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香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刚刚我急匆匆地关了门,就是觉着他那个眼神,似乎是要将我吃了一样,心里头€€得慌。”说着又摇了摇头。“其他的就没见着了,只是觉得可怖。”
“嗯。”李浔颔首。“你这几日小心些,这京都城内不止他一人如此,大抵会有不少的在这几日来找你要香囊。”
小香惊了一下,“那老爷,我是给还是不给啊?”
“给两三个。”李浔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在夜色中几乎难得窥见。“再有问的,就说没有了。”
“好,让他们狗咬狗去!”说着,小香兴奋地拍了一下掌。
“若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唤人去找子卯。”
“诶,好嘞。”
交代完这些之后,他们二人也就没有留了。李重华又被带着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去。
李浔一进厢房就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坐在椅子上大灌了几口。
“今儿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人皮傀儡。”李重华原本也想喝几口润润唇,只是一碰到那冷得刺骨的杯壁就又将手收了回来。“也不免会觉得是什么怪力乱神了。”
哪有什么人间的东西会是这样的,半死不活、一身腐臭,但偏偏又能说能走还藏着人独有的小心思。
“南疆的巫蛊之术确实有这样的奇效。我从前便略有耳闻,就是巫朝他们的医道,也与寻常的不同。更何况其中还与那奇门遁甲之术有牵扯,如此诡异也是应当。”
李重华还在想那人皮傀儡的癫狂模样,手中就被塞了一个温热的茶盏,一看,竟然是被李浔握热再递到自己手中来的。
虽然比不上热茶的熨帖,可也不再冻手了。
他托着抿了抿,是能入腹的。
小啜了一口就将茶盏握在了手心,转而看向了还在倒冷茶的李浔的那双手。“你常年都是如此吗?”
“什么?”李浔一口饮尽看向他。
“你的体热总是要高出常人许多。”
“喔。”被问的人像是很不在意这些,却飘飘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是,常年都是如此。觉得奇怪不是?这就是巫朝他们的医道能够做得出来的。”
说到这里,李浔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倒是好处多多,冬日里都省了做冬衣、烧炭盆的银两。”
李重华多看了他几眼,又垂眸看向了自己的手,茶盏又变凉了。“不如我也去找巫朝帮帮忙。”
不过话音刚落,李浔就凑过来攥住了他的手。“不用了,我掌印府花的起这些银两。”力道很大,几乎将他给弄疼了。
然后李重华就不说了。
而李浔却话锋一转,“近日京都城定有异变,有了一个人皮傀儡受不住,就会有无数多的也如此。我只让小香放出几个香囊,僧多粥少,他们或许会为了那几个起争端也说不定。”
“届时你我又当如何?”李重华也猜到了李浔的想法,却不知将这些人皮傀儡引成这样有何好处。“若被百姓瞧见了,或许……会惹得民心惶惶。”
李浔却肯定地答了他的后半句。“就是要让他们瞧见。”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因为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如今已到后半夜了,夜色浓稠,掌印府静的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只有窗旁干枯的枝桠被风吹得晃动时的细微响声。
两人没能再说些什么,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声响,李浔忽而起身,连衣袍上的褶皱都没来得及扫,道了一声好好休息之后就推门离去了。
门扉被关上的闷声,震得他的心发慌。
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在房内踱步转了几圈,越转便越觉得惴惴不安。
李浔还是什么都不与他说。
他想到了那个异变的人皮傀儡、又想到了在太平街装作神医的巫朝、再思及那个溺死在护城河中的人被编成了童谣。
不对劲,这一切都不对劲。
他走到案前拿起了纸笔,天寒砚冰坚,倒了一些炭盆烤过的热茶才磨出了墨,落笔的第一下,宣纸上又洇了一大团,他揉成了一团丢到了炭盆里,手上和袖口都染了墨迹。
这京都城内只有戚春文和赵含秀母女二人做香囊吗?她们死了之后再无他人接手此事?犹记得年前李浔说过此事暂搁,那是因何?如今再被提起,又是为何?如此大张旗鼓地想要让百姓瞧见人皮傀儡,究其根本是要做什么?巫朝呢,巫朝做的那些香囊和此事可有联系?
