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们的人必定如绵密的针穿插在了很多地方,很多他们知道、或者不知道的地方。
可要说晏鎏锦主动和前朝勾结,这一点李重华却又觉得不然,于理于情对方都不会做这样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毕竟晏鎏锦也不是什么酒囊饭袋。
越往深处想他便越觉得这些事情混乱,每件事情都被拆碎了打散了混杂在一起,前头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完,后头也紧接着生了其他的事情,好些都攒在了一起也没有个下文。
那么现在最主要的,就是找到能够将这些联系起来的东西或者事情,作为这一堆乱麻的突破口,否则只会越积越多,最后无可奈何之下不了了之。
李浔呢?李浔是怎么想的,又是决定要怎么做的?
他尝试从李浔的视角去分析这些事情,却又因为无法像李浔一样掌握大量的内幕消息而作罢。
废了好些纸墨,炭盆里丢进去了好些个纸团,李重华才忽而灵光一闪,想起了彼时雁音和遥梦出事,李浔给出的搜查结果€€€€戚永贞养了外室的一个别院,极有可能是做人皮傀儡的工坊。
起码当时雁音从那里转过一圈出来。
倘使那地儿真的是,那么地下行宫和人皮傀儡一事没准可以更进一步,如果戚永贞和晏鎏锦能够因此获罪,那薛古的血仇又何愁没有办法得报呢?
想到这里,李重华觉得自己的心跳微微加速,血似乎变得滚烫了一些,连带着指尖都有些细密的麻意。
“大胆去猜,小心去做。”他又念了一遍。
接着开始估量如果自己猜错了会有什么后果,却在细数了之后发现,最坏不过是废了些时间和精力,却又回到了事情的原点,即回到当下的这个节点,不存在打草惊蛇、也不存在再结仇敌。
这无异于是百利而无一害。
他细细地喘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有些躁动的心。
那么,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去做了。
仅凭他自己肯定是无法做到的,毕竟此事危险重重,而他如今又换了个身份寄人篱下,从前的人都不再能用。如果贸然再去联系,惹得李浔生疑了也不好,说来说去还是得依靠着李浔才行。
李重华叹了一口气。
不过片刻之后又振奋了起来,他沾着墨水涂黑了金乌图腾几个字,随后整了整被自己画得乱七八糟的纸,如此便是一刻也坐不住了。
他现在就要去找李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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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坐吧。”李浔懒懒地躺在罗汉床上,端着杯热茶啜饮,看见他进去之后似乎有些无奈地吐出了一口气。“你倒是一刻也闲不住。”
李重华抿着唇笑了一下,走近之后把那一团糟的纸递了过去。
“这是方才我……我想了想的,临时起意写的,不大规整,掌印将就着看。”
李浔接过,单挑着眉瞥了他一眼,而后垂眸扫了几遍他写的东西。“倒是有了一些长进了。”
听到这句类似于夸奖的话,李重华的心莫名重重地跳了一下,面上有些说不出的发热。
“所以你现在想怎么做?”李浔将那一沓东西放下,又端起了茶盏。
李重华一顿,“我想怎么做吗?”
“对,你想怎么做。”李浔勾着唇淡淡地笑了一下,话语里面似乎有几分纵容。“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每次到了这样的时候,李重华就会在想,蛊惑人心是李浔与生俱来的天赋,还是后天修行而成的道行。他常常会因为对方的某一个眼神、某一次浅笑而失神恍惚。
而后就会在那些再平常不过的行为中,品味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情感。
即使被那样悉心教导,他还是不敢大胆地去猜李浔本人。
李浔像是一团迷雾、一场噩梦、一抹游魂,朦胧、冷淡、惊惧、勾魂摄魄皆是他,所以李重华就不敢去猜了。
不属于人间的东西,也不应该用人间的法则去圈定。
“好。”李重华蜷了蜷自己的指头,将掌心沁出的汗水不自然地抹去。“我想,调查戚永贞的那个别院。”
“从哪里开始?”李浔又问。
“从他那个庶女开始。”李重华答。
“怎么开始?”顿了顿,李浔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说:“他的庶女,大抵到了要婚配的年纪。”
“是,但……”但这和他们所谈的又有什么关系?
只听得李浔又继续说:“你觉得从此处下手如何?”
李重华愣了一下,“这……是否有些卑劣了?”
“对卑劣的人使不光彩的手段,这也没什么。”李浔的指尖在黄花梨的小几上敲了敲,声音沉闷又清脆。“那么……谁去做那个少年郎呢?”
李重华就不说话了。
还没想好,他就感受到李浔敲打在几上的指尖敲在了他的手背上,又听得李浔说:“你去吧。”
“我?”李重华一怔,“可我这……我这模样……”
“哈哈哈。”不知为何,李浔忽然开怀地大笑起来,面上有的是真快活。“你这样怎么了?晏鎏锦都有儿了,你不也该想想自己的婚事?难道也不会想想哪家的小姐?”
晓得自己是被打趣了,李重华也有些臊得慌。忙不迭地说:“重华日日与掌印在一起,又如何能想别家小姐了?”
