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千岁 第46章

李重华忽而不可自控地想,这就是司内看见的李浔吗?如果是的话,那司内展示出的敬重和不经意显露而出的依赖,就是理所当然的。

李浔笑着靠近了他一些,“重华,我说过的,我是来救你的。”

就这么一句,仿若平地的一声惊雷,将恍惚的李重华给炸醒了。他的指尖狠狠地颤了一下,前些日子对方将他摁在案上抽打的屈辱场面回笼,他看着眼前的李浔,忽而开始觉得可怕了。

他还没弄懂李浔把他带出来是为了什么,到底想让他做些什么,说是与晏鎏锦抗衡,但目前为止使出的每一分力都没甩到晏鎏锦的身上。

麻木与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在习惯李浔,进而忘记探求背后的真相了。

心中翻江倒海,不过面上的表情却被他控制住了,如往常很多次一样,他浅抿着唇,露出了一个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笑。

李浔没有发现、李浔没有怀疑。

松了一口气,他垂眸看着漆盘上的香料,又说回了正事。“可掌印,倘使我使错了力、查错了地方,打草惊蛇了怎么办?”原先以为自己或许是对的,那失败不过是行事必然要担的险。

如今却是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是错的了,那陷还有担的必要吗?

“不,不会。”李浔不太专心,说着话还左右张望了一圈。“只是略有不同,但不代表走错了,你且去做就是了。”

话说完了,视线也放在了那雕花梨木的束脚八仙桌上,对着李重华说:“你给我倒杯茶来,冷的就行。”

李重华泄了力,被李浔这么一搅和,想要端正些都无法,只得认命地站起来给对方倒茶。

李浔房内的茶盏是颜色很漂亮的天青色汝瓷,但看釉面却又像是某个民窑出来的批货,仿佛使了许久,盘得更是圆润了。

“听人说汝瓷出窑时开片的声音很好听。”已经凉透了的茶倒进去,寒气迅速地钻过盏壁刺进他的手里,微微发麻。“不过总喝太凉的茶,许会伤了身体。”

他把茶盏递了过去,李浔抿了一口后就开始笑,唇上缀着几滴没饮下的茶,晶莹的光跟着他的唇一起动,有些晃眼。

“你这前后两句话说得有什么关系吗?”两三口饮尽之后,李浔举着茶盏绕着看了几圈。“下次带你去看看,再挑几个带回来,这个也有些年头了。”

至于后一句话,他没作回答。

“你再给我倒一杯,满一些。”

李重华无奈地接过,又满了一杯之后,干脆拎着壶一并放到了小几上。

“不过才吩咐你做了这么些事情,就不耐烦了?”李浔嗔怪地瞥了他一眼,手上却饮尽了好几杯冷茶,像是渴极了。“你在掌印府吃喝花的都是我的俸禄呢。”

现在是柔软的、最为常见的、蛊惑人心的李浔。李重华垂眸看着,心中如此想到。但其实也是虚假的李浔。

“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吧。”李浔对着他摆了摆手,“有什么事儿找子卯就行,年关将至,朝堂上宫里头事儿都多,我有的忙了。”

李重华低低了应了一声,行了一个礼就转身离去。

只是在从外合上门的时候,又忍不住多看了罗汉床上的李浔一眼,那个时候他产生了一种怪异的、不合时宜的想法:如果李浔对他的嬉笑怒骂都是最真实的,那或许会很好。

第56章 【伍拾陆】母女二人

“王癞子、二麻子,你们可小心点,不能伤着人了!”这还是念生头一回儿做这样的事情,说不紧张惶恐那都是假的。

公子与老爷给他派了一个任务,那就是要重用他了,他哪能辜负了他们的信任,得方方面面事事都做好才行,可又怕真的就伤了别人。他自个儿倒无事,就是被人知道是掌印府的,老爷的名声就得更臭了。

本来就不咋好了。

“我们做事儿,你放心好吧。”王癞子嘴里叼了一根枯草,挽了一个高的马尾,一年四季都是如此的打扮。看着有些怪异,他却总对人说这是侠客的模样。说来说去,别人也就不说了。

张二麻子就是普通的打扮,€€人堆里也找不出特别的来。他拍了拍念生的肩膀。“我说小虎……不是,念生,你这是话本看多了吧,喜欢人家姑娘哪能用这样的方式?