疑团越理越多,细线越抽越乱。
他在纸上写下的东西越多,心中也就越是慌张,而身子也一点一点地变得冰凉。
为什么李浔什么都不说,为什么李浔还是什么都不与他说。
是不信任吗?还是其他。
李重华这个时候开始问自己,问枕边人到底是不是知心人,问到最后、写到最后还是自己都没有办法回答自己。
所以他又问,李浔到底想做些什么?
巫朝,他的脑中忽而蹦现了这个名字,于是倏地站了起来。
第一次见面起,巫朝就对他说过一些似是而非的话,“秘密”二字在他的心中绕了许久,对于李浔那不为人知的过去,他不可谓不好奇。
或许可以从巫朝的嘴中套取一些什么,他想。
毕竟,巫朝常以为他和李浔之间并无隐瞒、也无芥蒂。
颤颤地喘了好一会儿气,他才渐渐地平静了下来,而后吹熄了烛火,翻身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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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宫中事多,积压了不少的奏折,代帝披红的司礼监掌印理应要忙碌了起来。于是李浔暂居在了宫中,有好几日都没有回府。
李重华见着有了这样的空闲时间,恰好能让他去找巫朝问个明白,于是寻了个闲暇的午后,出了门。
为了不让众人起疑显得怪异,他还特地带上了念生。
“公子,可是又要去吃李叔的酱牛肉面?”念生蹦着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身看向他。“我就说是好吃的吧,你和老爷都被折服了!”
见不用自己说,念生就给他此次出行找好了由头,李重华便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可惜老爷这次又没有办法吃到咯。”
眼下在做这样的一件事情,他就不太愿意听到李浔的名,于是有些潦草地应付道:“他想吃总是会有法子的。”
一脚迈进了太平街的青砖路,他忽而想到了什么,挪着眼睛往念生身上瞥了一眼,就见念生左顾右看的,明明来了不少次还是会对周围的这些事物感到新鲜。
于是他伸出舌尖润了下唇,佯装不经意地说:“你倒是个爱热闹的。”
“嘿嘿,是,我爹也总这样说我。”念生虎头虎脑地侧了半个身子,摸了几把他自己的头发。“我闲不住,看到人多的就老想凑热闹。”
“我听说今日京都人最多的地方就是那神医的摊位了,怎得没见你去凑凑热闹?”他抿唇笑了一下,故意激着念生说:“可是因为怕了京都近日传的那个童谣,怕自己也惹上了什么不干净。”
念生哪晓得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立刻大声地反驳道:“怎么会呢!这世间还会有我怕的东西不成?想我可是亲手挖过白骨的人。”知晓有些事情不能张扬,最后一句倒是弱下了声音来了。
李重华笑出了声,摇了摇头之后刻意地没有说话了。
“去,今日我们就去,刚好去吃李叔的面摊不远的地儿。”念生仰着自己的脖子,颇有几分神气。“我听说那香囊还能强身健体,我给我爹娘、给老爷、给公子你,还有给子卯叔都买一个,花我自己的俸禄。”
眼见这方事成了,李重华也就满意了。“不了,银钱还是我出吧。”他上回的银两还剩下不少,那玉牌是个好东西。
巫朝的摊位摆得不远,两人走着逛着也就到了,摊位前乌泱泱的一堆人,推搡着要买香囊,还有当场就诊脉的。
念生是个讲规矩的人,知道自己迟些来也不上前去和别人挤,只等在后头,排了个不成队伍的队,等轮到了他们,过去约莫有半个时辰了。
“哟,下次来下次来,卖完了,神医我要去吃饭了,饿死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他们,念生兴致冲冲地挤了进去却什么也没有了,正在失落的时候,转眸看了一眼那神医的模样,忽而就张大了嘴。“呀,这不是……”
李重华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念生的肩,念生立马就改了口。
“呀,这不是神医嘛!”
