齐上前看了个清楚。

“小人不敢断言是否失足,不过却可确认此妇人在坠塘之前有与人过一番厮打。”仵作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站了起来,对着他们三人行了一个跪礼。“这便是小人此时能看见的所有了。”

宁渊拍了拍仵作的肩,“好,辛苦。”说完便让他下了去。

而此时搜寻周围的大理寺差役也有了结果,隔着绢布托上了一个东西。“老爷,在那假山石后的乱草中发现的。”

李重华定睛一看,是个女人常用的禁步的尾穗,还带着一颗血红的珊瑚珠。

那珠不是凡品。

“哦?”宁渊也细看了一会儿,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又问道:“可还发现了其他的东西?”

“不曾再有其他物什。”那小吏摇摇头,“但那乱草以及塘边都能发现人行过的痕迹,且见着不止一人。”

宁渊沉吟少许,隔着绢布接过了那个尾穗,托到了赵磐和司内的中间。“司督主,赵指挥使,这是我大理寺小吏在假山石后的乱草中寻得的。”

赵磐抬了一下手,宁渊往后退了半步,司内便插了进去,隔在了赵磐和宁渊的中间,面上还若无其事地说:“我瞧着,像女人身上的饰件。”

“司厂公不识女人,还是让我来看罢。”赵磐冷笑了一下。

又是这样的话,李重华看着那张脸越发觉得腻味和厌烦了,怎么能有这样的一人,总爱拿他们东厂断了根来说事,倒显得他自己多了那么二两肉了。

是好肉、是坏肉,还说不清呢。

司内没有落了下风,只说:“不识女人,还不识物?莫不是赵指挥使将这些死物当作了女人了?”

赵磐还想说话,宁渊浅皱着眉头急急地插了话进去,“确是女人身上的饰件,只是不知是谁落下的,又是什么时候落下的。”

“昨夜京都仍在落雪,这宅子从前也没住人,许是今日落下的。”司内答。

两人一人一句地说了起来,方才的两小句争端也过了去,赵磐自知再说也是自讨无趣,只冷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但无一人管顾他的情绪。

那边将事情说得差不多了,李重华就感受到身边的李浔指尖微动,衣摆掀起了几声轻细的响,如此,他就知道李浔是要说话了。

果不其然,只听得说:“殿下以为呢?”

“应是如此。”晏鎏锦轻飘飘地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仿佛在方才的那些时间里已经想好了不再为此事苦恼。“他们三人说得有理。”

“喔,可以一查?”

“自然是要查的。”

晏鎏锦话音一落,月洞门之后就进入了一群东厂之人,迅速地将在场之人围了个遍。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里的话就想写一篇关于仵作的了。

第41章 【肆拾壹】梅香之语

“李掌印,你这是什么意思?”

东厂的人不请自来,还如此大张旗鼓,无异于再一次狠狠地落了晏鎏锦的面子,让他在如此多的人面前难堪。

李浔对晏鎏锦的愤怒视若无睹,“办案的意思,殿下也不希望令夫人的养娘,在殿下的喜宴上成为冤魂一个吧?且不说为殿下分忧,就说缉拿审问犯人,也是东厂之职。”

这话说的是半分错也没有的,东厂之权在锦衣卫之上,有审问、缉拿、监察之权,甚至是随意监督缉拿臣民之权,还有特属于东厂的监狱。东厂只对今上负责,无需听令于任何其他组织。

平日里晏鎏锦还可以与李浔周旋一二,赵磐也能“以下犯上”地去讥讽身为东厂督主的司内,但一关乎谈及到案件的时候,李浔要硬着来,晏鎏锦也是半分办法都没有。

这江山的主,到底还是今上。

“自然。”晏鎏锦咬着后槽牙说。“不过这事,也并非悬案疑案,大理寺应可解决的,真是有劳李掌印和司厂公了。”

“诶€€€€哪里的话。”李浔哼笑一声,“在殿下宴上发生之事,便是大事。”

李浔的话音一落,司内就接了话。“诸位,外边儿的天冷着,找个院儿喝喝茶先吧。”说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正好,也与我们东厂的人好好谈谈。”