“要哥哥我说啊,就得柔情贴心一点。”

“哎哟哎哟,你们不懂。”念生被念叨着有些头大,他和王癞子和张二麻子认识也有个三四年了,人都是好人,就是一个话多、一个想得玄。“我不得先跟人家认识才柔情贴心啊?”

“€€,不是说她们家做香囊吗?”张二麻子撞了撞他的肩膀,“你不是在一个富贵人家当差?求求你们的管事,花点钱买点她们家的东西,这不就认识了?”

念生扭着肩膀将人撞了回去,“你当管事的是我亲爹啊?”

三个人关系好是好,他也没把自己是掌印府的说出去,只说在一个商贾家里做小厮。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还是知道的。

“好了好了,再说就要耽误时间了,二位哥哥回去准备准备,帮我这个忙啊!”

张二麻子哈哈大笑几声,“你叫一声哥哥可不行,这事儿成了,你不得给我磕个响头叫声爹?”一边说,一边跟着王癞子晃荡着回了家。

他们回去休整了,念生可不敢回,他在太平街的西街口找了个小茶楼坐着,点了两碗酱牛肉面慢慢吃。

他可找人打听好了,这赵含秀和戚春文母女二人,住在太平街背面的长井坡,她们每隔五日就会出一次门,带着新绣好的香囊去云锦阁交货。

从长井坡到太平街只能从这个西街口进,在这等着,总会把人给等过来的。

正午巳时,藏了许久的日头终于露了一个面,阴云被驱散了不少,这个京都终于不是那一副阴沉沉的模样了。

两碗酱牛肉面见底,喝光了两壶热茶,王癞子和张二麻子都休整完回了来坐到了街的对面,念生终于是见着了赵含秀和戚春文母女二人的身影,两人手里都分别提着一个竹篓。

这母女二人的身份念生也大概知道个底,但瞧着也不像是户部尚书的外室和女人,穿得实在是简朴。

赵含秀有些瞧着是年轻的,但年轻得有些怪异,皮肉仿若被什么撑着展开了,像是往里填了脂膏,然而周身气质有些畏缩。而这女儿戚春文模样十分病弱,长得甚是寡淡,倒是沉静些。

他朝着对面使了一个眼神,王癞子和张二麻子立刻就起了身,晃晃荡荡地开始往路中间走,€€着周围的人故意往母女二人那边挤。

得先让这母女二人注意到了他们两人。

这些是念生自个儿想的。公子和老爷他们都是顶聪明的人,只是不大了解这民间百姓如何生活,要是这么贸贸然地上去会显得太刻意,被人发现了内幕就不好了,得先起了个事态。

再说这王癞子和张二麻子,他们这名字取的,不仅仅是因为贱命好养活,还因为他们脸上也确实长了些东西。长相再加上人高马大的,这么一挤很难不引起人的注意。

赵含秀的面上立马就浮现出了慌张的神色,母女二人互相搀扶着躲他们。

两人也没有再进一步地捉弄人,只是站在原地吹了个响哨。

她们听到之后更是慌张,赵含秀几乎是带着戚春文小跑着离开了这里。

王癞子和张二麻子看了过来,念生对着点了点头,三人又各干各的事儿去了。念生晃晃荡荡地走到了附近的铜锣巷里,这里头来往的人少,但巷子接近尽头的地方有个小酒馆,适合做事儿。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一块儿圆润的石子丢进了小酒馆里。

这是他们前头商量的信号,念生知道这是将人引过来了,于是饮尽了海碗里的最后一口酒,抹了一把嘴就往外面走,想了想又觉得这模样可能不大好,于是端了一碗酒出去。

“可怜我们孤儿寡母,身无分文啊。”

“请你们放过我们吧。”

一走出小酒馆,念生就听见了赵含秀的求饶声,她的声音还在抖,估计是没见过这样的地痞无赖。

他靠在了门上,没急着出去露脸,因为还不到时候,现在出去还不够。

她们二人模样与声音确实是可怜的,但念生起不了太多的想法,他只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可怜该可怜的人,不泛滥无用的善心。

“哟哟哟,身无分文?”张二麻子提着嗓子开始讥讽,“长井坡、太平街这块地儿,谁不知道你们母女二人和云锦阁做生意啊?