“诶诶,是是是。”巫朝嘴上应着,眼睛却暗自将两人扫了个遍。“神医也要吃饭,下次再来吧。”
念生的眼睛咕噜地转了一下,拉住了巫朝的袖子。“我请神医吃一顿吧,刚好也是要吃饭的,不远李叔的酱牛肉面是好吃的。”
“好说好说。”
巫朝也就真的被拉着一块儿走了,李重华在一侧看着,也没有说话。
第82章 【捌拾贰】药谷往事
“神医看着好生年轻啊。”念生嘴里嚼着面条,脸上已经见不到排队时候期待和激动的神色了。“没想到医术如此高明。”
“那是!”巫朝抬了一只脚侧踩到了椅子上。“世上像我这样悬壶济世、医术高超的年轻神医是也没有几个,我必然也是其中医术最好的那一个。”
“那你那香囊,真的能强身健体不能?我想给我爹娘买一个。”
巫朝瞪大了眼睛,“当然可以啦,我说出去的话,还能有假的不成?”
这两人前些日子虽然同居一个掌印府,但生活的地儿也不在一处,年前年后的没有给念生安排什么事儿,自然是碰不到一处去。
就说念生见过巫朝,也没有说过话。如今相处起来,倒有一种一见如故之感,一人一句地相互应承着,聒噪的不得了。
“神医瞧着不像是京都本地人,从哪里来?”李重华适时地在他们说完几句话喘气的档口插入,而念生对他没有什么心眼子,很是顺畅地就接了下去。
“是啊,从哪里来啊?”念生双臂展开划了一个很大的圈。“我听人说大晏大的不得了,明明是同一天,但是南边儿艳阳可能北边儿就在飘雪,想都不敢想呐。”
巫朝吸溜了几口面条,倒是没有直接回答,塞了一嘴鼓鼓囊囊地说:“我就是从南方来的,我们那里四季如春,冬天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而且不怎么下雪,就是树叶也不会掉的。”
“嗨呀,还有冬天不会掉叶儿的树?”念生听的都睁圆了眼。“还有什么稀奇的,神医一并都说说?”
巫朝轻哼了一声,“我跟你说,我住的地方满山遍野种的都是药材,家家户户院儿里晒的都是草药,日日伴着药香而眠,可谓神清气爽。”一边说,还一边慢慢悠悠地晃着自己的脑袋。“可称之为世外药源。”
“还有这样的地方?”念生挠了挠脑袋。
“我闻世外桃源难寻,可不知神医的世外药源是否也如此?”李重华想象不到巫朝那些,也想象不到在常年飘雪的玉龙关生长的李浔是如何去到那里的。“还是阡陌交通,可使人来去自如?”
“怎么可能?我们那里哪里是别人想进就能进的,就是一只麻雀也不见得能够非得进去。”
念生像是被唬住了,“啊?那你们的药材岂不是不能卖出去了,这可是笔大买卖呢。”
“我们自有办法的。”巫朝含含糊糊的,没明说。
李重华半敛眼睑,应和了一句。“神医自然是有法子的,我起初也觉得疑惑,后来也就……”
他这话一出,巫朝面上的神情一惊,踩在板凳上的脚都收了回去。“你……你这……”
巫朝吐了几个字就是没把一句话说得完整,看了几眼旁边的念生,又说:“念生,好弟弟,你知道前头那家的烧鸡吗?我有些馋了,你给我去买一只来怎么样?”说着掏出了一锭银子,“剩下的归你了。”
念生左右看了一眼,收下了银子就急匆匆地离开了,什么话都没多问,半点也没有停留。
“你知道了?是李浔告诉你的?”念生一走,巫朝就凑近压低了声音问他。
李重华但笑不语。
“哎呀哎呀,色令智昏、色迷心窍、见色忘义啊啊啊!李浔这个王八蛋。”巫朝抓耳挠腮,脸都皱成了一团。“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你倒也敢当着我的面这样去说他。”李重华晓得这是能套出些什么的了。