东厂的名声并不太好,宦官当道,自是会背负上举世的骂名,因为李浔,在李重华还是晏淮清的时候对东厂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锦衣卫的父皇都不曾让他有过太多接触,何论是为皇帝心腹的东厂。故而薛古一案,在大理寺时是李重华第一次见到司内,与传闻很不一样,像个饱读诗书的温润书生,不像是杀人不眨眼的阴狠阉人。

而今再听到司内说这番话时,传闻中的司厂公才变得具体些了。

笑语之间,确有几分不寒而栗,与其师父李浔,一脉相承。

司内说完之后,1东厂之人应声而上,众人便如同鸟兽般轰然散开,又在东厂的引导之下离开了这个小塘,不知要被带到哪个院子里。

如今再调锦衣卫自然是是来不及了,李重华见着晏鎏锦对赵磐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点头后跟着众人一块儿去了,还带走了几个晏鎏锦的贴身侍卫。

李浔想必也是看见了,但没有阻止。

“那殿下、掌印。”宁渊迟迟地上来行礼,“这死尸可需我们带回大理寺,再细细查验一番?”

李浔抬手止其话,“这天寒地冻,哪里劳累你们跑那么远呢?”说着,他看向了晏鎏锦。“殿下方才不是说,也算不得什么大案子嘛?那不如今日事发,便今日结案好了。”

这话一说,宁渊面上产生了几分迟疑,没立刻接话。

“放心放心,东厂自会相助的。”李浔抬手拍了拍宁渊的肩膀,“东厂办案,宁寺卿放心罢。”

“来, 我们也喝茶去?”

宁渊当下立刻摇了摇头,“还是掌印与殿下一同吧,今日下官是以寺卿身份前来查案的,自当竭力处理公务。”

他都如此说了,李浔当然也不会强求,只是晏鎏锦居然也借口推脱,这倒是让李重华有些意外。

“幼子尚在襁褓,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怕惊扰到了他,想去看看。”说这句话的时候,晏鎏锦面上的表情倒变得平和许多,紧张与担忧的情绪不似作伪。

不免让李重华多看了几眼,确实是疼爱自己的孩子的吗?

他不知道,也不好说道。

如此四人便各有各的事儿,分道而行了。

李浔说是要找个地方喝杯热茶,步子却往园中走,左右张望着不知在寻找什么,李重华别无他法只得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

却不知为何,这夜里虽还是寒气满满,但没有那么冷了。

一边走着,他一边在自己的心中盘算着事情,最后眼见着李浔停在了某棵树下,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掌印,按理说不应如此劳神费力的。”

李重华代指的自然就是此次刘萍养娘溺死一案,死的人与李浔无关、死的地点与李浔无关,怕则怕这最后的凶手也与李浔是不相关的。大理寺的断案能力不差,把宁渊请了过来就已经是解决了大半了,那哪里又值得大张旗鼓地请东厂的人过来呢?

他想不通,也总是读不懂李浔的。

“重华,你看看你方才靠的是不是这棵树?”李浔却答非所问。

暗自叹了一口气,他顺着李浔的话看去,细看之后发现确实是自己与泠河对话时,因为失了力道而靠上去的那棵。

一时不免心中一惊、背脊一寒。

可是当时说了什么理应李重华不该说的话,教那暗卫告与了李浔了,如今来秋后算账?

盘算了一小会儿,也还是如实地回答道:“是,确是这棵。”

“哈,我在你大帽上见着了坠上去的花瓣,总觉得这梅花长得与其他的不大一样。”

李重华观察了一番,觉得无平常的无二。

“不过你让我细说,又说不出个一二来了。”李浔忽而抬手摘下了一朵带着细枝的,随后走近了他抬手在他的大帽上动作了一下,再次放下时手中已不见了那朵梅花,李重华才知道对方是将那花插在了自己的大帽上。

像是很满意,李浔将他打量了一番,说:“方才走近时我就觉得,这是最好看的那一朵,也算是刚好了。”

这话听得李重华气息乱了一瞬,心下泛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是陌生的、是始料未及的、是令人惊慌失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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