“那可是云锦阁诶!云锦阁是什么地方,是我们这种普通的老百姓能进去的地方嘛。”

“呵。”王癞子恶狠狠地吐出了一口气,“别说废话了,赶紧的把钱拿出来,我们也不想做过坏人,只要你们乖乖地拿钱,我们就不伤了人。”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们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一道细弱的女声传出,估计是戚春文的,倒是比赵含秀要淡定稳重一些。

“好一个利牙利齿的姑娘。”王癞子嗤笑一声,“但伶牙俐齿可没有用,银钱才是硬道理,拿不拿?不拿我可要动手了。”

“我们兄弟二人都是粗人,下手可是没轻没重的。”

快了,念生靠在门后细数着。

“不,不要,我们真的没有钱,真的。”

“放过我们吧!”

张二麻子大笑几声,“你们这是要钱不要命啊。”而后巷道里出现了推搡的声音,还有赵含秀惊恐的低呼。

“啊€€€€”

直到戚春文尖叫了一声,念生才转身出了门,接着把海碗当中的酒一口饮尽,捏着空碗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又要多花一点银钱了,他想。

而那赵含秀俨然已经摔倒在地,戚春文半蹲着护着赵含秀的头,母女二人抱着蜷缩成了一团。

他这么一摔碗,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真是好威风啊。”念生哼笑一声,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看过的那些写侠客的话本,不自觉就学了起来。“皇城脚下都做得出打家劫舍的事儿来。”

张二麻子在看见他的时候嘴角抿了抿,似乎有些憋不住笑,给念生看得心下一慌,但好在很快就恢复了原状。“咋啦,你是皇城啊,还是脚下啊?轮得着你管吗?”

“别废话,赶紧滚。”

“嚯。”王癞子转了转头拉了拉筋,“英雄救美是吧,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说完就挥着拳头冲了上来。

做戏就要做全套,三个人说是动手也真的动手了,砸在彼此身上的力道也是一点都没有减。布底的鞋在地上擦着发出声音,尘土和湿气被扬起,拳脚相加砸下去就是闷闷的皮肉声。

但念生胜就是胜在天生力道大,加上人高马大的壮实,即使一打二也不落下风。

身上狠狠地受了几拳,念生逮住了他们的喘气儿的空荡,给了他们两人的屁股各自一脚,将人踢出去了几丈远。

如此,胜负就算是分出来了。

张二麻子捂住了自己的屁股,“哎哟,你他爹的。”颇有几分真情实感地瞪了几眼,然后和王癞子一边骂一边搀扶着往铜锣巷外走。

最后还放下了一句话,“给我等着,有你们挨揍的一天。”

他们两人走了之后,这巷道就算是静下来了。

起先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念生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挨了几拳的地方,发出一声痛呼的时候,戚春文才开了口。

“你没事儿吧?”

这声音细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念生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和自己说话。一转身才发现戚春文已经扶着赵含秀起来了。

于是立刻乐乐呵呵地回答,“也还好,反正手没断也还能走。”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们没事儿吧?”

戚春文摇了摇头,“没事儿的,多谢这位小哥了。”与之相比,赵含秀要热切得多,一直笑着道谢,只是笑里含着苦相,嘴也不咋咧得开。

而这个时候戚春文寡淡的面上忽而勾起了一个很浅的、但有些怪异的笑,“你想要些什么呢?”

念生觉着这个话说得奇怪,但又品不出些什么来,只说:“不要什么,换做是谁我都会帮的,何况我与这二人本就有些恩怨的。”

接近她们,这事儿是怎么也急不得的,得来个好几次才能获得信任,索性公子也老爷也没急着让他赶紧办成。

“没事儿了那我就继续去喝酒了,你们小心点。”他憨笑了几下,把碎在巷道正中的碎片踢到了墙下,接着转身回到了小酒馆里。

进门的时候心里还在嘀咕着:怎么这两人这么不知感恩,换做常人定是要做些什么的吧。

作者有话说:

哇,好勤快的作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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