哪曾想听到这句话后,李浔的笑忽然敛了敛,轻飘飘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了。
看着对方这怪异的模样,李重华莫名想到了那一夜,对方说可将他自己作为交换。思及此,他没由来地也觉得,自己方才说的那句话有些不合时宜了。
方才还轻松的氛围,一下就变得粘稠了起来。
第51章 【伍拾壹】一对荷包
是屋内的窗子骤然被寒风吹开,那些不自在才被吹散了。
李重华被吹得一激灵,即刻起身去关上,手碰到冷得刺骨的窗棂,又忍不住问李浔。“掌印,公主那事……”
“已经派人过去了。”李浔很快地回答了他。
他终于放下了心,紧紧地锁住了窗子。
坐回到罗汉床上,方才莫名被丢下的话又让他给接了起来,“所以别院一事,我们该如何是好?”
李浔抿了一口茶,对这一件事情看不出什么在意不在意来。“我唤人再循着她们母女二人仔细查查,查出了些什么都说与你听,你自个儿看看有哪些是能用的,再觉得怎么用。”
“由我来?”方才还以为对方是说笑的,没想到又再肯定地提了一遍。
“是,这一次就由你来。”
李重华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是指尖又开始微微发麻了,他知道,这是一种兴奋的表现。
没在这样的情绪里沉浸多久,忽而砰的一声,他抬头看去,原来是李浔将茶盏放在了小几上,而此刻正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也不过是看了一小会儿,李浔就又恢复了正常,声音淡淡地对他说:“好了,你先回去吧,等着消息就好。”
“嗯,省的了。”李重华站起微微躬了一下身,理了理衣袍后就往门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的视线在那个形同虚设的炭盆上停了一会儿,里头与边上都散了一些纸燃尽后的灰烬,轻飘飘地沾着。
也不过是看了那么一眼,他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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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萍准备离开那天,京都又下了一场大雪,李重华烦不胜烦,可还是没忍住跟到了门口,藏在厚重的大门后看着这一切。
他以为自己做得很隐蔽,却还是被许萍发现了身影,对方冲着他招了招手。
他犹豫了一会儿,走了出去,没有被拦下。
“重华公子。”许萍对他行了一个礼,身上披着他给的狐青裘,面上的气色终于好了许多。“许萍多谢了。”
“受之有愧,其实没做些什么。”看着她的模样,他也放心不少。“都是掌印在其中周旋。”
“妾省得了。”她淡淡的笑了一下,神色有几分倦倦的。“掌印倒是……与传闻中不大一样,流言似虎,是我从前误解了。”
听着这话,李重华愣了一下。“我原以为你早有不同的看法,那夜才会来寻我们的。”
许萍摇了摇头,“那日能主事的除了……就是掌印了,妾也是没了法子,而且……”她抬眸看向了他,眼中的情绪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李重华读不懂。
“而且什么?”
“而且……”许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垂眸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公子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个故人,他是个好人。”
故人,又是故人。
他的呼吸颤了颤。
如今有关过去的一切,都会让李重华觉得不堪重负,那是一段愚昧的、天真的、固执的、虚假的岁月,是一场美梦、噩梦交织而成的谎言,是再也回不去的晏淮清。
故人已逝,往日的一切都不属于他,也不必再提了。
然而这些都不能与许萍说,他只得勉强地笑了笑。“原来如此,记得从前也有人与我说过这样的话。”
“不过好人却没得个好结局。”许萍也将面上的怅然掩去了,笑着对他说:“公子心善,定能富贵长寿的。”
“噢,对了!”她说着,忽而转身在自己的包袱里摸索着什么,不一会儿拿出了一对荷包来。
“这几日妾无事,就捡起了针线做了些东西,女红妾还是做得很好的。”说到这些的时候,她面上红润了些许。“妾的娘亲是江南有名的绣娘。”
一只绣着玉兰、一只绣着腊梅,针脚细密,样子栩栩如生,比掌印府画在瓷瓶上的蹩脚工笔画不知好了多少。
“救命之恩难报,妾如今什么也做不了,只会些小玩意儿了,原先还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她拿着往前递了递,“还望公子和掌印莫要嫌弃。”
李重华抿唇笑了一下,有些局促地接过了那一对荷包,指腹不自觉地在玉兰上轻轻地抚摸过了一遍。
许萍重新将包袱收拾好,扶上了车架。“公子,妾要走了,掌印是有安排的。”
“好。”他握着荷包藏入了袖中。“路上当心,莫要再挂念京都的任何事,离开了这里你就不是从前的许萍了。”
她垂眸,睫毛颤了颤,许久才挤出了一句“好”。
入马车之前,她转身补了一句。“公子,我去找你,还因为那晚我看见了你替我和养娘应付了侍卫,我想向你告罪,又想你救我。”说完,她就钻入了马车当中。
马鞭一甩,车辙就动了起来,积雪被压出了两条辙线。马匹上坠了一个铜铃,叮叮当当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最后越驶越远,最后直至消失不见。
李重华在风雪当中站了一会儿,落了一肩的雪才转身回到了府中。
话本中不常说巧合,但人生在世就偏偏有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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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许萍刚走,下午东厂的大狱里就传来了消息€€€€刘恩好端端地就暴毙在了牢房中。
将来往的人和吃的饭菜查了个底朝天,都没有发现有什么端倪,又请了仵作来验尸,也说十有八九是染了急病,眼见着什么都查不出来了,也就只能盖棺定论。
李重华听着这个消息,想到的却是那日在东厂衙署,刘恩发着毒誓说和荣兰没有半分关系的模样。
算是因果报应吗?或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